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浅析《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女儿论”
袁才琦
【内容摘要】:贾宝玉的“女儿论”在其复杂思想中独具特。童年时期的宝玉受年龄、性格与心理、生活环境诸因素的限制,他对女儿的认识是整齐划一的:“女儿是水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此时宝玉心中凡女儿必是好的!岁月荏苒,少年期的宝玉学识增长,生活体验增多,青春情节影响,他对女儿有了新的认识:“女孩儿未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可见,年轻姣好文雅聪明的未婚女性才能得到宝玉的关爱。柳湘莲、秦钟、蒋玉函、北静王等人或因侠骨柔情令宝玉敬重,或是因柔弱之美使宝玉倾慕,或是无法拒绝显贵追求风月诗酒,他们开始与宝玉相处。但是,更多的男子是无视少女价值的,是宝玉憎恶的。在他心中只有那些少女是值得他尊重的生命!
【关键词】:《红楼梦》 贾宝玉 “女儿论” 女性尊重
《红楼梦》是我国文学史上的“第一奇书”。“奇”在曹雪芹“只记一世家,便已囊括百千世家”;[1]
更奇在贾宝玉这位作者着力最多、寄托最深、贯穿始终的人物乃“今古未有之一人”!脂胭斋曾语:“不独于世上亲见这样的人不曾,即阅古今所有之小说传奇中,亦未见这样的文字。”[2]可见,贾宝玉及其思想的存在是极复杂、极独特的。虽然他生活在封建社会的“康乾盛世”,却已触摸到了封建社会行将就灭的时代鬓角。“年轻的、有生气的事物,被压抑在老大沉重的封建僵尸底下,呻吟着而又挣扎着,可是得不到解放的道路。”[3]这正是贾宝玉这位处在封建社会末期的贵公子思想复杂的根本所在!在封建礼教的渗透下,男子普遍对女性的价值与地位不屑一顾:大多数男子都是夫权主义者、大男子主义者,他们自以为高出女性一等!而女性自己也默然地接受着一切侮辱与压迫。贾宝玉崇拜少女美好的生命,爱惜她们可贵的感情,所以,他从不以男尊女卑的礼法在女儿面前自骄。但是,他无力保护她们,更不到解救她们的出路。这种别无选择的痛苦,恐怕比其他痛苦更加深刻。它的实质是:你清楚地知道现实违背自己的意愿,然后被迫接受现实,毫无反抗和逃避的机会。女儿在他心目中是神圣的、敬畏的、亵渎不得的。故而才有一曲动人的女儿赞歌,这首歌也是宝玉对女儿的认识历程。
一 儿童期贾宝玉的“女儿论”
周汝昌先生的著作《红楼梦新证·红楼纪历》中论:“80回《红楼梦》原书,实共写了十五年的事情。”[4]在文本第2回作者借冷子兴之口云:“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是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5]这就是贾宝玉的“水泥骨肉说”。在第20回中,贾宝玉料定:“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情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因有这个呆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浊物,可有可无。”[6]从以上两段引文可见,宝玉少儿时期的“女儿论”便是“女儿是水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这一时期宝玉显然将所有女儿都认定是好的,把她们整齐划一了。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况呢?
