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17-11-15
作者简介:王璐瑶(1992— ),女,河南洛阳人,河南大学硕士研究生,河南地方戏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传统戏曲与河南地方戏
研究。
①白居易:
《长恨歌》,谢思炜选注,中华书局2005年版。以下引文,凡出自《长恨歌》者,不再一一标注。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唐明皇形象在古代文学作品中的演变
王璐瑶
(河南大学,河南开封475001)
摘   要:唐明皇与杨贵妃缠绵哀婉的爱恋,永恒闪烁在浩瀚灿烂的历史星空。从《长恨歌》到《梧桐雨》,再到《长生殿》,唐明皇这一艺术形象逐渐由王权主宰者演变为人间至情的守护者。这种演变一方面受时代风尚和文学体裁的影响,另一方面则是由不同时代创作主体的创作意图的差异造成的。
关 键 词:唐明皇;文学形象;演变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670(2018)01-0055-05
明月楼李嘉诚
  缱绻动人的李杨爱情故事,其每一帧每一秒定格在时光画卷上,都可成为中国古典文化长廊中的闪耀之作。从唐人白居易的《长恨歌》,到元代白朴的《梧桐雨》,再到清代洪癉的《长生殿》,一场帝妃之恋的男主角李隆基,经历了多次解读和重塑,由执念钟情的大唐天子,递变为哀怨无奈的失势君王,最终升华为真性至情的爱情偶像。本文结合时代变迁所导致的创作主体审美意象的变异,梳理和辨析唐明皇形象在这三部文学经典中演变的轨迹和原因。
一、绵绵长恨———执念钟情的唐明皇横亘在大唐历史星空中的天宝遗事,既承载着明皇和贵妃的唯美爱情,同时也拉开了讲述他们生死离别的文学创作序幕。对发生在唐玄宗和杨贵妃之间的种种往事,许多文人墨客不断演绎,佳作如林。其故事源流的开篇之作,是中唐白居易的
《长恨歌》①。这首歌行体长诗描绘出浪漫与现实
交织的生死离别之情,蕴含着深邃绵远的历史文化精髓。唐宣宗在《吊白居易》中这样赞叹这首经典
之作:“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1]
代学者赵翼在《瓯北诗话》中介绍了这篇佳作对社会各阶层所造成的广泛而深远的影响:“香山诗名最著,及身已风行海内……盖其得名,在《长恨歌》一篇。其事本易传;以易传之事,为绝妙之词,有声
有情,可歌可泣,文人学士既叹为不可及,妇人女子
亦喜闻而乐诵之。是以不胫而走,传遍天下。”
[2]
《长恨歌》婉转动人的曲调,经受千年时光的洗礼,坚守着摄人心魄的爱情盟誓,让读者触摸到文字中那种为爱而死、为爱而生的纯粹。香山居士对发生在半个世纪前的这场哀婉凄切的帝妃之恋满怀悲悯,沉痛追忆中又深深感叹。这首感伤叙事诗从欣赏赞美、沉痛反思、追怀缅想这三个维度来诠释天宝遗事男主角唐明皇的绵绵长恨,不着痕迹地表露出创作主体对一代英明天子因“重”而“误国”的感伤惋惜之情。从根本上说,诗人对李杨爱情是赞赏和维护的,他隐去杨玉环曾是寿王妃的史实就是明证。天生丽质的杨玉环,拥有百媚千娇的绝美貌,自其入宫即让明皇神魂颠倒,“春从春游夜专夜”“三千宠爱在一身”。这样“六宫粉黛无颜”的专宠,很快就导致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怠政和偏执,“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埋下了国祸的伏笔。白居易以欣赏赞美的眼光,诗情洋溢的文字,叙述唐明皇与杨贵
