[收稿日期]2019-01-07
[基金项目]本文系江苏高校品牌专业建设工程资助项目(PPZY2015C249)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郑雅匀(1972—)女,江苏南通人。江苏省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文艺
学,电影文学。
逆旅》开出的失乡证明书
———解析台湾女作家郝誉翔《逆旅》
郑雅匀
(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江苏南通226001
)摘要:作为台湾“第二代外省人书写”的代表作家,郝誉翔用《逆旅》这本书的写作祭奠父亲作为外省人所有客居的情感纠结与缠绵,并追溯作为外省人女儿来处的忧伤,本文试图从生命如旅和原乡的层面去探究大陆至台湾的外省人何以近乡情怯,永失我乡的生命难题。
关键词:原乡;寄托;忧伤;疼痛;丢失
中图分类号:I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0908(2019)01-0020-05
一、外省人书写与郝誉翔
林瑞阳为什么恨前妻《逆旅》“外省人”这一概念在中国现当代文化坐标上
具有某种特殊含义,尤其对于台湾文学而言。外省人在台湾特指1945年抗战胜利后去台的中国人(新住民),特为尤甚是1949年国民党于国共两党内战战败后迁台的大陆军民为最大的移民潮。台湾的“外省人”称呼不仅带有族意义,也含有政治与意识形态的意味。去台外省人被称为“芋仔”,多集中居住在公家安置的地点,由此形成了具有台湾特殊文化形态的“眷村”。眷村文化,提供了大量写作题材,朱西宁、朱天心和朱天文妹、刘台平、苦苓、白先勇、袁琼琼、苏伟贞等纷纷都在自己的作品中描写了眷村人在“原乡”与现实之间的挣扎。
外省人书写在1949年后应运而生成为台湾文学的废墟之花。第一代外省人书写者并非生于台湾,他们是在童年、少年时期甚至成年期随同父辈迁徙来台湾的大陆人。他们是大陆广西人,福建
人,山东人,南京人,北京人,武汉人,徐州人,蒙
古人……他们叫白先勇、余光中、王文兴、张晓风、林海音、朱西宁、席慕容、聂华苓、於梨华……,他们是第一代外省人书写的代表和前辈。代表作品有余光中的诗歌《乡愁》《乡愁四韵》,白先勇《游园惊梦》《玉卿嫂》,林海音《城南旧事》,聂华苓《桑青与桃红》《千山外,水长流》,王文兴《家变》《背海的人》,於梨华《梦回青河》,张晓风大量的散文作品如《愁乡石》《春日怀古》等。第二代外省我人书写者张大春、孙玮芒、袁琼琼、苏伟贞、朱天文、朱天心、骆以军、袁哲生、郝誉翔等,和前者不同之处在于首先他们并非出生和成长于大陆,无一例外的在各地眷村出生,成长,接受教育也均在台湾本土,他们大量描写原乡题材的文学作品,他们对于自己的故乡其实没有见过,只是存在于一个个简单的名称和虚拟的空间或者轮廓。南京、北京、山东、福建、安徽、湖南……是在他们父亲或母亲口中跳来跳去的名词,并不像第一代外省人书写的作家们一样已经打上和刻印了故乡的标签和印记,带上了故乡的各种味道,他们的描写是直接的
第38卷第1期2019年2月
JOURNAL OF HOTAN NORMAL COLLEGE
Vol.38,No.1Feb.2019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所见所闻所记。而第二代书写者是如同隔了一层衣服去抚摸自己的“故乡”。而郝誉翔和骆以军等台湾外省第二代可能会有一个台湾本省母亲,外省人父亲因为时光流逝,年华渐衰,日益苍老,无论身体还是权威、精神都呈现颓败之势。面对这样的家庭,双亲,尤其是记忆外省父亲的一个台湾文学小传统,便打上了水雾弥漫一般哀伤的基调。
1969年,即国民党去台之后20年始出生的郝誉翔,虽然身为外省书写的第二代,但她与张大春,朱天文,孙玮芒等又存在不小的年龄差异。对于“乡土”“故乡”“故国”的认知体系随着外省山东人父亲的记忆衰退、耳目昏聩、行动迟缓、平淡木讷而变得更加无以辨识这个“乡土”的清晰度、真实度、完整度、疼痛度、伤感度。他们的外省人书写则更为隔膜,游离,梦境。如同诗人杨译在《仿佛在君父的城邦》一诗中所写”我背坐水涯,梦想河的,上游有不朽的智慧和爱,(那时,啊,我们长久失去了的君父的城邦。)可是那座城邦呢?我之君父呢?这个君父与城邦的故事却让人有些琢磨不透,大费周章。郝誉翔的外省人父亲从大陆的山东平度来了,但是含混的是父亲到底从哪里来?往哪里去?那“我”又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二、逆旅——
