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归来时——访著名京剧艺术家童芷苓之女童小苓
[今年1月份,上海戏曲学校在天蟾舞台举办了两场纪念著名京剧艺术家童芷苓85周年诞辰的活动。13日是由其女儿童小苓主演的《尤三》,反响强烈;次日,她又清唱了一段《红娘》,同样受到欢迎。
封杰: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广大喜爱童芷苓表演艺术的戏迷读者们,向您了解一下晚年定居美国的童芷苓老师的生活情况。
童小苓:妈妈晚年并没有完全定居美国,而是美国、中国来回跑,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兄妹都不在身边,她生活显得很孤单。如果,妈妈多生几个孩子就好了,不过妈妈每日仍是在唱京剧。
封杰:作为童老师的女儿,您是从何时开始学习京剧的?
童小苓:我是在6岁的时候开始学的,妈妈请张美娟老师的父亲张德武爷爷给我开的蒙。之后,妈妈又为我了梅派的老师曹和文及包幼蝶先生,妈妈始终认为刚开始学戏一定要请最好的先生来教,只有这样路子才正。“”开始,我们家就被迫与外界隔绝了。直到“”结束之后,我才又重新回唱念做打。1979年,妈妈在北京演出了《金玉奴》,反响很好。回来后妈妈就让我考入上海戏校,当时考的剧目是《
贵妃醉酒》。等到我毕业时正赶上咱们国家改革开放,我就去了美国,而且定居下来。
在那里我学的是服装设计专业。现在,年龄比较大了,越发对京剧有一种痴迷。当年,妈妈在世的时候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如今看着她留下的行头我就觉得不能糟蹋在我手里,5年前,我开始重操旧业,陆续参加一些在美国的票房活动。
封杰:在美国您自己组织票房了吗?平常有什么演出?
童小苓:我成立了一个票房叫“童小苓剧团”。主要是因为我的演出欲望越来越高。梅葆玖先生的《大唐贵妃》演出后,我们截取了其中杨玉环回到杨家回忆宫廷生活的一场,在纽约也排演了一出,叫《贵妃杨玉环》。我们增加了一段[慢板],还把《贵妃醉酒》稍加改动放在此处,这样可以充实成能够单独演出的戏,海外戏迷非常喜欢。另外,我们还到社区、学校演出,让外国人接触咱们的国粹。不管他是何种肤的人,只要他们知道京剧就可以了,而且看过的人可以一辈子忘不掉。尤其是到小学校演出,那里的孩子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他们的喊好都是发自内心的,很纯真。
封杰:那么,您在美国又是如何宣扬童芷苓的表演艺术的呢?
童小苓:说到妈妈的表演艺术,说真话我是不敢轻举妄动,怕给妈妈丢脸。因为,她的戏不是大家在一起合两次就可以上台的,那样人物的情绪是进不来的,在那边只好演出一些大路的戏。这次能够演出妈妈的代表剧目《尤三》我心里非常开心。
封杰:您对您的母亲是如何看待的?
童小苓:我舅舅说,妈妈从小就喜欢戏,经常趴在戏院的栏杆处看演出。妈妈看了很多艺术家的戏,也吸收了很多他们的表演精华,这是我们这辈人无法比的。现在,我们的一级演员成了大腕就不可能再向别人请教了。我妈妈不是这样,她是活到老,学到老。
妈妈把自己的一生全部献给了京剧,当她第一次做手术后因为没有充分休息好,每日仍然是唱京剧、演京剧、研究京剧,导致癌症复发。我想她是宁可少活几年也不能离开京剧的。
我爸爸说她的模仿力太强了,她就像海绵一样吸取其他艺术家的营养。我觉得妈妈是为舞台而生的,不仅演京剧,她还涉足电影、话剧等艺术。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为有这样的妈妈感到自豪。不过,“”中也跟着受到牵连。
封杰:您愿意谈谈“”中的情况吗?
童小苓:简单说说吧。妈妈生活很苦,她这一生只知道唱戏,可
几次被剥夺了唱戏的权利,在自身条件最好的年代不能唱戏。我只是通过《童芷苓》一书中所写的才了解到妈妈内心的苦痛,那个时期她没有跟我们沟通过。在“五七”干校时,妈妈本以为可以通过劳动来改变,别人挑一担水或一桶粪,我妈妈就挑两担水或两桶粪,以致把自己的腰腿都累出了病。“”之后,
妈妈重新喊嗓,听得我们都烦了。妈妈很聪明,又回从前的嗓子,还是那么有味儿。
我觉得妈妈非常可怜,为了“童芷苓”三个字她辛劳了一生。京剧既是她心中的宝贝,同时她也做了京剧的奴隶。不过,如果再让她重活一回的话,我想妈妈一定还会选择京剧。
封杰:咱们回过头来接着谈您在国外演出的情况,您认为外国艺术和我们的京剧艺术有哪些异处或共性?
