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人是有来生的,修得今生的善事,来生便能如愿以偿,我也宁愿相信人生真有一个轮回,在生命的另一片天地中,我祈盼能心随愿迁,能活得山水生,日月增辉,再嫁一个我又敬又爱时刻与他生死相依的男人,捧着他的诗文,背着他的笔墨,随着他塞北江南山东河西,踏遍山山水水,走进岁岁年年;在他的风月里,感受着他的真爱,在他的辛劳中,体味着他的洒脱,在他的报国之志里,沸腾热血,在他的闺阁之情里,幸福一生。
都说女人是为情而生的,可我觉得女人的爱情首先是建立在敬佩上,因而,女人也最容易被文字所打动,然而,古往今来,三千年的沧海桑田里,真正用文字打动我心弦的惟有宋代的苏东坡一人而已。捧读着苏东坡的诗文集,我总是不由地感慨:这才是一个值得我用一生之光阴倾心相守的男子汉!也许真有来生呢,那么,我要认真地,虔诚地,刻苦地……修炼今生,也许上帝受了感动,会可怜我的一片苦心,让我转世投胎为一个才貌双全的美人,满足我那千年等一回的愿望——嫁给苏东坡。虽然他曾经有过三任妻子(姬妾尚不算在内),虽然他的妻子的寿命都不长,然而,我仍然愿意把生命浓缩成一束烛光,辉映在他的指间心上。哪怕只有十一年(他的女人总是跟十一这个数字紧密相关),哪怕为此,历尽千年的情劫。
汪峰婚史纵览古今,如东坡般真性情者实乃凤毛麟角,这一点,从他对待妻子的情谊上可见一斑。第一任妻子王弗与苏东坡生活了十一年后病逝,东坡在她埋骨的山头亲手栽下了三万株松苗。三万株啊,要种多长时间?点点滴滴的泥水中,包含了多少情和爱!他是把自己那一缕相思化成了三万株万古常青的松树,经寒历暑,沐雨栉风,岁岁年年,生生世世,守候在爱妻身旁。又是十年后,苏东坡为王弗写下了那首令所有读懂了的人摧心扼腕、痛断肝肠的《江城子·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生时十年相伴,死后十年相思,王弗何幸,得如此优秀的男人“不思量,自难忘”,“年年肠断”!作为女人,得其中一个十年就已足矣,二十年乃至一生的魂牵梦绕,王弗地下有灵,也该笑得如鲜花般灿烂吧。何况此时的东坡已于六年前娶了小自己十一岁的王弗的堂妹王闰之了。苏东坡并没有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情。
明月夜,短松冈
再说王闰之。作为进士之女,嫁一个年轻貌美前途无量的书生应该不成问题;作为王弗的堂妹,她是应该了解甚至见过苏东坡这个夫的,据说当年王弗嫁给苏东坡时,很令她羡慕了一番。王闰之能以十一岁的年龄差距去做填房,除了崇拜和敬佩,大概就是感动于东坡对妻子的深情厚谊了。不幸的是,二十五年后,王闰之又病逝了。这个陪着她宦海浮沉在湖州黄州惠州的穷达多变中绝无怨尤的贤惠妻子、视前妻子如己出的贤德母亲的去世,使东坡的情
感再受重创。苏东坡曾与王闰之誓言生则同室,死则同穴,王闰之死后百日,东坡请他的朋友、大画家李公麟(龙眠)画了十张罗汉像,在请和尚给她诵经超度往来生乐土时,将此十张足以传世的佛像献给了妻子的亡魂,并终于在十一年后由苏辙将停放在京西一座寺庙里的灵柩与苏东坡埋在了一起。苏辙是了解这个哥哥的,帮他实现了生则同室,死则同穴的誓言。
除了这两个妻子外,还有一个侍妾权充妻子的王朝云。这个十二岁进门的丫头,几十年来侍奉在苏东坡的左右,在他最得意时,也在他最倒霉时。特别是在坡翁最后的流放海南的岁月里,在那些侍妾“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朝云的生死相依,更应该源于刻骨铭心的敬爱。东坡这个比朝云大二十六岁的“白须消散”的“病翁”,能打动朝云的除了才气,应该就是深情了。朝云没有看错,三个妻子中,苏东坡给朝云写的诗词最多,坡翁称之为“天女维摩”(类似于后来我们说的天使),以知己看待。大概是上天也嫉妒东坡如此得女人的垂青吧,三十三岁的朝云在以准妻子的身份服侍了东坡十一年后又病逝,苏轼将她埋在惠州城西的丰湖边上,俯瞰二人一起开辟的放生池,一湖净水,有如朝云的一片丹心,竟然令东坡不忍重游。朝云死后,苏东坡就一直鳏居,再未婚娶,也未纳妾。他给朝云的楹联是: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每逢暮雨倍思卿”,在苏东坡此后的日子里,有多少夜
