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一本,老二二本,老大老四三本或高职。作为中国首例被报道的龙凤四胞胎的父亲,4个孩子的成绩都够上大学,算是让他松了口气。但对这样的成绩,他其实并不满意。
“考得太完蛋!”王华军叹了口气,总结道。
他家位于牡丹江市下辖的海林市新民村。1996年,龙凤四胞胎出生的消息轰动了这座林海雪原上的小城。在当年牡丹江各种媒体的密集报道下,这个普通农民,连同他的妻子和4个襁褓中的孩子,一下子成了家喻户晓的新闻人物。
从那以后,这个家庭的几乎每一个细节都逃不过被围观的命运。
按照王华军最初的想法,能把孩子培养成大学生就是成功。如今孩子们交出这样一份答卷,他心里面的感觉挺复杂,“说不清是轻松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点”。
“俺们家农村孩子一天没补过课,自己在市里上学也没人看着,能考成这样是不也挺不容易?”
“这帮熊孩子就是没入进去(门),唉……你看那英语考的!”
“不管咋样,孩子们也都考上大学了……”
“一下子供4个大学生,学费啥的也成个问题,再整吧……”
他总是这样不由自主地陷入纠结当中,正如18年前,被70万分之一的几率击中的那个当口。
降生记
1995年,怀孕3个月的孙艳梅担心自己怀了个怪胎。
“长得太快了,两三个月就能摸着,我寻思什么玩意?”曾经失去过一个婴儿,这个第二次怀孕的农村妇女有点儿担心。
丈夫王华军觉得还是去牡丹江检查一下比较“稳当”。孙艳梅怀孕6个月的时候,俩人揣着全部存款一千多块钱,去了牡丹江妇幼保健院(当地人习惯称之为“妇产医院”)。
对着仪器的屏幕,B超室的医生禁不住惊喜地叫了出来:两男两女,是4个!我看到4个小脑袋!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王华军有点儿懵,孙艳梅则焦急地追问:4个脑袋不是长在一起的吧?
医生告诉这对20多岁的农村夫妻,四胞胎的成活率低,必须立即住院,否则十分危险。
王华军有点儿纠结,一方面,他们已经失去过一个男婴,这次说什么也得把孩子保住。另一方面,夫妻俩只有4亩口粮田,主要收入靠他冬天去林场打零工,先不说住院得花不少钱,就说这4个孩子,生下来咋养?
“能保俩就行……”对没出世的孩子,王华军当时还没法体会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
“要保就得全保,否则一个也保不住!”
被医生严重地警告后,这个头发特别乌黑浓密的年轻人只好硬着头皮去办理住院手续。
安顿好妻子,王华军抽空回了趟家。收拾住院生活用品的时候,他告诉家里人,媳妇怀的是四胞胎。跟孩子妈的反应一样,奶奶也担心:正常吗?能活吗?孩子的姥姥和三姨姥则赶
紧赶工,给4个孩子做小棉袄、小棉裤。
就在这一家子忙着为新生儿的到来做准备时,另一些人也忙碌了起来。
检查出四胞胎的当天晚上,牡丹江人民广播电台的一名记者接到了妇产医院院长袁丽华的电话。这位情绪兴奋的老朋友开门见山地向她宣布:我这里有一个大新闻!你来策划一下?
