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谦探寻中国香港的主体性和历史命运—“九七剧”与香港话剧的主体意识和本土意识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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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编号•_1003-9104( 2021 >01-014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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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寻中国香港的主体性和历史命运—“九七剧”与香港话剧的主体意识和本土意识
胡文谦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24)
摘要:在以娱乐和通俗为主导的香港戏剧界,能够凝聚一个时期的社会思潮、民众意识从而为人们所关注的话剧创作和演出,只有“九七剧”。它承载着戏剧家对于香港本土、香港主体和香港历史命运的严肃思考。在这些创作中,香港戏剧家开始认真地关注自己所
生存的这片土地,去建构香港和香港人的身份认同,去表现香港人面对历史巨变的思想情
感,去思考香港与祖国的关系及其历史命运。这是“九七剧”主体意识和本土意识的核心所
在。
关键词:“九七剧”;身份认同;本土意识;主体意识
中图分类号:J80 文献标识码:A
“九七”回归对于香港话剧发展最明显的改变和影响,就是促进了香港本土话剧的创作。这是因为,一方面“九七”回归促使香港戏剧家开始认真地关注自己所生活的这片土地;另一方面,戏剧家认识到只有立足于这片土地并借助于创作剧目,才能切实地表现自己对香港的关注与思考。故而,原先更多是“用 借来的感情,述说他人的故事”的香港剧场,“从那时起,人们开始意识到一定要通过本地创作剧才能充分地表达自己,翻译剧是做不到的,于是创作剧便开始蓬勃起来。因而在1984年、1997年等重要时间节点前后,香港话剧界推出了“进念”的《列女传》(1983)和《战争》(1984),曾柱昭和袁立勋的《逝海》(1984),陈敢权的《一八四一》(1984)和《
兰呼唤》(1997),曾柱昭的《迁界》(1985 ),杜国威和蔡锡昌的《我系香港人》(1985),陈尹莹的《谁系故园心》( 1985)和《花近高楼》(1988),杜国威的《人间有情》(1986)和《南海十三郎》(1993),袁立勋和林大庆的《命运交响曲》(1986 ),吴家禧的《最佳编剧》(1986)和《龙情化不开》(1997 ),陈炳钊的《家变九五》(1995)、《飞吧!临流鸟,飞吧!》(1997)和《韦纯在威斯堡的快乐旅程》(1998),以及张谈祥的《人到无求品自高》(1990〉、莫昭如的《吴仲贤的故事》(1997)、李
械基的《真面目》(1998)等剧。进入新世纪后,香港话剧界仍然有梁承谦的《乡心一夜》(2002 )、陈炳钊的《H吧!临流鸟,飞吧!——消失的翅膀》(2007 )、谭孔文的《鲤鱼门的雾》(2008 )等剧作。
香港“儿t:剧”所描写的,大都是关于殖民地与家国情怀、文化身份,关于香港与祖国的关系及其命运,关于香港的历史、现实和未来等宏大叙事主题。在以娱乐和通俗为主导的香港戏剧界,能够凝聚一个时期的社会思潮、民众意识而为人们所关注的话剧创作,只有“九七剧”。它们是1980年代以来香港话剧创作最重要的收获,承载着戏剧家对于香港本土、香港主体和香港历史命运的严肃思考,从而使香港话剧充盈着强烈的主体意识和本土意识。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2020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国话剧演剧学派研究”(项目编号:20Z D21)阶段性成果之一8
