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镶纲
北京德云社班主
时间:2011年仲夏,夜
地点:《今夜有戏》录制后台
虽然我不是第一次见到郭德纲了,但是在《今夜有戏》的后台等他时,还是难掩激动。因为他的日程排得实在大满,我好不容易才约到在两场录影间的休息空当儿采访他。这个空当儿还是他的晚饭时间。其实,当时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他的徒弟为他准备了门钉肉饼、爆肚等好几道京味儿菜肴。店家把另配的麻酱小料装在塑料袋里,吃的时候得另用一个小碗来盛小料。不过,后台根本就没有这种条件。这位红遍大江南北的相声大师,就这样随手拿起一盒吃剩的饼干,把饼干掏出来,再把里面的屑末抖干净,将麻酱倒在塑料盒里,从容地吃起来。这一连串动作相当娴熟,我顿时觉得郭德纲果然率性又随和。
他边吃边向我挥手示意,访谈可以开始了。我实在不想打扰他吃晚饭,但是他却说:“来吧,你也吃点儿,咱们边吃边聊,毕竟你的事情重要,别耽误了。”吃着爆肚聊相声,没准儿能增加访谈的京味儿。
心软的师傅,心硬的老板
今年是德云社成立15周年,从一个小小的班子,到现在在中国相声界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郭德纲功不可没。说到底,郭德纲就是德云社,德云社就是郭德纲,是他把这门已经濒临绝种的表演艺术重新带到人们的视野里。而说到郭德纲进入我的视野,大概是2005年。那时候,我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在使馆上班。使馆是一个很特殊的工作环境,因为它始终跟本土文化有一种微妙的隔膜。为了.不让自己跟北京的城市生活过分脱节,每天中午我都刻意和同事一起吃饭,听听他们闲话家常,也算是增广见闻。
有一天,在他们平实的家常中,提到了一个叫“郭德纲”的人。一提起这个人,大家的反应都很热烈。那些喜欢他的人一说起来,个个都眉飞舞。有的说他如何逗,有的说他的言论如何大胆,还有的得意地说自己当年在广德楼已经看过郭德纲的表演。据说当时的门票才几块钱,台下只有寥寥数个观众,门厅略显冷落。最后,他们还要来一句“我当时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能火”。好像只有他独具慧眼,俨如伯乐。但也有的人对他的“蹿红”不以为然:他的表演不按章法;或者他跟老一辈艺人相比,太口无遮拦;甚至抖包袱的招数也尽是些损招。
郭德纲:我们谈不上树敌,当初仅仅是为了糊口,只是我糊口的方式干扰了别人,破坏了行内的规矩。首先,二十年.来相声界这些演员们定的攻守同盟就是,演出时间在台上不要超过12分钟。可是德云社一段相声就是50多分钟。曾经有一位北京业内的同同仁跟大家聊天的时候就说过,
郭德纲把我们毁了。他不出现,我们可以很舒服地安乐死,可他一出现就告诉了观众什么叫相声,我们
怎么办?我觉得这话说得太到位了。没有办法,我要想不得罪人只有退出这个行业。如果有人在专业角度打败了我,我会觉得很荣幸。我们的饿前辈们有这么一句话,灭高人有罪。人家好就是好,我到今天也是如此,为什么我尊重、推崇那些相声前革,就是因为我欣赏崇拜人家。
为什么一个相声演员会引起如此两极化的反响呢?这让我觉得很新鲜。在之后的几个月,“郭德纲”这三个字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周遭。随之而来的争议也越发明显。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请我的纲丝朋友带我一块去天桥,看一场德云社的表演。谁知道他说:“老郭的场子,真是一票难求,我得多少黄牛才能搞到票啊!你的普通话说成这样,没准儿还听不懂。”在我再三央求之下,他才勉为其难地带我一同前往。
天桥剧场还原了老北京的茶楼。我也学着身边的观众,.往八仙桌旁一坐,用老式茶碗喝茶、磕瓜子儿。不一会儿,郭德纲跟于谦上台了。他们每抖一个包袱,台下观众都齐心地报以长长的“吁”声以表赞赏。后来我才听说,这是德云社那纲丝们独有的喝彩方法。其中一个段子他提到了“卖鸡子儿的”,我实在听不懂这个词,转身向朋友请教,一不留神把手中的茶碗打翻到地上。“哐当”一声,此时台上的郭德纲,目光扫向我的方向,说了一句:就是个卖鸡子儿的,也别太激动。把茶碗砸了不值当!”之后,他还说了两个即兴笑话,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那是,我尴尬得完全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我当时心中只是在想,这郭德纲不仅反映超快,而且对舞台的掌控也是收放自如。一场表演看下来,我