医学界有关调查资料推算显示,正常情况下,双胞胎的出现几率是1/89,三胞胎约1/7900,四胞胎大约要出生70.5万人才会有一例。四胞胎本身就罕见,即便有,也多为“四小龙”或“四小凤”,而龙凤四胞胎在当时并没有记载。
“牡丹江市妇幼保健院将迎来全国首例龙凤四胞胎”是件前所未闻的大事儿,这个记者火速通知了市里和省里的媒体,紧锣密鼓地筹划起这场平面媒体、广播、电视联合报道的“全媒体”行动。
1996年1月30日,即将临盆的孙艳梅在镜头的簇拥下艰难地翻上了手术床。
住院期间,妇产医院想尽办法地帮她保胎,不仅每日免费供应营养餐,还不时地给她买各种水果。医院拿她小心翼翼,洗澡的时候不让她搓肚子,怕把孩子“搓掉了”。
或许再不到第二个产妇能受到与她相同的“待遇”:手术室里,除了医护人员,外围还站着一圈儿身穿白大褂,或举照相机或扛摄像机的记者,严阵以待。
躺在手术台上,孙艳梅除了紧张,唯一的感觉就是手术床太窄了,有点儿放不下她的大肚子。怀孕期间,她的体重增加了近上大学要带什么70斤,走在医院里,不明就里的人都笑她“肚子大得不像样”。
手术室外的王华军也挺窘,他没想到生孩子这件事儿也能吸引记者。面对着乌乌泱泱一大记者,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农村青年有点儿手足无措,等待孩子的紧张和应对媒体的生涩,让他说话直打磕巴。
上午9时12分开始,4个孩子被陆续取出。老大6斤4两,老二6斤,老三5斤6两,最小的老四也有4斤8两。
护士们把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抱出来,走廊旋即变得喧哗。王华军把每一个孩子都细细端详了一番,白襁褓里的4个孩子粉嘟嘟的小脸儿,让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嘴里不住地重复着同一句话:高兴,确实高兴。
人中有人适时插话:快跟院长说几句。话筒随即伸过来。
王华军赶忙转身,握着院长的双手说:“感谢感谢,这4个孩子的生命是你们医院给的,要是在家,绝对那个什么……”
手忙脚乱的日子
从牡丹江城里回到新民村,夫妻俩初为人父人母的喜悦,很快便被乱糟糟的房间和洗不完的尿布搅得七零八落。
王华军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孩子出生的头一年里,因为要洗大量的衣服和尿布,他们家用掉了整整9箱肥皂,家里那台老式波轮洗衣机的甩干桶也给甩坏了。
刚从医院抱回来的时候,除了母乳,4个孩子每天吃半袋奶粉足够;十几天后,奶粉的消耗速度变成了一天一袋;不到3个月,孩子们吃光了80袋奶粉。
加上这期间购买和用坏的30多个奶瓶,50多个奶嘴,家里的花销一下子大得惊人。省内的一家乳制品企业主动提出,供应四胞胎的奶粉直到其成年。
奶粉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但生完孩子之后,家里的劳动力只剩王华军一个人,且自打孙艳梅怀孕,他冬天再也没办法离开家,独自去林场打工。
最怕的是孩子生病,同样的病,4个孩子每每得轮流生一次。第一年年底,单在村诊所的结账,就有3000多元,相当于夫妻俩当时一年的收入。王华军只得开始生平第一次借债,对象是在日本打工的妹妹。
回家的时候正值寒冬腊月,农家的房间里,除了炕头是热的,头顶上的空气都透着冰冷。4个娃娃被冻得哇哇直哭。王华军只好用两床棉被把他们严实地裹起来。
担心来回起身掀被子冻着孩子,王华军当父亲的第一年是打地铺度过的。不过,他真实睡在地上的时间并不长,4个孩子不停地哭、尿,按住了葫芦浮起瓢,让夫妻俩不得安生。
“白天在地里干活儿,两条腿都打晃。”想起那种滋味,王华军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他还不到50,头发已经灰白,薄薄覆盖在头皮上。“让他们给我整的,我现在一看着那么大的小孩就头疼。”
“那几年可烦人了,一个哭都跟着哭,吱哇乱叫。”46岁的孙艳梅回忆起初为人母的前几年,