(一)内因:性格与心理因素。
1.性格方面宝玉是“行为偏僻性乖张,哪管世人诽谤。”“乖僻邪谬,不近人情。”这样看他的不是他的仇人,而是疼爱他的亲人。可见宝玉的思想行为总在戒尺与规笏之外游离。比如:他喜欢摆弄脂粉钗环,沾花惹草;没人在跟前,他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看见鱼儿就和鱼儿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他甘心为丫头充役、
受丫头的气;他爱惜起东西来连个线头都是好的,糟蹋起来管它是值千值万。可见,宝玉的性格、行为从封建观念看来确实不合情理。那么宝玉说出“女儿是水作的骨肉”之语也是不足为奇的。
2.从心理方面看,封建社会过早地伤害了宝玉的童心。作为一家之主的贾政,对贾宝玉是“恨铁不成钢”,大多数时候是恶言相向。对于童心未泯的孩子更显得冷漠和缺少温情。我国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家庭是制造人类性格的工厂。贾静雯的女儿[7]家庭是儿童最初的成长环境,社会和时代的要求都通过家庭在儿童心灵上打下深深的烙印。从一个婴孩出生至五六岁时是其性格形成的最主要的阶段,这一时期父母对子女的态度是冷漠、憎恶和敌意的,子女就会产生抵触、反感和疏离倾向。宝玉抓周时,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对政老爹这位试取宝玉志向的父亲而言,是倍受打击。大放怒言:“将来酒之徒耳!”[8]从此,便对宝玉十分严厉,宝玉也十分惧怕贾政。所以,宝玉尽量逃离家庭约束,转而投入对他体贴的女儿身边。
因为性格使然、心理的变化,使宝玉更愿意与女性相处而排拒男性世界。
(二)外因:日常生活环境和交际人的影响。
1、贾宝玉作为荣国府的宠儿,举凡生活之事多由女性照料。比如:吃穿休息不离丫鬟婆子。宝二爷在金光玉中度过了他的童年,与女孩一起玩耍、与妹一起读书识字……。在女性那里他受到万千宠爱,也受到女性气息的熏陶,沾染到一些女儿习气,也就出现了别人无法理解的“呆痴”和“邪癖”。
2、对于少儿期的宝玉,生活中人际交往简单,环境相对单纯,府中男性的言行就为他提供了认识男性的范本。从父兄子侄到下人奴才,他所见的男性多为不齿之徒:贾赦纳妾不成便发狠说鸳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迎春的死对于这位父亲而言是无所谓的;贾政又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假道学;贾珍、贾琏和薛蟠之流都是淫魔鬼、酒之徒。他们心中是怎样看待这些女性的?女性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戏弄和性的对象。由此,男性的堕落与女性的纯洁在宝玉眼中无限放大,故而对女性是由衷尊重,对“须眉男子”更深恶痛绝了。
⒊在封建社会那样一个将女性视为“管家婆”、“传宗接代的工具”的年代,女性更要压抑自己的才情,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等封建礼教的束缚下生存,自然会得到宝玉的同情与关爱。在自己家里、自己身边长期接触那么多的聪明美丽的女性,看到她们被轻视,看到她们忍受侮辱,命运那样悲惨,真是又爱又怜,又悲又愤。女性的言行影响着宝玉的孩童之心,爱之赞之。
二 少年期贾宝玉的“女儿论”
花谢花开,春去春来,宝玉迈入了“青春期”。他对女性有了更深的认识,他的“女儿论”也有了新的内容。第56回中有云:“贾母问:‘几岁了?’……‘今年十三岁,因长得齐整,老太太很疼。自幼淘气异常,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教。”[9]宝玉这时正是一个翩翩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文中所言甄宝玉便是贾宝玉的影子。依“甄贾宝玉全同说”,两人其实为一人。这时的宝玉思想行为随着成长渐趋成熟,接人待物也渐圆熟。少儿时的“女儿论”也逐步发展,形成了少年期的“女儿论”。这时的“女儿论”是宝玉对女性较为深刻的认识,也是他生活的真实体验。第59回,春燕说出了宝玉的新女儿论:“怨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未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了,竟是鱼眼睛了。”[10]这就是宝玉少年期得“女儿论”,为什么他会作出这样的分类呢?
