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冯小刚的喜剧成就明显被低估
2014年02月07日 08:15
来源：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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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刚电影从早期充满调侃但略带粗陋的处理，到逐渐贴近时代表象，继而发掘时代本质，由浅入深，力求在娱乐和艺术之间出双轨并进的路子，展示了一个电影人的摸索与成长
●《集结号》和《一九四二》更像是有感而发，提出了道德上的棘手难题，手法不再追求受众最大化，削弱了浅显的戏剧设置，潜台词更为丰富，可视为他的艺术巅峰
因为执导2014年央视春晚，冯小刚再次成为社会舆论的焦点人物，但大众最早熟知冯小刚的名字，还是因为他的电影作品。20多年来，他先后执导过《甲方乙方》《大腕》《手机》《集结号》《唐山大地震》《非诚勿扰》《一九四二》等一系列广受观众喜爱的电影作品，他艺术追求的广度也不断拓宽。
贴近时代表象继而发掘时代本质，娱乐艺术双轨并进
冯小刚电影从早期充满调侃但略带粗陋的处理，一步一个脚印，贴近时代表象继而发掘时代本质，由浅入深，最终在娱乐和艺术之间出双轨并进的路子，展示了一个电影人的摸索与成长。在这条路上，有志在必得的成功，也有意想不到的失败，但冯小刚一直寻求让观众开心跟让自己开心之间的平衡点。
冯氏影片尽管在海内外拿了不少奖，但始终无缘欧洲三大影展，而这些影展的取舍直接影响到国内一批影评人对他的态度。在这些评论者眼里，冯小刚影片卖座，恰恰证明了它们缺乏艺术性，插科打诨乃至雕虫小技难登高雅殿堂。这种情况在冯小刚拍摄出《夜宴》《集结号》《唐山大地震》和《一九四二》后并没有彻底扭转，于是就有了《私人订制》里那个荒谬到黑的“俗变雅”设置。
把冯氏作品归入“俗”的大类，本身并无不妥。问题是，雅跟俗是相对的；其次，雅和俗不等于好和不好。俗的领域里有杰作，雅的定位也未免不产生烂片。卓别林和希区柯克在他们各自的时代均属于通俗范畴，这丝毫没有阻碍他们的作品成为经典。阻碍“雅士们”接受冯氏作品的原因之一，是喜剧这个类型。纵观中外影史，喜剧尤其是都市爱情喜剧，即便上下一片叫好，除非有浓厚的黑基调，否则很难进入各大奖项的法眼。这不是针对冯小刚一个人的，
但确实算是电影界及评论界对于喜剧的偏见。大多数经典榜上的喜剧，均为后世加进去的，上映之初并未荣获大奖。某些俗的文艺作品，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被划进雅的范围，反之亦然。
因评判机制缺乏文化自信，其喜剧成就被明显低估
掌握话语权的西方选片人曾表示看不懂冯小刚喜剧，但能欣赏一些在他看来非常晦涩的中国艺术片，对此冯小刚曾多次表示不解或不满。这其实也是由于喜剧的本质造成的。一般来说，语言类喜剧均有着强烈的地域性，跨越地域后会产生文化折扣。冯氏早期喜剧如《甲方乙方》《不见不散》《没完没了》以北京作为中心，人物的语言风格及行为做派带有浓烈的胡同彩，因此北京观众看了非常过瘾，越到南方观影效果便越差。如果翻译成外语，那些笑点多半会让人莫名其妙。你能想象老外看到《大腕》里那段加速演奏的哀乐会笑吗？除非他们曾经生活在中国。接地气的喜剧都有这个矛盾。所谓接地气就是跟地域和时代的关系非常紧密，改换时空后那些优点则会成为理解的障碍。不仅是冯小刚作品，近年中国卖座的喜剧集体遭遇这一命运，这从海外对《失恋33天》《人再囧途之泰囧》《北京遇上西雅图》等片的评价都能看出。相比之下，以动作为卖点的喜剧（如成龙作品）反而较易克服文化差异。
因我们的评判机制缺乏文化自信，冯小刚喜剧成就可以说是被低估了，他成了票房成功的牺牲品。比如从《甲方乙方》到《私人订制》，并非在原地踏步。剧情设置虽然相似，但前者更多是段子，而后者的力量源于对现实的思考与反省。两部《非诚勿扰》基调截然不同，第一部很阳光，第二部偏阴郁，甚至引出了死亡命题。你可以视之为走向成熟，也可以看成追求风雅。从他影片的变化，不难看出他的心路轨迹，但如果你期待他永远停留在人生或心态的某个点，那必然会失望。变化对于具有品牌效应的影人是一种诅咒：观众因你的品牌而来，但他们潜意识中不许你成长或变化。