忍不住“嘿嘿”苦笑了几声。
体格一直很健硕的孙艳梅,生完孩子后身体再没好起来。头半个月里,她一直在发烧,裹在被子里依然感觉浑身发冷。
怀孕期间她的脏器受到严重挤压,肋骨也被撑得外扩变形,身体总是不自觉地后仰,没办法支撑身子给孩子们喂奶。
孩子慢慢会爬了,孙艳梅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白天家里只有她自己侍弄4个孩子,做饭、上厕所都需要趁着孩子睡着的空档抓紧完成。她常常在看着孩子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打盹,然后再被孩子的哭声惊醒,一个不留神,孩子从炕上跌下去了。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王华军来木工,在炕边儿打了一排木栅栏,把几个孩子“圈养”了起来。
眼看着小两口的忙乱,孩子的奶奶把两个孙子接到身边抚养。后来因为老二不吃母乳就会拉肚子,只好把老二送回来,换了老三。
老二小时候身体比较弱,在家待了半个多月就开始发高烧,后来又转成肺炎。农村医疗条件差,夫妻俩只好又把孩子送到了妇产医院,因为家里离不开人,老二被“寄存”在那里治病,直到好了才接回来。
“那会儿一有毛病就送妇产医院,我也不管就回来了。那个时候的医院办公室主任挺好的。俺们家老大还抽过他的血呢。”王华军说,“好像说是给小孩输血,病好得快。”
说起妇产医院当年的照顾,王华军直到现在依然充满了感激。孙艳梅住院期间,夫妇俩身上带的钱很快花完了,剩余的住院费和手术费,医院考虑到他们的情况都没有收。四胞胎回家后,妇产医院还派医生给孩子们做了次免费体检,赠送了一些儿童用品和玩具。
为了表达感激,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王华军就把给孩子起名的权利交给了医院。最终,在一个媒体人的提议下,按“妇产医院”的谐音,4个孩子按长幼,依次取名为王富、王毅、王婵、王苑。
老大老二是男孩,老三老四是女孩。因为是异卵多胞,4个孩子长得各不相同,性格也挺不一样。
“老大最淘,小时候喜欢趟水、摸鱼。老二性格最像我,他脑瓜好使。老三小时候最爱哭,哭起来小脸儿黑红黑红的。老四最有主意,能撺掇事儿,那几个都听她的。”黑瘦的王华军总结道。
孩子会跑会跳以后,孙艳梅开始到地里帮王华军干活。4个孩子常常趁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把家里看门的黄狗抱到炕上玩耍,然后给她留下满炕的屎尿,和4套脏衣服。
夫妇俩对孩子有点儿娇惯,上初中之前,孩子们很少自己洗衣服。初中住校后,每个月回家的时候,孩子们都会背回来些“大件儿”给孙艳梅。王毅还曾经闹过“一条床单在水房泡一个月”的笑话,“发现的时候都泡臭了”。
零用钱不够的时候,老二老四常常撺掇老大老三去管奶奶要,奶奶疼这两个在她身边带过的孩子。孩子们一句“等我考上大学一定报答您”,就能把老人家哄得直乐。
被围观的生活
“我不愿接受媒体(采访),我也不会说。真是,咱有啥的啊,就是种地的。有些人就不,他们老觉得俺家4个孩子怎么怎么的,想太多了。”王华军说。
用他的话说,媒体来了,可能就为了拍张照片,完成任务就走。但他们还要继续生活在村子里,关于他们一家的闲话已经太多了。
孩子刚生下那会儿,关于社会各界关注四胞胎一家的新闻铺天盖地,村里人都知道这家人收到了捐款。有人猜测:王华军一定借孩子发了笔大财。
“妇产医院扣除了医药费,我最后就收到了九千。这不是嘛!”王华军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已经泛黄的笔记本,上面用铅笔工工整整地记录着捐款的年份、单位和金额。
“有些事你没法辩解,你说了人家也不信。唉!”坐在缺了靠背的椅子上,王华军佝偻着身子,蜷起一条腿搁在胸前,用双手抱住,像一只试图缩回壳里的蜗牛。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