—不可逆切割
(一)伤别离——
—人生如逆旅
如果以某个“乡”为原点,去追寻关于中国人情怀的长久而深重的命题,以原乡、离乡、思乡、还乡串联起来的将是数不清的苦行者、寄生者、客居者。“逆旅”是我国古代对于旅馆的别称,“逆旅,客舍也。”如唐代刘长卿诗歌所云“逆旅乡梦频,春风客心醉。”又泛指旅居,并进而常用以比喻人生匆遽短促。逆旅的行为动作相对于居留体现出自己很大的特性:漂泊、流浪、坎坷、孤独、困境、无归。不稳定不长久不完整不安全的感觉较之于“留”,更能体会中国人深层的生命认知。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中国的行旅诗,中国的行旅人生,自我认定或摆脱不去的宿命,从某个层面看,中国古人较早就深刻体验人生如同“逆旅”之根之血脉。古诗十九首之三云“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之四云“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唐代杜甫名诗《旅夜抒怀》写道“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曰“夫天地也,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同一个李白在《拟古》第九篇写“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万古同悲尘。”北宋文豪苏轼遥相呼应“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其实人生在世就好像住旅舍一般,我也包括旅行者里边,和你是一样的啊。另唐代宋之问的《渡汉江》,刘皂的《旅次朔方》,宋代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刘克庄《玉楼春》等,无一不在抒发“人生如寄”如同漂萍的一生。苏轼反复咏叹“吾生如寄耳,宁独为此别?吾生如寄耳,初不择所适。吾生如寄耳,何物为祸福。吾生如寄耳,何者为吾庐。吾生如寄耳,岭海亦闲游。”“人生无离别,岂知恩爱重?”“
离别何足道,我生岂有终?”逆旅,从空间看: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无法安顿。从时间看:朝不知夕,日月如梭,寿命不永。而人恰好走在无边无垠的空间和无穷无尽的时间的节点上,本身就是一个渺小和悲哀。两千多年前,圣人孔子率门下弟子于卫陈蔡楚之间辗转周游十多年,游,那是较为古雅和浪漫的说法,其实便是流离失所,到处漂泊。孔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亦是对于自己长期漂泊之“旅”之现实的迷惘和自我拷问。他怎么能睿智到不知呢?或许只是明知故问而已。后世的历代文人才子更是密集而深刻的感受到人生天地间,所有的经过不过是一个路人的宿命与悲怆。他们远离家园父母,抛妻别子,奔波天地南北,滞留各处客舍,看庭前春晓,秋后花残,听断雁西风,雨打芭蕉。人生各个年龄对于生活、生存、生命的各种感悟和况味,他们竟然大都不是在温暖的家园故里和亲人故旧一同经历,不过是作为一个单独的生命个体在各地或雅或者俗的“旅舍”中的独自完成。感慨深思中,他们留下了太多的嗟叹和感喟,又唱出了许多变奏。林语堂《苏东坡传》是评说苏轼的大书,从某个意义上说,这位宋代文豪,自他家乡眉山开始,仕途历典八州,如果帮他绘制一张人生旅行地图,最后那根抛物线竟然越过海峡,在海南岛打了个逗号,人的一生就如同炸开的一串烟花,掉到哪里,才能落地生根?终究是
郑雅匀:《逆旅》开出的失乡证明书——
—解析台湾女作家郝誉翔《逆旅》
第38卷第1期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19年2月
一场无言寂灭。“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行李刚解开又系起,衣服刚脱下还没晾干,刚抵达驿站又接新令择日启程。刘禹锡和柳宗元这两位诗人的情谊,为这“旅”又添了一笔催人泪下的切肤之痛。