觉得自己充分了解了为什么郭德纲不仅仅是一个当红的相声演员,甚至还成为当代的一个文化标志性人物。年轻人对郭德纲的喜爱,往往跟一般的偶像崇拜不太一样。在他们眼中,郭德纲就像他们自己的朋友,仿佛他们能从郭德纲挑战权威的姿态中到自我认同。
德云社的相声风格既有传承也有创新,更严格地说是在传承中进行创新。郭德纲是一个有心人。他深深明了这门民间艺术离不开剧场,因为那里才是它赖以生存发展的土壤。于是,他一方面在一批“文”字辈老艺.术家的支持下组织北京相声大会,另一方面着手挖掘整理了600多个濒临失传的曲艺段子。他在台上经常会表演传统的《太平歌词》,他在微博上也会按照曲牌填词,受到年轻纲丝的追捧。我曾目睹身边的一众80后,甚至90后的观众安静地听郭德纲在台上大段大段地唱《太
平歌词》、说传统评书。这时候的郭德纲很高大,更像是一位中国文化的普及者。他巧妙地凭借自身的魅力,将这些渐渐被人们遗忘的传统趣味重新带回年轻人的审美观中
在过去的15年里,郭德纲和他的德云社一路走来,不无心酸。今天他把自己的创新精神不仅仅用在艺术上,也发挥在德云社的管理上。郭德纲从一位艺人蜕变为一位班主,而今天又从一位班主转变为一家企业的领导者。在这次的访谈当中,我一直都称呼他为“郭老板”,并告诉他这有两个原因。第一,“老板”一向是曲艺界人士对前辈的尊称,他自然当之无愧。第二,德云社今天已从一家曲艺表演团队发展成为了包括德云华服、郭家菜等多种业务的综合型企业.作为这家企业的CEO,自然更该称他为“老板”。下面我们就来听一听这位中国家喻户晓的“老板”,如何评价他的企业,以及他对职场的看法。
相声也:看见贼吃肉,也得看见贼挨揍
Frank:今年是德云社的第15个年头了,从一开始你心中就有一个完整的目标吗?
郭德纲:其实我没有预计能发展到今天,我并没有想着要做一个生意。比如说如果我做医疗器械进出口,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从哪个门进哪个门,那是做生意。我们相声既是生意又是手艺,这个跟其他行业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它专业的特殊性,所以我们其实是摸索着来的。德云社到今年巧年了,但这些东西应该是最近五六年才逐渐摸索得越来越清晰的。
李菁 郭德纲德云社最开始,可以说只是一个私人作坊,只是为了实现一个业余爱好,一个挣钱吃饭之外的梦想。头五年,没有人来看。从第六年才逐渐往正路上走,因为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自己都没有想过会如何。
Frank:你刚才说相声是一个业余爱好,后来慢慢变成一个企业了,而且越来越有规模,这个过程你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反而在爱好那方面减弱了?
郭德纲:爱好不会减弱,这是两回事,首先说相声是我们的爱好,为什么是爱好呢?其实相声是我们的工作,是专业,只不过在15年前整个相声行业全部没落了,塌掉了,我们不得不承认,在那会儿这个事业没有了。
我们顶多说小品是语言类节目,或者偶尔看看晚会上一些歌功颂德的节目,但是说到真正的商业化演出,
就没有人会买票听相声了。无论到哪儿去,我们都要承认这是当年的事实,这个市场是我们挖掘抢救出来的。所以说最早的时候我们不敢奢望它还能做成企业,还能如何如何,还能去说,去演,有人看就很知足了。那是主业当成副业来做,因为那会儿我要去拍戏,要去做节目,那些东西反倒成了额主业了。
但是随着我们发展得
越来越壮大,路线越来越明朗,我们感觉这东西可以做,这个摸索的过程大约花了五六年的时间。
Frank:现在当人就是不一样的天地了,其实相声或者各种曲艺,传统来说都是一个家班,德云社也是一个家班。但是你现在跟徒弟要签劳动合同,适度关系变成雇佣关系了。这方面会影响到传统的价值吗?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郭德纲:不管是师徒关系还是雇用关系,说到底就一句话,心软的师傅,心硬的老板。德云社发展十几年了,为什么最近我们也出了一些比较尴尬的事情,有的孩子离开了,有的孩子膨胀了,怎么怎么样,所有这一切都是跟企业这个体制有关系的。我给你举个例子,在中国京剧历史上有一个班社叫富连成,在今天来讲就是一个戏曲学校,马连良、谭元寿、裘盛戎这些知名的艺术家都是这个班社培养出来的。班社用七八年时间培养出来一个孩子,他能唱戏了,他在毕业的时候要为这个班社白唱一年到两年,这两年白干,就是交学费了。