作者简介:胡文谦(1984— ),男,汉,江苏南京人,文学博士,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戏剧与电影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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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来源期刊艺术百家2021年第I期总第178期□
以“九七剧”为代表的香港话剧的主体总识和本土意识的内涵主要是什么?有学者认为,“香港的本土意识,既不是传统文化意识的延续与发展,也不是对某些既存的文化意识的批判与反叛。香港的本土意识……在很大程度上,它是一种萌生不久的家园意识”。也有学者将“港派”话剧和“京派”话剧相比
较去阐释香港话剧的主体意识和本土意识,认为“‘京派’话剧关注的核心是中华民族的形象”,而 “‘港派’话剧关注的都是香港人的自我形象”[3]34。应该说,这呰论述抓住了当代香港话剧的某些特点,但是,却没有把握住香港“九七剧”的主要内容。在 这些创作中,香港戏剧家开始认真地关注自己所生存的这片土地,去建构香港和香港人的身份认同,去表现香港人面对历史巨变的思想情感,去思考香港与祖国的关系及其历史命运。这是其主体意识和本土意识的核心所在。
一、建构香港和香港人的身份认同
所谓主体性或本土性,简单点说,就是中国香港这片土地和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中国香港人,努力寻求身份认同的肯定。这是香港人的主体意识和本土意识的戏剧舞f r呈现。
回顾历史是认识现实和未来的起点。建构香港和香港人的身份认同,需要从历史中去探寻。故立足本土,寻根问源,话剧舞台上出现了对于香港历史的不同回忆和建构。
戏剧家们先是探寻对中国香港的身份认同。这 主要表现为追溯香港的历史根源,认同自己所生存的这片
土地和家园,建立香港的历史主体意识。戏剧家深人渔港和山村去探寻香港的“根"。十五场剧《我 系香港人》力图全方位地表现1841年以来香港的历史变迁。四幕剧《迁界》的外在冲突是写清初香港新界农民反抗朝廷“迁界避贼”的斗争;其深层内涵,则 是“借镜明末清初的史实,抒发对乡土的热爱。对许多人来说,香港就等于他们的故乡”w1。三幕剧《花 近高楼》展示了香港在1950年代、1970年代、1980年 代的发展情形。它有腾飞的成功令人骄傲,也有失落使人伤怀,而面对未来,香港人仍然在为它设想和坚守。作名•借用杜術《登楼》诗的意涵,来表达对香港的热爱,但也有无助、无奈和感伤。此类创作,还有杜国威透过梁苏记遮(伞)厂的百年变迁,表现大时代中香港底层民众的生活艰辛、悲欢离合的三幕剧《人 间有情》;莫昭如描写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左翼学生参与社会运动、表达激进诉求的独幕剧《吴仲贤的故事》;陈敢权以1977年香港金禧女中学潮事件为背景,反映香港年轻一代成长经历的两幕剧《内兰呼唤》;等等。
从某种意义上说,探寻中国香港的身份也就是探寻中国香港人的身份。香港回归祖国,它带给香港人的最尖锐的思芩,就是香港人的身份问题。香港经受近一个半世纪的殖民统治,香港人既为A己将香港建设为国际大都市而自豪,乂对自己的身份定位有一些困惑。《我系香港人》对此有真切描写。李械基的五场剧《真面目》也是讲述“混淆身份”和“归属感”的 困惑。该剧是搬演作者自己的真实遭遇。李械基是港英混血儿,在香港出身、成长,后来回英国接受大学教育。nf是在日常生活中,英国那边说她是香港人,香港这边说她是英国人,这使她也弄不清自己的“真 面目”。作者以“蝙蝠”喻其尴尬身份,及其带来的