这里可以从中国先人身上看到我们今生的影子。即人生不停漂泊的“旅性”虽然是人不得不为之的选择,但是却成为比“居留”“安居”这些理想化生活更为现实的存在,甚至是人生的定性。或者人在长大之初,便在心理上已经预先打下的伏笔。少小离家老大回,四处为家,便是我们即将面对的世界与生活。我们的腋下没有生出双翼,但是“逆旅”已然成为我们的本能、选择、冲动、思考、宿命。生而为人者,便要接受行旅的考验,直到我们自己能视逆旅如归。便似宋代词人刘克庄所说的那样“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这个时候,人才算到了真正的自我,握住了那一把不停摆荡的灵魂。小说里的父亲郝福祯不是李白,不是杜甫,不是苏轼,不是柳永,但是他们的确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游子。而父亲这个现代游子所做的所有努力不过是一场场徒劳无功的妄想,把肉体或者灵魂给安东下来。因为未知无功而返,所以他反复背弃原来那个自我,新我滋长的“旅性”反而随着年华老去越来越浓。不过在旧我的黑里又刷了一层新黑。小说中几次提到父亲写的四句诗“旅途无良伴,凝神思悄然。回首思往了,断雁警愁眠”。这首诗写得极为平常,但与那些早他千百年在路上的苦行逆旅者之诗传达的本意并无二致。
把眼睛凑近一张由无数文字组成的地图,看到了很多内陆子弟渡海而去,仓皇失措,茫然四顾,形销骨立的身影。父亲郝福祯沉默的站在他们中间,他们来自大陆版块的四面八方,现在老家被抛在身后,背
井离乡,他们共同去向一个未曾听闻的四面环海的荒岛,它的名字叫:台湾。
(二)离岛记——
—父亲之逆旅
被乱世切割,父亲的逆旅形成既复杂又简单。如同一只双脚割伤不能落地的飞鸟,辗转台湾岛内各地,大半辈子住遍台湾的大城小镇,四十多年来,光是住处换了不下二十个。后来在大陆与台湾之间循环往复的旅行,大陆是起点,台湾是终点?如不是,台湾是起点,大陆是终点?看老父亲的所作所为都不像。经过四十多年辗转漂流的父亲心里,人生从来都是停不下来的旅行。父亲少年出走大陆来台,是为逆旅之一,父亲出走家庭,抛妻别女,是为二,父亲由台湾回山东故乡,是为三,父亲再次离开大陆来台,是为四,父亲不断从大陆娶新娘子,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人财两空,是为五。作为这样的父亲,已经没有乡土。大陆,山东,台湾,都一样,如果说父亲还有一个什么在广远的时空中的轴心,这个轴心其实也毫不稳定,它的名字本身就叫漂泊。父亲的逆旅是他自己独自完成的生命仪式,是一场永无休止,只有死亡可以阻断脚步的身体、情感、观念的旅行,每一种旅行,每一段行走,都没有歇脚的车站,他分明有故乡,有家庭有妻女,大陆新娘,但是他偏偏把自己弄丢了,寄走了。
1.身体旅行
旅行,首先要移动的必然是人自身的肉体,使之发生距离不等的位移。老家山东,现如今身在台湾,年已老迈,孑然一身的父亲是从哪一年开始自己第一次人生的迁移呢?父亲十岁时,自己的父亲在前线被地雷炸死,寡母疼爱唯一的儿子,托付给在青岛做事的舅舅。这是第一次,父亲的身体离开故乡南坦坡,寄寓青岛的中学三年。校长追随国民党带着学生往南方逃,南下,这是父亲青涩少年的身体第二次艰难的旅行,彼时父亲是一个激进、狂热又饥饿的少年,为了吃饭,支撑住细瘦的躯体,他们想尽办法,饥饿变成了可怖有心酸的回忆,身体的最直接的体验。南下,下到哪里去呢?澎湖的渔翁岛只是一个临时停靠站,已经疲惫的身体不知道下一个明天,最后舅舅帮助他从逃兵通缉册里消失,消失了他的名字,他的身体成为一个叫郝青海的男子的替身,逃到台湾岛,这是死里逃生的第三次惊心动魄的行旅,而且,用自己的身体顶替一个死者的名字“他这一辈子四处流浪,无以为家,都是因为他顶替了这个不吉祥的名字,本来该是郝青海受的苦难,现在都算到他的头上来了。”原文中的这段话,可以看做是父亲在这次冒名顶替的旅行之后心里的缺憾和抱怨,因为郝福祯的行旅大概不是这样。他自山东一路南逃,渡海到澎