妃朝朝暮暮的宫中相随,渲染出二人相爱时分炽热的妩媚,它的每一帧每一秒定格下来,都可以称为中国古典诗歌园林里咏赞爱情的精品。“渔阳鼙鼓”惊破了婀娜娇艳的《霓裳羽衣曲》,诗人用简练沉重的笔触勾画出一场战乱的降临。刚刚在长生殿盟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痴情恋人乐极生悲,
第33卷第1期2018年2月             平顶山学院学报JournalofPingdingshanUniversity             
Vol.33No.1
Feb.2018
仓皇出逃,最终酿成“宛转娥眉马前死,回看血泪相和流”的惨剧。应当说,追述安史之乱,并非醉吟先生创作重心之所在,他更无意丑化深层悲剧范式下的爱情主人公。诗人唯以探究“乐”因与“悲”果的联系,反思开元盛世缔造者为何难以守护王朝安宁,最终致使生灵涂炭,宫室丘墟。同时,他告诫后世君王:唐明皇纵情声、乱政误国,爱情天平的失衡最终导致终生无可挽回的遗恨。君王本就是至高皇权的象征,其生命自降临的那一刻开始就要戴着政治的枷锁,为社稷为自己,均应防逸制欲。“爱情和死是文学的永恒主题。试想,当爱情本身造成了死,悲剧的受害者便是悲剧的制造者,这会使事件本身带有多么强烈的戏剧性。”[3]“重倾国”的唐明皇是安史之乱悲剧的源头,历史无情地让他承受爱情破灭和山
河破碎的双重打击。面对“杨贵妃马嵬之变,千古伤心之事”[4]的惨象,明皇竟无力挽救,甚至不忍回看沾满血泪的马嵬泥土:死,既是对珍贵生命的戕害,又是对纯粹爱情的毁灭。如果说宫中依恋的朝暮相随是令人艳羡的美满,那马嵬之别则是极尽灵魂撕裂的深悲剧痛。原本紧紧相连的爱情共同体被迫分离,因一方的生命陨落而导致孤独的生者无尽的痛悼和茫然的追忆。君王返回京都,深宫庭院中太液荷花辉映未央绿柳,无论是春风桃李的花开之日,抑或是秋雨梧桐的叶落时分,鸳鸯瓦冷结满霜冻,翡翠衾寒又能与谁相共?唐明皇痴狂追寻杨妃的灵魂,即便一生一死分别几多年月,但从未停止超越阴阳的深情思念。在经历悲苦孤寂、难以斩断的思念之痛后,唐明皇命临邛道士上至碧落下穷黄泉寻觅杨贵妃的魂魄,发现心爱之人身处虚无缥缈的仙山之上。而此时的杨妃,下望遥远人间,早已看不见故城长安,更难以达成和明皇相见的愿望,殷殷祈祷天上人间终有一天相见。二人所经历过的荡气回肠的爱情就此深锁在记忆的渊薮,这场凄美动人的天宝遗事永恒镌刻在沧海桑田般的时光画轴之上。诗人以理想化的诉求赠予执念钟情的唐明皇一个精神未来:纵使生死分离,却终有相见的一天。
白居易追叙这段帝妃之恋,使我们在《长恨歌》中感受到了唐明皇为爱而欣喜的心跳,触碰到了杨贵妃为爱而沉醉的灵魂。诗人打破了传统意识的窠臼,赋予笼罩着无上权力光环的唐明皇最起码的权利———可以忘乎所以地去爱,也可以纵情罔顾地去相思。醉吟先生在叙事长诗中不仅为我们营造出君王角里人性的温暖,更让我们在唐明皇身上领略到了其中最美好的精华———痴情且深情。“在他(唐玄宗)身上体现出了为古代帝王绝少具备的人性的本质力量,散射出了甚至连普通老百姓中亦罕见的人性
还原和复归的光弧。”[5]透过李杨的悲剧,“我们还能分明感到唐明皇的那份思念里的伤感充满了才子式的儒雅风流,那见月伤心闻铃肠断的多情善感……这既是唐明皇才子本性的体现,也是作者白居易文人特质的赋予结果。……特别是他那种既痴心又痴情地等待杨玉环的魂魄能够入梦的痴迷情态,格外令人感动”[6]。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诗歌塑造人物以内心情感为主,难以达到戏剧那样多元化艺术的全方位、深层次表达;但是在《长恨歌》里,执念钟情的君王在六军哗变的危机时刻终是以国家利益为重,纵使他已经完成了由多情到专一的情感演变,可夜半私语的爱恋誓言只能无奈地随流水逝去,仅仅留下孤独生命的绵绵长恨。