沦肌浃髓的痛苦。然而在《我系香港人》结尾,剧中人纷纷以中国香港人的身份登记为选民,表现出他们对中国香港的“责任”和“归属感”。李械甚后来定居英国且逐渐适应英国生活,但她觉得自己对中国文化的追求越来越强烈,觉得在香港“我好有归属感”而 返回香港,这些,又都建立了他们对中国香港人的身份认同。
戏剧家认为,“精神风貌”也是建构中国香港人身份的基本定位,与“归属感”同样重要。在一个多世纪以来的历史变迁中,香港获得很多也失去很多,作为香港人,你为这片土地做了什么?你又为这片土地留下了什么呢?《迁界》《人间有情》等剧着重描写了中国香港人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表现了他们的勤劳勇敢、朴实善陡。《迁界》中的李霖一家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他们用双手将荒野变成桑田,对这片土地充满深情。没有耕牛,儿子李天赐把自己当牛去耕田,为这片土地流汗流血。怀有身孕的女儿李领弟也参与其中,因为劳累过度而难产死亡,为这片土地丧失了性命。杜国威创作《人间有情》,“是想借那个风风雨雨、内忧外患的大时代,带出一些忧戚相关、悲欢离合的小市民的生活琐亊。透过他们的喜与哀,他们的抉择,他们的无奈,好i丨:我们缅怀一下那早已匿迹在功利主义社会里的‘道’与‘情’ ”。此剧表现了市民百姓身上那些美好、温情、有希望的东西,尤其是人与人之间为了他人而勇于舍弃、敢于牺牲自己的品格和精神。
有学者以《迁界》和《人间有情》为例,批评“香港的剧场在回忆历史、回忆香港的历史时,带着太多的温馨,这种温馨在现实中是没有的,它是一种美化”161169。这种观点有一定道理,但是也不尽然。在
中国传统的农耕时代和乡土社会,诸如《迁界》所描写的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和农民身上朴素的人性光辉,《人间有情》所反映的温馨的家庭关系、东家与雇丁.的关系,在当时的香港也是常见的。而当香港进入工业化时代,由于社会和环境的变化,人性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愈趋釔杂。所以,勾勒香港近半个世纪历史变迁的《花近高楼》,对于香港人的描写就比较尖锐。剧中的江大婶等老一辈为人诚信正直,他 们具有“走投无路时求生的意志,咬紧牙根捱苦时的
n胡文谦探寻中国香港的主体性和历史命运一“九七剧"与香港话剧的主体意识和本土意识| 150 U HUNDRED SCHOOLS IN ARTS
勇气,拿着一两个铜板照顾这许多人的那种大方,大 难临头时的那种守望相助”。中年一辈,江子留和丁丰从小是情同手足的朋友,江子留坚守着老一辈传下来的信实、道义、忠诚、互助互爱等做人原则,丁丰和妻子江美兰却与环境妥协,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追逐财富。年轻一代,丁宝怡整天盘算着挣钱然后移居海外,丁宝恒则在移民潮中选择留下来,要“做个(对 香港)有用的人”。人生价值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面临无可挽回的悲剧命运,但是,仍然有江子留这样的坚守者。江子留说:“香港无论怎样发展,总有些东西不可改变。否则……我们就没有东西可以传给F 一代了<=”《鲤鱼门的雾》对于1930年代香港美好的人情风物,也流露出浓浓的眷念。戏剧家感慨“本土的认同美好却乂脆弱”,批判当下的“文化断裂”,同样蕴含着对某些信仰、理念的执着和坚守。