湖,假冒他人逃到台湾,这个时候,年华尚好,他养好了英俊挺拔的身体,军医,娶妻,生子,然妻子皆夭亡。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被割断了,心灰意冷。四十岁才续娶母亲,留下三个女儿和三年的短命婚姻。他的身体已经不那么健硕,但是中年落魄的父亲在岛屿上四处漂泊迁移。而终于,某星期三上午十点十五分,飞机把他运走,向远空冲去,消失了他的身体。近五十年,父亲终于得以离开这个困守了他
的岛屿,回归大陆故乡平度,这时的父亲,鬓边全是白发。这一次重要的赖昌星是回归之路,归家之旅,可以如同东晋陶渊明一样高歌吟唱归去来兮吗?可是,真正回到家乡,回到母亲妹妹和子侄们中间,却不到自己作为郝福祯的归属,和水落进水里,叶子裹进叶子里那种融合了。而这种不和谐,不融合,也首先表现为身体的违和。这部分显得比较意味深长。自十岁离家,六十岁始归的郝福祯,不断地对比自己和亲人们,为他一双藏在衣服底下极少晒阳光的又白又松软的手臂,为他腹部一圈圈赘肉,为他的肥胖而在他满头白发,手拿烟草壮硕黝黑的妹妹和脸孔又干又黄,发焦如枯草的侄子们面前难堪。“舅舅,你可好?舅舅白白胖胖的手腕上戴着金的劳力士手表,手指上一枚卵大的宝蓝戒指。舅舅,你的肉真白,白泡泡的过惯好日子的人果然生得不一样。”侄子们这一声声舅舅叫得父亲心里发慌,这是身体不适,身份的认同等于身体认同。回老家第四天,父亲便起身去青岛了。接下来的旅行是从南坦坡村逃回青岛,逃回台湾。但父亲老迈肥胖的身体又如同受着什么蛊惑,呈“之”字行在海峡两岸之间来回穿行。到底是厘清了自己的在天空,海面和地上的航线吗?十岁幼童的身体被浅浅海峡隔成了一个多肉肥胖的累赘,我们的身体是何等敏感的指导着前行的路径。在身体的旅行路,人最直观的看到自己的变化,“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是压抑至深的感慨。
2.情感旅行
因为这段感情旅程的太过短促,父亲在第一个台湾本省妻子水月这里,本来很安心,但是注意“水月”这个名字,如《红楼梦》中所言“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一个妄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水中月
亮,只要水波稍加晃动,月之不存,有镜花水月之寓意。所以温情的水月和他的第一个孩子都过早夭亡。父亲作为外省人的身份在情感上始终没有得到水月家族的认同。他又被送到无边无垠的天地之间独行,恢复了吾生如寄耳的孤独。四十岁的郝福祯娶了第二个台湾本省妻子,他们一共生养了三个女儿,但是这段婚姻看起来极不牢靠,情感彩淡泊。他公然不断的追逐年轻女人和女护士。最后干脆抛弃妻女,多次离家出走,任性流浪。他爱这三个女孩的母亲和自己的孩子吗?他到底想做什么?寻求什么又或者逃避什么?责任感?安全感?他在台湾省内无数个地方临时停靠,带着他简单的行李,自我放逐,自我麻醉一般的滑翔。从娶妻生女——
—离家出走,郝福祯的心路是如何毅然决然的做到的?这是作为丈夫和父亲的男人什么样的思维逻辑和何种强劲的情感驱使?异乡人何来安稳,这种方式甚至可以看作父亲逃离“我”自身。离开故乡故土亲人太过久远,后来再怎么试图拼接,那个心里的“图”都拼不圆拼不满了。六十岁的郝福祯第一次重返故乡平度南坦坡村,这是一次奇怪的情感拒认。没有品尝到久违的安然喜乐,“身体不适”是第一个迎面扑来的反应。好像还有其他各种困扰他的烦躁。1)热。热,简直没法说,比坐牢还难受。2)脏。屋外一缸预备两户人家整日的用水,还不够他洗一次手。3)吃。妹妹做的家乡山东特肉饺子他吃不到二十个,而且全泻了。而在台湾,他执着选老旧的山东饺子馆。4)生。生分,八十岁的母亲牙齿掉光了,妹妹他也不认识了,侄子们更是隔膜,他们看他都像外人,客人,唯独不像亲人。他对他们也陌生到没有留恋,他们好像在情感互相拒绝认领。郝福祯很快离开魂牵梦萦的四十年的老家亲人,回了台湾。所谓梦境四
十年的故乡像被脱衣服一样脱下来,扔在了无人认领的山东半岛。那他应该从情感上认同台湾这个岛屿吧?他在台湾又无法安顿下自己的灵魂。他把故乡弄丢了,走在台湾和大陆都是没有故乡身份和情感的边缘人。父亲的兴趣开始发生转移,他不断往返台湾与大陆之间,不厌其烦娶过五个大陆年轻新娘:南京,青岛,江西,福建,杭州的新娘,这些女人来自他残留在大陆少得可怜的几个重要记忆点的地方。南京,时为国民党中央
郑雅匀:《逆旅》开出的失乡证明书——
—解析台湾女作家郝誉翔《逆旅》
第38卷第1期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19年2月