同一时代同一题材,《长恨歌传》的作者陈鸿则秉承严肃冷酷的史学思维定势来诠释这部作品。“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也。”[7]659这和由“深于诗,多于情”[7]659的白乐天所作的《长恨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具体到唐明皇的人物形象,《长恨歌传》直言不讳地说道:“玄宗在位岁久,倦于旰食宵衣,政无大小,始委于右丞相。深居游宴,以声自娱。”[7]656这里的唐明皇,深陷情欲望而难以自拔。他和贵妃的往事,永远只能够停留在贪恋美人的肤浅层面,读者无法感受到缠绵悱恻的温情,只有荒淫误国的种种铁证。陈鸿始终如一地重复着美人祸水的古老戒条,让读者总徘徊于情感与理智的边缘。天宝遗事里最惊心动魄的痛苦源泉———马嵬之变,陈鸿轻描淡写地叙述道,“上知不免,而不忍见其死,反袂掩面,使牵之而去”[7]657。当无情帝王知晓难以保护杨妃的生命时,显露出的唯有不舍。但《长恨歌》里的唐明皇经历过这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
别后,无尽的自责一直伴随终生。在封建伦理秩序下的宗法社会里,王权自始至终闪耀着神圣的光环,人们只能对至高无上的皇帝顶礼膜拜。在《长恨歌》中,香山居士以一场爱情的涅?揭开了王权神秘朦胧的面纱,运用缠绵悱恻的浪漫情思塑造出唐明皇对情侣的执着深情,也以此来追问深刻的人生遗憾———封建伦理架构下的王权统治与超越世俗的忘我爱恋的矛盾。换言之,站在神坛上受万民仰望的帝王与他心灵深处的自我归属是相悖的。而在《长恨歌传》
·
·平顶山学院学报                    2018年
中,陈鸿遵照天宝遗事的重要节点来叙述李杨故事,以消沉颓废的唐明皇之过警示后人,不要因统治者的沉湎声而使江山蒙尘遭难。以共时性为经度来思考这两部作品,发掘文字背后潜藏的言有尽而意无穷,感慨大唐王朝具有反思历史和深刻剖析自我的勇气与自信。当然,也正因为文人墨客站在不同角度的诠释书写,才让这场唯美动人的君妃之恋成为千百年来久传不衰的一段经典回忆。
二、萧瑟梧桐———哀怨无奈的唐玄宗
元杂剧《唐明皇秋叶梧桐雨》,是对醉吟先生《长恨歌》的改编。兰谷先生的改编,不仅仅是由诗歌到杂剧的单纯文学样式的变化,而且是在敷演李杨爱情悲剧的创作过程中,融入了剧作家对亲身经历的国破家亡、生灵湮灭的惨痛与怨叹。剧作家幼年经历战乱,“仓皇失母”,飘零于大江南北,心灵受到残酷的折磨。他的《梧桐雨》既揭示了“人类的自然情欲与社会机制、道德规范之间尖锐的对峙”,也书写了“盛衰无常、命运难料的失落感和幻灭感”[8]。白朴的《梧桐雨》杂剧,并未延续感伤诗《长恨歌》中蓬莱寄情的无限期待,而是以雨夜梧桐下唐玄宗的追思来结尾。哪怕赋予永恒爱情一次时间的定格,使情感冲突超越时光终可相依相伴都显得奢侈。剧作还原杨玉环为寿王妃身份的真实历史情境:“昨寿邸杨妃,绝类嫦娥,已命为女道士,既而取入宫中,策为贵妃。”[9]348并反复渲染安禄山与杨妃的私情传闻,“别的都罢,只是我与贵妃有些私事,一旦远离,怎生放的下心”[9]350。七夕之夜,剧中这样描写杨妃思念安禄山:杨国忠奏请皇帝,“封他(安禄山)为渔阳节度使,送上边庭。妾心怀想,不能再见,好是烦恼人也”[9]350。而叛臣安禄山,竟以儿戏般的,引发了一场让大唐由盛转衰的历史灾难:“我今只以讨贼为名,起兵到长安,抢了贵妃,夺了唐朝天下,才是我平生愿足。……统精兵直指潼关,料唐家无计遮拦。单要抢贵妃一个,非专为锦绣江山。”[9]353白朴把帝妃之恋的种种污点写进了剧本。这种以创作主体为审视角度所揭露出来的爱情瑕疵,蕴含着剧作家对权力主宰者唐玄宗的嘲讽和鄙视。我们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到,白朴根本无意把李杨之间绮艳悱恻的爱情升华到矢志不渝的纯情高度,桩桩“秽事”将帝妃之间变态畸形的生活曝光在世人面前。具体到唐玄宗这一人物形象,无不显示出他的人生悲剧———作为帝王,臣子对他不忠;作为男人,深爱的恋人亦对他