当然,也有对建构香港和香港人的身份认同持怀疑态度的,尤其是年轻戏剧家。陈炳钊的二十一场剧《飞吧!临流鸟,飞吧!》和十五场剧《韦纯在威斯堡的快乐旅程》具有代表性。《飞吧!临流鸟,飞吧!》是作者“香港考古故事”系列剧之一,野外考古现场贯穿始终,该剧通过片段性的场景和游戏的处理手法,从香港考古(历史和传统)和家族探源(血缘和传承)切人,去探寻自身、家族、香港的历史,以探索根脉、寻身份。家族探源从父辈追溯到父辈的父辈及祖先,越古远越模糊;而从深不可测的考古探坑里挖掘出来的,都是破碎的陶片。历史的断裂或人为的历史编撰等,都使人们建构香港和香港人身份认同的努力难以实现。改编自卡夫卡小说《城堡》的《韦纯在威斯堡的快乐旅程》,以演员表演、叙述人讲故事和影像互动的形式,借四个名叫韦纯(Vision)的年轻人去寻V城的一次真幻难辨的旅行,表现出了香港人对于身份认同的艰难探寻。
在这一方面具有挑战意味的,是荣念曾和“进念”的演剧。受西方后现代戏剧影响,荣念曾他们大都采取类似舞蹈和绘両的视像戏剧,力n [:多媒体、装 置艺术、影像等,通过戏剧对现实社会发问和批判,并 与观众展开对话。例如,《列女传》探讨香港与祖国、与英国的关系,《香港二三事》思考香港的身份及历史命运,《中国旅程》从香港着眼去认知中国和世界,《2001香港漫游》描摹香港、香港人的表象和本质等,都是与观众一起去叩问中国近现代的历史与存在,表 现香港人的生存处境和生命体验,思考香港的现实与未来。
二、直面回归描写世态人心
毋庸讳言,自1984年签署《中英联合声明》,“儿 七”回归给香港社会和民众心理都带来了巨大冲击,由此产生出兴奋和热切期待,焦虑、困惑和迷茫,以及 移居海外再观望等不同的世态人心。这些在“儿七剧”中都有真实描写。
突出表现香港人的这种复杂内心情感的,是 1984年上演的三裔剧《逝海》。该剧是作者“有感
(于)香港前途未明”87°而创作的,是要表现“现时香港人那种焦虑、无奈的等待”m1°5。剧中主人公海生出生在小油村,海上讨生活辛苦危险,他离开渔村去大港打拼。渔村有海生不堪回首的过去(母亲被大海吞噬,爱情被买卖婚姻摧残,他借债赌博又被亲友唾弃),而大港的生存又极其艰难(早先做生意亏本举债,现在做武打替身会随时丧命),海生如今既不属于渔村也不属于大港,前路茫茫,迷惘困惑。然 而直面困惑迷惘,海生又显示出香港人不屈不挠与命运搏斗的精神。剧末,返回渔村还债的海生又要去大港闯荡,他对青梅竹马的金娣说:“我要除下过去的包袱!我要脱去这一身旧壳,我要脱胎换骨。我要摆脱以前的我,我要掌握新的生命,我要闯出一条新的道路!”此剧的象征意味是明®的。作者说:“我们希望它的象征意味能超越渔村的局限,使现代的城市人也能看到自己的影子。”[w
随着“儿七”回归,很多香港人面临着留在香港或移居海外的严峻问题,戏剧家同样也在严肃地面对和思索。在《逝海》剧末,主人公海生对于人生由迷惘转向坚定,即表现出戏剧家对于中国香港前途的信心和态度;紧接着上演的《迁界》,戏剧家更是“正面地写出热爱乡土的感情”。《我系香港人》《花近高
楼》等剧也是如此。《我系香港人》后半段写香港人而对“儿七”的各种思想情感,批评了某些香港人宁愿做二等公民而移居国外的心态,表现了香港人在海外“无根”的痛苦遭遇,强调面对回归,“香港人应该对香港负上一份责任,一份归属感”。《花近高楼》中的年轻一代,丁宝怡是整天盘算着挣钱然后移居海外,但是更苻像丁宝恒这样在移民潮中选择留下来,要“做个(对香港)有用的人”,为香港的前途尽心尽力。陈尹莹说:“这剧可以说投人了很多个人感情,也是对自己多年来的一个自我反省,包括对殖民地的生活,对中国的感情,对香港的未来。”m』
有人分析少数香港人在回归过渡期移居海外主要有两种情形:一种是有逃避现实之感,但更希望香
港好;还有一种对香港是利用它、剥削它,随时准备离幵。这两种心态在香港话剧舞台上都有所表现,但是,戏剧家着重描写的不是去留的现实考虑,而是决定去留的痛苦抉择和决定去留之后的人生情感问题。
对于决定移民或留下的痛苦抉择,四幕剧《命运交响曲》进行了突出的描写。该剧并不像评论家所说,是“突现人如何被日常生活磨损,并探索当代夫妻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爱和沟通的困难”18'