童小苓:我在国外生活多年,与外国艺术家也曾多次合作,我认为京剧很科学。我发现,在艺术创作上他们分工很细,而我们的京剧同样也有爱情、悲情、幽默,比如梅派的《生死恨》,多么悲惨的剧情,令人流泪,可其中依然融进了小花脸的风趣。外国人在演出当中有许多的小细节他们也在千变万化,而我们的京剧还在一成不变,墨守成规。不是说,我们的程式不好,而是需要我们去灵活地运用。不过现在我们编排的新戏中缺乏的往往是传统戏的风格,看了以后感到很闷。观众看戏不仅是为了接受教育,更需要的是娱乐。所以,我们在国外演出没有许多的框框,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只要观众喜欢。但是,必须是自己首先得喜欢,演出之后要有余声。
国外非常尊重文艺工作者,他们完全能够欣赏京剧。我们参加一些综艺活动,就将京剧的歌舞进行重新编排,如新年演出的一段“剑舞”就是取自《霸王别姬》中的舞蹈和音乐,外国人很是喜欢。
封杰:那您对京剧的现状持何种看法?
童小苓:京剧在近几年发展的步伐比较缓慢,显得比较滞后。但京剧依然是高级艺术。比如越剧很美,但是它的服装穿在咱们京剧演员身上就“压”不住。他们在学习京剧好的东西,为什么我们不能把他们的东西拿过来丰富自己?比如灯光、布景等。你看荀慧生先生的帔
都是大花的,现在的演员反而不敢穿了,思想比那时的人更封闭。观荀先生的剧照都感到有“味儿”。
现在的京剧演员演的还是都是前人留下来的戏,没有变化成自己的东西。如果,我妈妈还活着的话,她一定会丰富它的,用现在时髦的话就是“与时俱进”。
封杰:童芷苓老师亲自给您说过戏吗?
童小苓:我妈妈是那种教大学生的教授,不可能去教幼稚园的孩子。所以,我起初学戏时妈妈为我了别的老师。有了一定基础后,妈妈才说。但是,她说戏很快,一天就能说完一出。她说戏不是一板一眼地抠,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掰。她说:“这个动作只要你感觉舒服、合理,观众看着顺眼就可以了。”她还说:“关键是节奏。这个是无法说的,主要依靠演员的火候,即使在舞台上有时还抓不住。”妈妈一上台就能进入剧情,表演的就是那个人物。
我和妈妈的条件不同,所以我不能死学她。现在,将她的录像进行“倒放”,你会从中到许多答案。妈妈教过我《醉酒》、《穆柯寨》、《樊江关》、《坐宫》、《尤三》等戏。记得有一次,陪妈妈演出《樊江关》,我还在表演技巧,而她已经进入人物,一下将我的宝剑就给打飞了。
封杰:您能介绍一下您的家庭及家人对京剧的看法吗?
童小苓:当然可以。我的先生是位外国人,从事律师行业,但他能够看懂我们的戏曲,能够区分出京剧和地方戏。我的两个孩子也比较喜欢京剧。有一次,我的儿子说:“京剧中就你们女的不好区分。”的确是这样,现在的京剧哪出戏不是前辈流传下来的呢?我们这辈演员不敢越雷池,没有一位能够可以像梅兰芳、马连良先生那样把京剧“玩”得那么精美,他们视艺术为生命。
封杰:童芷苓老师的戏剧片《尤三》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今天你再来演,与你妈妈的演法有哪些不同?
童小苓:这次我们和上海京剧院合作演出的《尤三》,为了与现代观众的审美观接近,特意请来了朱楚善做导演。因为直接按电影六小龄童的老婆是谁
的版本演出的话会显得松散,而且两者结构不同。有些零碎的场子我们就进行了删减,只在念白中加强了音乐的烘托,这样可以显出柔情蜜意。同时利用灯光衬托出剧情中所需要的那种效果。朱楚善也是在国外生活了多年,我们之间的艺术理念非常接近。
封杰:这样的改动难道您就不怕观众不接受吗?
童小苓:事物的变迁都会引来争议,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份不同,观众会给予谅解。但是,任何新鲜事物
的发生同样是赞扬与批评参半。即使招来一片骂声我也要坚持,我感到如果妈妈活着的话一定会支持我的。
这话又说回来了,正是因为我们的功力缺乏,不如前人,所以才要依靠包装来武装自己。
封杰:好,我想请您最后对京剧的从业者说几句话。
童小苓:京剧是很美的艺术,前辈艺术家都在不断地融化、进取,比如,我的妈妈童芷苓在学习梅兰芳、程砚秋之后,并没有打出某一派的名字,她既演了他们的戏,又有她自己对人物的感悟,演出来同样受到观众的喜爱。所以,我希望我们的京剧演员不要只在练功房里练功,这固然是好,但更重要的是走出去感受一番,你会对艺术有一种全新的理解。
京剧人一定要了解当前的演出市场。观众需要什么?歌星每次推出新歌都要做市场调研。比如,我在美国从事服装设计工作,在我每设计一款新型的服装时,我都要知道现在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颜、花纹,以及女孩子的身材等等方面的情况。而我们的艺术从业者只是一味地按照老师的意志来演出,因为,他所学的戏都是老师教的,没有他自己一点的思维在里面。
京剧很好“玩”的,只要真正地入进去,你就会迷恋终生。(题图:《尤三》童小苓饰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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