不忠。剧作家苦心营造哀怨欲绝的悲剧氛围,以其深入骨髓的亡国丧乱之痛,演绎帝国沉沦、爱情毁灭、命运难以把握的历史与人生悲剧,也以杨妃的惨死昭示帝妃之恋的沉重代价和精神缺失。
剧作中哀怨欲绝的唐玄宗有几个性格特点。首先,他是一位痴情的天子。“[正末云]不知后宫中为什么这般喧笑。左右,可去看来回话。[宫娥云]是贵妃娘娘与安禄山做洗儿会哩。[正末云]既做洗儿会,取金钱百文,赐他做贺礼。”[9]349描写这种堂而皇之的私情秽事,既表达出白朴对唐玄宗的揶揄讽刺,也侧面反映了帝王因为痴情贵妃,不肯在意这些世俗瑕疵,他的痴情早已凌驾于纲常伦理之上。“愿世世姻缘注定。在天呵做鸳鸯常比并,在地呵做连理枝生。月澄澄,银汉无声,说尽千秋万古情。咱各办着志诚,你道谁为显证,有今夜度天河相见女牛星。”[9]353在七月七日的长生殿上,痴情天子对绝美人许下了这生死相随的誓言。唐玄宗丝毫不羡慕爱情永驻的牛郎织女,他对能与挚爱朝暮相伴的宫中生活已很满足、很自豪。其次,他是一位失职的天子。昭阳殿里为爱沉迷,玄宗已无心体察民生凋敝:“朝纲倦整,寡人待痛饮昭阳,烂醉华清。”[9]350作为一国之君,拿什么守护王朝的长治久安?目睹国家山河破碎,白朴的作品穿梭于沧桑的历史变迁之中,沉痛反思国家兴亡的深层原因:安禄山以怨报德,犯上作乱,是酿成安史之乱的外因;纵情声、荒淫惰政,是这场动乱的内因。再次,他是一位无奈的天子。面对六军哗变,要求处死杨妃,唐玄宗的态度有以下转变:先是怒斥统兵将领陈玄礼做事不知高下,怎么可以让贵妃受刑罚?此时君王明显在为杨妃开脱,相信以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威有能力去保护她的性命,但随后也只能舍弃:“他是朵娇滴滴海棠花,怎做得闹荒荒亡国祸根
芽?再不将曲弯弯远山眉儿画,乱松松云鬓堆鸦。怎下的碜磕磕马蹄儿脸上踏,则将细袅袅咽喉掐,早把条长搀搀素白练安排下。他那里一身受死,我痛煞煞独力难加。”[9]359玄宗珍惜疼爱贵妃,可在六军喧嚣的危难关头,君王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又怎能保护杨妃?情爱与理智的失衡最终导致贵妃殒命的悲惨结局,盛衰无常的历史灾难让个体生命变得十分脆弱,帝妃之恋的戛然而止更蕴藏着芸芸众生根本无力支配自身命运的残酷现实。最后,他是一位哀怨的天子。杂剧《梧桐雨》第四折,以凄苦梧桐映衬萧瑟秋雨,描写孤独幽怨的唐
·
·
第1期              王璐瑶: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玄宗思念杨贵妃,回想着曾经的海誓山盟。昔日在这梧桐树下,二人定下誓言,要生生世世永为夫妇。这种特殊的意象已然成为唐玄宗感情轨迹里由喜转悲的见证:“当初妃子舞翠盘时,在此树下。寡人与妃子盟誓时,亦对此树。今日梦境相寻,又被他惊觉了。”[9]363可现如今唯有迟暮的玄宗一人,对
着旧物吐露相思。淅沥凄冷的秋雨,不仅惊醒了李隆基对以往美好时光的追忆,更使潜藏在读者心灵深处的哀怨无奈泛起涟漪。
与《长恨歌》相对照,末本戏本就以唐玄宗为主要形象来贯穿情节,我们却看不出元杂剧中悲剧主角过多的伤痛和执念。处于历史动荡之际的唐玄宗试图保护贵妃,但帝妃之间身份的悬殊导致他们相互间并无纯粹难舍的情谊;而君王更是违背了曾经许下的生死相随誓言,回宫之后也没有上穷碧落下至黄泉般的苦心寻觅,“本待闲散心追欢取乐,倒惹的感旧恨天荒地老”[9]361。唐玄宗面对个体生命的消陨,依旧以自我为中心去追取欢乐。帝妃之恋仅仅附着于人性的表层,天荒地老的承诺也不过是情浓时分旖旎温存的谎言罢了。这样的玄宗拘泥于肉体欲望的漩涡,虽有痴情,但并非钟情如一。悲剧《梧桐雨》不只是简单地揭露出杨玉环、安禄山有罪的一面,还揭示出昏聩哀怨的唐玄宗形象的多面性和复杂性。“《梧桐雨》确是一部很完善的悲剧。……像这样纯粹的悲剧,元剧中是绝少见到的。连《窦娥冤》与《汉宫秋》那末天生的悲剧,却也勉强的以团圆为结束,更不必说别的了。”[10]