而是尖锐地表现了剧中主人公凌子才面对移民潮其情感的痛苦挣扎。凌子才从小由广州的祖母抚养大,1970年代又参加香港学生的“放眼世界,认识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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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社会”运动,他对香港、对祖国感情深厚。然而移民潮使他遭遇人生困境:他欲献身话剧的人生理想与家庭、亲情产生矛盾,尤其是,妻子慧心要带着儿子文杰移居美国和他要留在香港产生激烈冲突。戏剧家借用了凌子才正在排演的《犀牛》剧中的犀牛意象,在凌子才眼里,那些欲移居国外的都是犀牛,所以他觉得四周都是犀牛和犀牛的吼叫,感到自己孤零零的。然而凌子才决意不加人犀牛,他绝不投降。挑战凌子才的,不仅有满街都是“犀牛”而看不见人的意象,而且有开始和他一起坚持但是后来带着儿子移居美国的妻子,以及内地的叔叔婶婶让他帮助家人移民的请求。尽管凌子才后来有了理解之同情,但是,他觉得“慧心、文杰、事业、前途、命运却困扰着我,我被两股完全相反的力量扯成两半……透不过气”。剧 中的犀牛形象是荒诞的,但它所呈现的凌子才面对移民的复杂而孤寂的内心情感是真实的:“人是孤独寂寞的个体,在人人都变成犀牛底下,个人如何对抗?如何保留自我?”%59
《最佳编剧》《人到无求品自高》等剧,则是着重揭示决定移民或留下之后的人生情感问题。《最佳编剧》以编剧写剧本的形式,讲述过渡期香港人对待移民的复杂感情。年轻人有的移居海外,有的留下来全力拼搏。老年人呢?“硬系啲后生就想啲老嘅走,但系偏偏啲老嘅就想留低!”剧中有一对在机场等候登机的年迈夫妇,儿子一家移民加拿大打拼生活,要 他们去带孙子,“走去同啲鬼佬住,唔识讲、唔识听又唔识睇,变到又肓、又聋、又哑”,就像是“千里迢迢走去外国自己软禁自己!”他们说:“我真系唔想
离开香港呀《人到无求品自高》是一出独角戏,主人公是中年人“他”------个典型的香港“太空人”(太太位
置空出来的人)。在移民潮中,他把太太、孩子和母亲送到澳洲,自己又回到香港“返工”和“搏升”。他 盼望还有两年可以提前退休,能够去国外与太太、孩子团聚。可是,眼下太太远在澳洲,又有鬼佬“就喺成日想咸湿我哋啲女人”;家人在澳洲需要新置房产,银行却怀疑他的负债能力不肯贷款;职务搏升他比别人努力却不受老板赞赏,还常常觉得别人都在“笑我俾人爬头”。这些,让他愤懑沮丧却只能忍气吞声,阿(?似地用“人到无求品自高”来安慰自己。这对老年夫妇和这个中年人的经历,反映了历史巨变对于个人的强烈冲击,以及普通民众面对历史巨变的复杂、痛苦的情感。
陈敢权于丨984年创作《一八四一》,他说:“这出戏是在中英草签联合声明的时候构思的,当时主要是想表现港人那种人心惶惶、匆匆移民的失落感觉。”1997年该剧再次上演,他修改了部分情节,因为“这 种感觉在事隔十三年再看的时候,幼稚而又和现状不符,像当年的移民潮现在已变为移民回流了”1131。这 也是“儿七剧”所描写的香港人直面回归的世态人心的主导倾向。最典型的,是陈炳钊被称作“香港‘九 七剧’压卷篇、“抓住了香港人回归前后的情绪”[Mj的 《飞吧!临流鸟,飞吧!:k一方面,此剧寓意香港人
如同临流鸟,在不停地寻自己的家园和身份;另一方面,戏剧第二十场“你从哪里回来?”又描写了移居
海外的香港人从世界各地纷纷回流香港。二十六场
剧《龙情化不开》也是讲述移民的故事。战争年代,童年阿根随父亲的好友逃难到香港,后来又辗转去美国。结婚成家之后,阿根儿乎每年都要回中国“寻 根”,那幅绘有童年依稀印象的《竹林吹箫图》,寄托着他对祖国、对家乡、对家人的无限思念。阿根的妻
弟是香港人,妻和子移民澳大利亚,他留在香港打拼
生意,活得卑恭隐忍、筋疲力尽。阿根的艰辛“寻根”也让妻弟感慨万千,他“发觉自己原来真系有条唔浅
嘅根”在香港,故和妻子商量好,“我将佢哋接番哂返
嚟呀,我哋唔移民喇!”