政府,青岛,少年时代山东读中学的地方,江西,和湖南湖北两地有关,南下途中,遭遇极度饥饿,吃了碗米饭的地方,杭州,吃饱一顿大白馒头和莲花白炖猪肉,因为觉得是千载难逢的遭际,必定永生难忘。这些地方和他的情感回忆,若有若无的勾连着。不断娶,然后跑掉,再花钱娶,好像逼迫自己去完成的某种仪式,某种情感补偿,如果这样,他是海外游子的“月是故乡明”的心态好像不能解释,而这看似顺理成章的“大陆男人”娶大陆老婆,已经理顺了父亲人到老年的故土故园情感旅行的正确路线吗?父亲这些忙碌而滑稽,老迈而华丽的假动作没有意义,其中吊诡而疑云重重,因为他没有在任何一个大陆老婆那里安放得下动荡的灵魂。世界在不断变化,他每一次行走都到了错误站点,或者晚点。父亲始终
未能被填补的情感,依然是个空洞的大坑,张大了豁牙的嘴。
3.观念旅行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河山。”父亲的许多人生信仰,生命理想,生活信念都在漫漫长途的漂泊旅途中晃荡、拆散、消解。少年时代的父亲,有信仰有热情,狂热、激进、冒险,无知无畏,像一支快箭,没有办法避开的锋芒,青年时代来到台湾的父亲,被压抑的顺从的青年,对很多事情无力掌控,失望无奈怅然从身体里像水一样向外面渗出来。四十岁菜决定娶妻生子的父亲,并没有古语的“四十不惑”,而是表现出更大的含混、模糊、矛盾、怀疑,最后挑战式的不妥协,把自己从职业和家庭中放逐。父亲当年从大陆南下所坚持的信仰和主张随着年龄的老迈和漂浮不定的生活,早已经从脑海里挤压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成为一个毫无政治观念的老头子。那么因为政治观念的结构的消解,每个地方对于一个人都是感觉不到政治的压力,都是顺境和自由。表面上,他确实放弃了自己的坚持,但就算这样的父亲,作为一个曾经有信仰的人,如何去做一个无信仰的人?他有没有因为放弃压抑自己的所谓信仰而获得信心?信仰和信心一字之差,可我们发现,没有了信仰的父亲,同时也没有了信心。他最后的信心是台湾华侨侨胞的身份,肚子上松软的游泳圈般的白肉,手腕上的劳力士金表可以从大陆买年轻老婆的钱。而这些
又是最为虚妄和荒唐的信心。女儿和读者都在这里面看到了一个流浪老男人的疯狂与不可理喻,哑然失
笑又倍觉酸楚。好像可以这样理解:当所有压力和阻碍被消解之后,父亲却又把那些无形的东西拿起来装成了自己的翅膀,他的每一次飞翔和旅行都变得莫衷一是,给不出一个优良中差的等第评定。他不断回头做逆向寻:记忆,家乡,新娘……试图把内心那块巨大的空白填充,弥补失去的那一段已经顺着走掉的时光或者丢失的命运,把它顺回来,拉回来。人生的其他各种可能性都选一遍,唯独不是当年去台湾的他的这一种。这里的感觉有点类同于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的诗歌《未选择的路》,但应该隐藏着更深刻更迷惘的心理和情感之殇。
三、原乡——
—模糊存失切割
原乡,一本宗系之本乡。换言之,原乡是指祖先未迁移前居住的地方。所以对个人而言,家乡是目前居住的地方,故乡是曾经居住的地方,原乡是祖先居住过的地方,没有迁居过的人是没有故乡的。
原乡问题其实是这篇小说最为着力也是最为纠结和不能回避的问题。从记忆书写这个层面比较,生于1969年的台湾人郝誉翔被称为台湾身世书写族的代表作家,和生于1928年的南京余光中,1937年的桂林白先勇,1925年的湖北广水聂华苓他们不同,这些作家都可以说是她的父母辈的年纪,甚至更前辈,他们生活里有很多关于大陆的回忆。但是郝誉翔没有,她从小的生活记忆里没有长江水,没有腊梅香,没有玉卿嫂,小英子,没有北平城,宫墙柳。她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台湾人,有一个台湾本省母亲,一
个大陆来台二十年的父亲。她的家乡便一直在台湾岛,从本质说她没有故乡,就是曾经居住过后来又迁移的地方。如果没有故乡,那便何以谈及和追究“原乡”这个问题?“故乡”和“原乡”对于一个台湾本土人是不成立的。所以“故乡”这个概念首先应该从郝誉翔的记忆书写里去除。那么郝誉翔可以有“原乡”吗?并产生强烈的原乡意识?答案是肯定的。她的原乡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