(一)宝玉受庄子思想影响是很深的。比如:他受袭人的劝谏和冷淡后,恼恨之余续作《庄子·胠箧》一文,便认为应从庄子思想中寻解脱。以为不论哪一方面都应弃绝不顾,才能怡然自悦。所以,庄子“自然为美”也影响了他对女性的认识,将“自然”作为衡量女性的一个标准。
女儿们虽然受到封建社会的束缚和规范,但是在大观园中她们可以稍稍放纵自己的真情真性,宝玉更看重和珍惜这难得的真实!这个小小的女儿国,在短暂的几年中,充满了“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之美,充满了青春的笑与爱。比如:憨湘云醉卧芍药裀、宝钗扑蝶以及宝黛钗三人之间的口角,细细品味都表现了这些少女的纯真与可爱,这些恰是宝玉推崇的。
(二)随着年龄的增长,宝玉的心智渐全,阅历渐丰,体会渐多,女性的概念也发生了变化:女性概念细化。少女、少妇、小、丫鬟、贵妇和婆子……不同年龄段、不同身份地位的女性带给他迥异的人生体验。诸如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王善保家的、欺负藕官的婆子、虐待芳官的干娘、追打春燕的亲妈,都曾以她们践踏大观园少女的生命感情的行为给宝玉带来沉重的愤怒与痛苦!逐司棋事件中,他竟直率的喊出了这样的诅咒:“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11]这些女人被宝玉抛弃了。虽然我们无法否定这位宝二爷的“不肖”、“无能”、“呆痴”、“邪癖”,但是他又是那么聪慧、洁净和通灵,有悟性,不愧为“宝玉”。在别人认为是最呆、最可笑、最无道理可讲时,正是他真我的流露,也是他善良、真诚和执着的人格魅力的体现,也最能表现他的可亲可爱之处。
然而,世间的女孩子有种种,阶级地位不同,见识不同,容貌各异,性情迥异,便会有不同的行为。与童年时期的论调相比,宝玉此时的行为确实更能反映他对女性的态度。比如:枫露茶事件中宝玉掷杯子、逐雪茜时的贵公子习气;夏金桂的恶劣性情使他对“凡女而都是好的”产生了怀疑……。由此可见只有年轻姣好、文雅聪明的未婚女性才能真正得到宝玉的关爱。
三 青春期贾宝玉对女性的态度
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的一生中,性情和情绪最复杂多变的阶段是青春期。[12]在这一段时间内,无论是少女还是少男都会产生对美和异性的倾慕与追求。正如波德莱尔所说:“美是这样一种东西,带有热忱也带有愁思,它有一点模糊不清,能引起人的揣摩猜想,它能够同时满足感官并引起愁思的迷蒙梦境。”[13]宝玉对宝黛,对晴雯和袭人等女孩的亲近与爱慕正说明了这一点。另外,青春期的男女都会产生对“青春”的炫耀和推崇。宝玉希望女孩们永不衰老:宝玉见到一株“花已全落,叶稠阴翠”的杏树,就想到“再几年”岫烟一样的少女也“不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就伤心”、“悲叹”起来。这些都表现了宝玉对她们美的神圣崇拜和对她们美的失落的悲悯。这也是所谓的青春情节:怕老去、怕离散、怕情感淡泊、怕陌生化。
在这一段时期,宝玉对女性的世界有了深刻的体会,而男性在他眼中也不再全是“须眉浊物”。秦钟、柳湘莲、蒋玉函和北静王等人就冲破贾宝玉只亲近女孩儿的心理屏障,进入了他的生活。宝玉为什么会接受他们呢?
(一)秦钟、柳湘莲、蒋玉函、北静王这些人由书中可知都是些美男子。他们形态上有女孩儿的品质,这便是宝玉亲近他们的直接原因。比如:第七回宝玉会秦钟,对秦钟的容貌是这样说的“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有虐人之态,腼腆含糊。”[14]连凤这位阅人无数的贵族少妇都说:“比下去了!”真是“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
(二)这四位虽然是男性,但是却有宝玉无法拒交的原因。也从中可见,宝玉交友不论身份贵贱,更重品性。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15]可他重情义,侠骨柔情,被宝玉视为知己!柳湘莲常去照料秦钟的坟;又以出家回报尤三的一片痴情。柳湘莲的为人与贾府中其他男性的丑陋而言,真是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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