三、香港回归:“孤舟一系故园心”
毋庸置疑,香港属于中国,香港人是中国人,香港回归祖国是历史的命题。因此面对回归,思考香港与祖国的关系及其历史命运,也就成为“儿七剧”的重要内涵。无论是年长者如袁立勋,“虽然受到西方文化影响,但心灵深处还因袭着中国传统文化濡染下知识分子的情意结”U]K I8,还是年轻者如何应丰,“香港直至今天儿七的来临,我们才被唤醒接触中国的文化根”n5],我们从他们身上不难看出,中国,已经成为香港话剧的“情意结”和“文化根”。
杜国威是最受香港观众喜爱的剧作家。他深有感触地说,他的戏剧之所以受到香港观众的喜爱,就 是因为他“想出来的东西可以引起香港人的同感”,就是因为他“身体里流着的是中国人的血,是香港人的血”m u p m。这也是香港话剧的普遍情形。在香港
“九七剧”的创作中,它主要表现为以下三层内涵。
首先,是老一辈香港人强调香港属于中国,香港人就是中国人。在《我系香港人》第二场“殖民开始”,剧中人C讲述他太公、太婆在香港落地生根的故事,“鬼佬”割掉太公的辫子,作为补偿送他一条领带,太公就将领带翻到颈后当作辫子用。这个细节形象地说明香港被殖民,但是香港人没有失落“中国的文化根”。《命运交响曲》《南海十三郎》《龙情化不开》等剧也都是在中国近现代历史背景中进行戏剧叙事的。《命运交响曲》的主人公凌子才对香港、对祖国都怀有深厚的感情。他抵拒做移民“犀牛”,而 要做“永远默默耕作的黄牛”—“驯服、顺从、刻苦、耐劳、鞠躬尽痒,这就是中国黄牛”。凌子才的祖父和父亲早年从广州移居香港,妻子儿子现在又移民美国;而当年选择留在广州的叔叔婶婶,现在同样让他帮助其子女移居美国或香港。这些,都让凌子才深深感慨:“(中国人)不知何时才不需要下这样痛苦的决
九七剧u与香港话剧的主体意识和本土意识152门胡文谦探寻中国香港的主体性和历史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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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不知何时中国人才不用四散分离?”这些问题在剧中,伴随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现场钢琴演奏贯穿始终,戏剧家在时代变迁中思考着剧中人的命运,思考着香港和祖国的命运。十三郎(《南海十三郎》)生于广州死在香港,他一生经历兴衰荣辱,这个坚持自我、坚守真理的剧作家在现实社会中落魄、流 浪的悲惨遭遇,同样与现代中W的社会政治和历史命运有着密切联系。十三郎的人生悲剧A然有多JR因 素,而“锦绣河山分左右,令人无奈两为难”,当是其中重要的一个。在十5郎的那些疯言疯语中,包含着戏剧家对于近现代中国社会,以及生存T i l:中的香港人、中国人的历史命运的沉重思索。
其次,是强调“我系香港人”,同时乂苻强烈的中国“情意结”。陈尹莹的两幕卜四场剧《谁系故园心》,以1950年代初从内地移居香港的一个家庭作为背景,母亲李氏坚守中国的传统观念,两个儿子中,弟 弟何其昌留学英国,哥哥何其焕返回内地参加建设。分离30年后,兄弟两个家庭在香港重逢。此时,何其昌成为香港大商人,“定后路,拿个外W护照,身份变了,爱国也爱得理直气壮”;何其焕历经时代风雨冲击和人生磨难,却仍然心系祖国;儿子何承光,扼绝生父何其昌为他安排去港经商的好意,认为“总应该有人想一下钱以外的东西”,选择跟随养父何其焕返回内地。该剧剧名取f t杜甫《秋兴》的诗句“孤舟一系故园心”,借用杜甫遭遇战乱颠沛流离仍然心系故园的诗意内涵,表达了戏剧家对祖国的情怀和对香港与祖国历史命运的关切,“道出千千万万海外中国人的心声”。其实,很多香港年轻人,甚至港英混血儿都怀有深厚的中国“情意结”。陈敢权的《白兰呼唤》叙述1977年香港金禧女中学潮事件,正如论者所说,“金禧中学在1973年成立时,以逆流姿态办母语教学。金禧师生身处香港,却探讨中国人身份,