两年之后正式出师,以后你想自己搭班建剧团那是你的事,混不下去了还可以再回到班社来。我没饭吃了,我还要回来。可以,你演一场多少钱,那就再说。所以说孩子们离开这个班社,离开富连成,们永远是感恩的,为什么?我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而且我白学.了七年,管吃管住,我给他唱两年戏我也认头。
这就是富连成,还有一个成功的例子是刘老根。刘老根.没有之前教学这一块,他要的演员都是成品,东三省的成品,你在辽宁唱,.你在吉林唱,好,我要你了,到我这儿来吧,贝占上一个标签,你姓赵了。从今天开始,我们按照正规的文化团体
来谈合同,你一场多少钱,你要犯规了,我要如何惩罚你,所以他可以以老板的口气来淡生意。那么德云社的尴尬在哪儿呢?我既是富连成,我又是刘老根。
这些孩子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因为我们和京剧一样,需要基本功,十.几岁的孩子来,我要一点一点手把手教你,管你饭。培养你几年之后,你终于能上台了,我还要想方设法帮你运作,让你有名。等你有名之后,我已经完成了富连成的工作了,接下来我要转变成企业,我要做刘老根了,懂我的意思吗?
在我这儿没有白唱,直接从富连成到刘老根。前几年是教他,这会儿该谈刘老根的时候他不愿意了,这就是一个问题。我们之前是富连成,现在是刘老根,对接是挺困难的。我开始是拿他当儿子,他拿我当父亲,他觉得他可以跟我撒娇,跟我耍赖。我突然间变成老板了,他接受不了了,他.不会考虑.之前这
五年八年为他所付出的一切,他觉得一切都是我做父亲应该做的。他现
在有名了,他要跳出去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出去之后远比在我这里要幸福。
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从私.人作坊变革到一个企业的时候,势必毅会有很多东西需要做大调整。
Frank:几人你提到了赵本山的本山传媒,我就想问你,本山传媒有一个特点就是,他已经成型了。无论赵本山有没有参与演出,好像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的其他成员也都出来了。德云社是这种情况吗?
郭德纲:一样,因为从2005年开始。我几乎就一直在奔着这个方向去努力,比如的德云社如今在北京有四家小剧场。拿总部来说,如果郭德纲不再,那么怎么买票?我不可能天天演,对吧?就算我天天演,我也局限在一家剧场,另外三家还是看不到我,那么观众不能说是因为郭德纲采取的,而是因为他们要听相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更多的角儿,我们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工作。这个剧场是小岳,那个剧场是高峰,在一个剧场是张三李四,我们应该这么做。
郭德纲一两年不出现,休息去了,他们依然能够正常地发展,我们这几年已经成功了。因为我从2005年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2005年、2006年最火的时候,我在飞沈有意识地培养一些孩子。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也要能活下去,对吧?经过这几年,我们应该是很成功的。
Frank:你刚刚说到,很多时候收的徒弟什么都不懂,收进来后要好好培养什么的。最近发生了一些事,
这些事情会影响到你以后收徒弟的标准吗?
郭德纲:是这样的,人心很难测。每个孩子都会表忠心;师傅我要孝顺你,我要跟你一辈子。每个雇员也一样,老板咱们如何如何,我该死心塌地为咱们企业服务,每个人都会如此。但是我是无法规范他的,他来的时候可能是一个农村的孩子。那么三年五年之后,他突然间成了一个笑星了,他不再是那个孩子了,那么他的心态会有变化。他最早可能就是求三段饭,求一个睡觉的地方。
Frank:在你经历这些事之后,你现在招人,会有不同的方法吗?
郭德纲:所以就需要正规的企业管理,需要合约。其实从富连成转到刘老根的时候,当中就是要用合约来制衡一下,这是双方的,我要保证对你好,我要培养你,我要运作你,我要包装你,让你更红。而你要做的是,为德云社这个企业服务。
当中为什么出了一些偏颇?就是有法不依,有合同没有照着合同办事,是因为我念旧情,我依然想着这都是我的孩子。举个例子,有的孩子今天晚上在咱们剧场演出,可能咱们自己家小剧场演出给他五毛钱,他应该来演出的,突然间外边有人他,给两块,他就会撒个谎去演两块的,把家里的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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