三、帝王家罕有———回归真性至情的李隆基
如果说,《长恨歌》是在浪漫与现实的交织下演绎了唐明皇既痴情且深情的人性彩,《梧桐雨》怀着家国沦亡的悲悯将唐玄宗无奈悲怆的人生灾难推向极致;那么,洪癉创作《长生殿》则既是对文学经典的虔诚致敬,又是对超越生死至情爱恋的创造性谱写。“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
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11]1作家在选材上删去了历史真实的不伦秽迹,使这场君妃之恋沐浴在圣洁纯净的阳光下;同时首创性地改变了故事的悲剧结局,以浪漫手法让李杨这对“至情”如一的恋人在月宫重结连理。虽然香山居士曾超越世俗地让二人蓬莱托物寄情,再现七夕长生殿上感人肺腑的誓言;但《长生殿》在“至情”的执着中蕴含了真诚的忏悔,借助虚幻的浪漫意境为刻骨铭心的爱恋画上了一个“精诚”的圆满句号。就创作主体而言,洪癉生长于累叶清华的官宦世家,受过良好的教育,在思想上深受汤显祖“至情观”的影响。更重要的是,洪氏的婚姻生活美满幸福,他的作品一面肯定女性独立的社会地位,另一面也展现了“重情”的审美旨趣。洪癉中年家遭变故,流离失所的生活让他深刻感受到民间疾苦。这位历经人生坎坷的南屏樵者,运用浓重的笔墨营造了王朝兴亡的悲剧氛围,凝练出对人生悲喜的深刻体悟。《长恨歌》第一次赋予皇权主宰者人性的光辉,让他拥有一个普通人最起码的权利———自由地去相爱;《长生殿》则延续了这场旷世奇绝的恋情,细致入微地塑造了一位真性、至情的君王形象。
在洪氏笔下,王权主宰者经历了波折之后才由多情天子回归到真心和至情。首先,李隆基是深爱杨玉环的。在第二出《定情》中,他凭借金钗钿盒同杨贵妃许下爱的誓言。“钗盒情缘”培育了君妃之间情意的萌芽,李隆基的这种馈赠更像是一种情爱的仪式。无论这钗钿上镶嵌了多少华丽昂贵的珠宝,对于大唐宫廷来说,都似沧海一粟。它的宝贵之处在于是由明皇所赐,金钗、钿盒上承载着君王缠绵动人的诺言。当多情天子因与虢国夫人私通,将醋意大发的贵妃遣送出宫时,便开始心神不宁地想她:“思伊,纵
有天上琼浆、海外珍馐,知他甚般滋味!”[11]21洪癉在这里生动地刻画出李隆基因遣走贵妃而懊恼自责的心态,这种为情所困是普天下相爱之人都经历过的无法割舍的情愫。此时的他眼里心里只有爱人,君妃之恋的情谊早已远远超出人性本能欲望的需求,升华为相伴厮守的精神依恋。一个拥有杀伐决断的封建帝王,怎么会经历一场戏剧性的冲突就变成专一至情的恋人呢?在第十九出《絮阁》中,深爱君王的杨玉环发现梅妃要被暗召,大闹絮阁,李隆基竟然这样认错:“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朕错,请莫恼,请莫恼。”[11]54恃宠骄纵的杨妃不顾宫廷礼法,争风吃醋;李隆基没有拿出家法逼迫杨氏就范,而是甘愿投降,开始了由多情到专一的转变。这时的帝妃,就如同民间夫妻的吵闹一般,孰是孰非,谁又会在乎呢?作者精心的布局,早已使这场爱恋栩栩如生地映照于读者的心田。其次,李隆基是遵守爱情誓言的。戏剧冲突的巅峰———马嵬坡下的生死离别,贵妃为保全爱人和江山乞求自缢,玄宗不许:“妃子说那里话?你若捐生,朕虽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要他则甚?