关心台海两岸的国情。白兰呼唤,正是理想的呼唤”1h16。李械菡的《真面S》是表现港英混血儿的中国“情意结”。李械基从小深受香港外婆的影响,喜欢中国戏曲和音乐,尤其钟情也是混血的中国图腾“龙”一 “我永远有一条龙喺自己嘅心里面”。因此,尽管她后来回到英国,但是她觉得自己内心越来越热爱中国文化而又返回香港,认为“点样先至可以过啲更加好嘅生活”。
最后,是认识到香港回归祖国是历史的必然,尽 管还有困惑和迷惘,但是,香港人终究要告别过去而走向现实、走向未来。“香港人在抛掉昔日洋衣西服的同时,极度渴望尽快认识祖国的深厚文化和庞大经济市场。港人于此经历了复杂而矛盾的内心交战。”[18:9陈炳钊的十三场剧《家变儿五》在这方面有真切描写。该剧改编自卡夫卡小说《变形记》,它解构了原著K变形为大毒虫的荒诞意象,拼贴了 20世纪末香港的历史巨变。“家变”指什么?从故事层面说,是指K变形为大毒虫后其父母、弟妹的恐慌与悲
伤,然后直面现实,重新鼓起!Ti气去拼搏人牛、享受生
活;就象征层而论,是指面对香港冋归的历史巨变,有
拽人虽然还朽困惑迷惘,但N样需要嗒强地面对现
实、走向未来。剧中主人公K,感觉世界变化太快他
不能适应,他要死去从头再来,表现了而临“九七”他
的困惑和迷惘;然而最终,K蜕变成推销员,充满信心
地走进包融香港的珠5角经济圈版图,与早先移民加
拿大、现在返回香港乂进军内地从事商贸的三位表哥
一样,去迎接新的人牛。
香港话剧关于香港回归祖国、关于香港与祖国历
史命运的叙节,在2007年修改并于当年冋归日重演
的《飞吧!临流鸟,飞吧!—
—消失的翅膀》中具有
典M意义。1997年的演出本中有关香港的历史(部
族的、身份的、精神的),就涉及香港与祖国历史发展
的命运问题。在第十一场“家族遗传:我的尾巴”中,
剧中人分別用粤语、英语讲述自己的身体特征,他们
说自己最突出的是有一条“无形的尾巴”,那是祖传
的“中国尾巴”,那是香港人的“根'那个作者杜撰
的被迫在天空漫无目的、不停飞行的“临流鸟”的故
事,蕴含着焦虑、迷惘的情绪,也有对于失落的家园的
怀念和落地生根的渴望。2007年的演出本中仍然有
疑虑和困惑,可是对比1997年演出本,其“消失的翅
膀”意味着寻到“家园”的“落地”,作者有了一个比
较宽阔的视野去看香港,剧中有了比较多的胸怀和反
思。它在思考香港年轻一代是否真正了解父母和香
港,正如剧中人所说,“十年后,我好想重新去理解。
因为我发觉自己原来一直对于自己嘅父母,对于屋企
嘅过去一无所知,甚至我完全唔认识呢个自己喺度长
大嘅城市”。所以,剧中增加了诸如打鼓、毛笔字、舞
狮、庄子《逍遥游》等中华传统元素,还出现了父亲提
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时,年轻一代跟着学唱等场
景。《乡心一夜》也是写一个香港青年回到内地寻
她的中国心的故事,述说香港人的寻根就是认祖归
朱茵告白黄贯中宗,就是对中国人身份的认同。这些都表明了香港殖
民身份结束之后香港社会的变化,以及香港人,尤其
是年轻一代思想情感的转变。他们在思考香港如何
“在‘一个中国’的语境之中,去寻自己身份的关
系”[1911°。戏剧家认为,如此,“ ‘香港人’与‘中国人’
的身份会逐渐溶和”M。(责任编辑:陈娟娟)
①故有评论说此剧“隐然充满了一种无奈、伤感的悲剧情调’’(周
凡夫《从〈逝海)想到香港前途》,《逝海》,青文书屋,1984年
版,第84页),这种观点值得商榷。是有无奈、伤感,但不是悲
剧。剧末,尽管海生这次离别渔村再去大港闯荡前途未卜,但
是,海生和金娣历尽磨难最终幸福地走在一起。我们从海生告
别金娣时“眼中放出坚定的光彩”和金娣‘‘正在做一个好梦,脸
上泛着微笑”,能感受到他们对未来充满信心。
②有学者认为“《花近高楼》要探讨香港人作为人的道德身份”
(卢伟力“导言”,《破浪的舞台香港剧本十年集:八十年代 >,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