如果以批判性作为标杆，冯小刚的喜剧作品显然无法放在同样分值的箩筐里。有些影片虽然精准捕捉到时下的言谈举止，甚至创造了大众流行语，但对于时代精神的反映并不深刻；反之，有些影片笑料可能没那么多，但让你笑完了有所思。在我看来，娱乐性和思想性平衡得最好的当属《手机》，准确抓到了这种新型通讯工具对人际关系的微妙作用，跟比利冯小刚作品·怀德的《桃公寓》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手机》是冯小刚第一部走红作品，评论界会对他另眼相看吗？也许对他的定位更准确。
商业化但未必类型化，行走在传统与现代叙事的平衡木上
在冯小刚的非喜剧作品中，《一声叹息》对于中年男女的情感世界做了颇为深入而细腻的刻画，尽管故事套路简单，但没有跌入唱道德高调的陷阱。片尾徐帆扮演的妻子跟情敌的一番谈话，貌似不着边际，却充分展示出中国式智慧，对比好莱坞同类的《原配夫人俱乐部》，该片对于性别政治的态度更为客观和中肯，技法上也更加脱俗。总体而言，冯氏作品对通俗剧桥段的采用是慎重但不排斥，这在《唐山大地震》里尤为充分。整个故事建立在几个巧合上，包括头尾两场大地震、子女俩只能救一个的痛苦选择、女儿的邂逅及重逢，但冯小刚仅保留了少数几个泪点，而把数个非常戏剧化的场景省略或压缩了。从这些处理当中，你可以感觉到他行走在传统与现代叙事的平衡木上，既想赢得广大的普通观众，又不愿得罪受当代艺术影响的高端人。平心而论，《唐山大地震》在当下语境里，当属有作为之作。
审视冯小刚电影，多数人会将之分为喜剧和非喜剧，但我以为，分为“他自己想拍的”和“请他拍的”两类更有启迪。全世界影人，除了极少数例外，一般都要做来样来料加工的活儿，好莱坞导演接活儿的概率要比咱们这儿高得多。这本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只是我们长期以来把导演的工作神圣化了。评判他为公司及客户拍摄的影片，主要标准应该是专业性，偶尔夹带私货，也应以不影响整体效果为前提。有些影人答应为投资人拍摄一部商业片，结果做成既不商业又不艺术的夹生饭，未必能彰显自己的艺术气派及水准。
除了《唐山大地震》，冯小刚有三部大制作正剧，分别是《夜宴》《集结号》和《一九四二》。《夜宴》反响不佳被归罪于选角和台词，根本问题未必在此，显然这不是冯小刚发自内心之作，而是古装大片潮流的跟风结果，你感受到的是他高超的模仿能力。《集结号》和《一九四二》更像是有感而发，叙事结构上也离通俗剧比较远，可视为他的艺术巅峰。当然，这么说隐含了对喜剧的歧视。这两部作品在精神气质上，跟上世纪90年代第五代某些作品是可以相提并论的，首先在题材上有突破，都提出了道德上的棘手难题，其次表现手法不再追求受众最大化，削弱了浅显的戏剧设置，潜台词更为丰富。在我看来，至少《集结号》《一九四二》与《一声叹息》《手机》很有希望成为中国电影的经典之作。
从头看冯小刚电影，第一印象多半是痞，会耍嘴皮，擅长耍小聪明。但不难看出，他骨子里不乏文青甚至愤青的一面，喜剧只是他的一种掩饰罢了。他用戏谑把真话给包藏起来，但随着他地位的提升，他的真实越来越不需要这种掩饰了。他的作品商业但未必类型，比如他的爱情喜剧不可能出自另一导演之手，而纯粹的类型片则会淡化导演的个人风格。在这个意义上，他最好的作品（包括喜剧）完全进入艺术领域，换一个时空也可称为“雅”，只是因兼顾表达的主体和客体而雅得不极致罢了。诚然，15部公映作品不可能一般齐，要瑕疵一点儿不难，从个人喜好的角度也不可能每部都喜欢，而且，某些批评也不无道理，尤其是，某些冯氏作品对现实多了观照但少了点升华，仿佛跃身跳进社会但忘了跳出来。但冯小刚最可贵之处除了贴近草根、贴近现实，还有他的不断拓展，这让他为中国电影带来了不少的意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