·
·平顶山学院学报                    2018年
宁可国破家亡,决不肯抛舍你也。”[11]69君王愿用四
海八荒,守护挚爱一世安然。安史之乱使玄宗的愿望化为泡沫,可幻灭的也仅仅是有限的生命,而不是李隆基追寻玉环的脚步。在死亡面前,誓言从未发生改变。剧作家精心设计从重到专情的改变,皇帝身份到人性至爱的执着,使李隆基由追求声变为对至情至爱完美的诠释。读者对李隆基的第一印象,是他醉心于嫔妃的风姿秀丽。他一面宠爱杨妃,一面却私通虢国夫人、暗召梅妃,这也是帝妃之间与生俱来的爱情失衡。经历过种种风雨曲折之后,李隆基发现好看的皮囊应接不暇,相爱的灵魂却万里挑一。他可以在生死离别之际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亦能执着深情,最终盼到月宫相逢,不再分离。从《长恨歌》中唐明皇无奈掩面的撕心裂肺,到《梧桐雨》里玄宗对个体生命的无力掌控,至《长生殿》才突破了悲剧情节的轮回:“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搪,未必他直犯君王;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永成双。”
[11]89
超越生死的至情,不仅
体现在两人情中有“悔”的感动天地,最终在月宫相守,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更流露出生劫易渡,情劫难了,相爱之人在生死面前的无畏追随。“神仙本是多情种,蓬山远,有情通。情根历劫无生死,看到
底,终相共。”[11]148走下皇权圣坛的李隆基因爱而
改变,回归人性至情。在历经了悲欢离合、生死相随的磨难后,他们在仙界的永恒时光里紧紧相守。
结语
天宝遗事经过时光的洗礼之后,敷衍出体裁多样、主题各异的文学佳作。唐明皇形象伴随着尘世间生与死、爱与恨的考验和历练,早已挣脱时空、生
死的桎梏。这场柔情万种的挚爱之旅,不仅是一代代文人墨客对爱情的思考,更是对世间真与假、成与败、得与失、生与死的审视和体悟。“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唐明皇形象的演变在沧海桑田后得以沉淀,在尘世的灰烬中涅?永生。
参考文献:
[1]彭定求.全唐诗[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22.[2]赵翼.瓯北诗话[M].霍松林,胡主佑,校点.北京:人民
文学出版社,1963:37.
[3]竹村则行,康保成.长生殿笺注[M].郑州:中州古籍出
版社,
1999:前言7-8.[4]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0:274.
[5]付兴林,倪超.《长恨歌》及李杨题材唐诗研究[M].北
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105.
[6]傅道彬,陈永宏.歌者的悲欢:唐代诗人的心路历程
[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181.
[7]朱金城.白居易集笺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8]张大新.狞厉之爱与怨悱之痛的悲幻扭结———白朴《梧
桐雨》悲剧意蕴再认识[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6):101.
[9]臧晋叔.元曲选[M].北京:中华书局,1958.
[10]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下册[M].广州:花城出
版社,2015:510.
[11]洪癉.长生殿[M].任少东,点校.沈阳:辽宁教育出版
社,1997.
(责任编辑:陈德鹏)
“HumanBeingsHaveEverLovesickness,WhichHas
NothingtoDowithRomanticSometimes
”:ontheEvolutionofTangDynsastyEmperorXuanzong’sImageinLiteraryWorks
WANGLuyao
(HenanUniversity,Kaifeng475001,Henan,China)
Abstract:EmperorXuanzongofTangDynastyandhisbeautyYangYuhuan’slingeringmelancholyloveiseternallyflashinginhistory.FromtheEverlastingRegre
ttotheIndusRain,andthentotheLongevityHall,theEmperorXuanzong,theliteraryimage,graduallytransfersfromaroyalmasterintoaguardianoflove.Thisevo lution,ononehand,isdominatedbythefashionoftimesandliterarygenre,andontheotherhand,iscausedbythedifferencesinthecreativeintentionsofdifferentwritersindifferenttimes.
Keywords:EmperorXuanzongofTangDynasty;literaryimage;evolution
·
95·第1期              王璐瑶: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