雨孤灯的夜晚,就有多少“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的百结愁肠。朝云就这样款款地走在暮年东坡的深情里,直到永远……
每一想到苏东坡对这三个女人的情和爱,我的眼里心上总是有些潮湿,思绪软软地蔓延开来,弥漫成一片旷古的遐思。
苏轼与朝云
遐思中我还想到了苏辙。
苏东坡的真性情还彰显于对弟弟苏辙的兄弟之情上。千百年来家喻户晓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前面的小序上,写明了是“怀子由”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无眠的思念,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殷殷关切之祷告,无不流溢着手足深情。在苏东坡因“乌台诗案”入狱后,一个阴错阳差的误会使苏东坡误以为皇帝要杀他,在心惊胆战中他首先想到的是弟弟,给苏辙留下了两首诀别诗:“与君世世为兄弟,再结来生未了因”;自海南返乡途中,老东坡病重,念念不忘的是:“归来之后始终不见子由”。兄弟情深,以至于此,有兄如此,夫复何求?
这样一个几十年如一日地重情重谊的男人,这样一个兄长和丈夫,普天之下,能有几人?怎不令无情的“豪杰”仰倒,怎不令游戏情感的男人汗颜!应该说柳永和杜牧都是很有女人缘的,可到头来,不也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既是青楼,又是薄幸,更没见史书有过他们对妻子耿耿相思的记载。所以,千年的搜寻中,我要嫁给苏东坡,嫁给一个有情有意的兄长,嫁给一个全心全意爱妻子的男人——沉浸在他呵护的柔情里,虚枕在他温暖
的胸膛上,把全世界浓缩成一个爱人。
苏东坡的率真也流露出他的正直。在新旧两党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拼杀得如火如荼时,苏东坡没有为了一己之私而随风摇摆,王安石的新法中有推行榷盐——食盐官卖的法规,盐价高得老百姓吃不起:“岂是闻《韶》不知味?尔来三月食无盐”,基于对芸芸众生的关爱,东坡不完全赞成这个新法;当司马光要全部废除新法时,他又坚持说新法中有利于国富民强的部分,应有所保留。官场中挣扎了大半辈子了的东坡,始终没有学会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并且一有不快意的事,便“如蝇在食,吐之方快”,此等坦荡胸怀,水晶人生,才可以说是真正读过圣贤书的文人,才可谓书生本。难怪他入狱后,无论政见上相容还是相悖者,都多方营救(这其中包括王安石和司马光),不是人格魅力,何能如此?一个征服了同性的男人,才是男人中的帝王,嫁给这样的男人,你就是王后,走到哪里,你都可以把骄傲写在脸上,把胸脯挺得高高,把腰枝扭得乱颤,把脚步走得铿锵;走到哪里,你都可以笑得日月灿烂,山河添。这样的男人,谁不想嫁呢?嫁给他,我不会像王弗,在他因诗获罪时,和着眼泪痛烧他的诗稿,我会做朝云,为他收拾行囊,伴他一路风风雨雨地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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