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毁家诗纪笺注（二）
四
“寒风阵阵雨潇潇， 千里行人去路遥。
不是有家归未得， 鸣鸠已占凤凰巢。”
（原注）
这是我在福州王天君殿里求得的一张签诗。正当年终接政治部电促，将动身返浙去武汉之前后。诗句奇突，我一路上的心境，当然可以不言而喻。一九三八年一月初，果然大雨连朝；我自福州而延平，而龙泉、丽水。到了寓居的头一夜，映霞就拒绝我同房，因许君这几日不去办公，仍在丽水留宿的缘故。第二天，许君去金华开会，我亦去方岩，会见了许多友人。入晚回来，映霞仍拒绝和我同宿，谓月事方来，分宿为佳，我亦含糊应之。但到了第三天，许君自金华回来，将于下午六时去碧湖，映霞突附车同去，与许君在碧湖过了一晚，次日午后，始返丽水。我这才想起了人言之啧啧，想到了我自己的糊涂，于是就请她自决，或随我去武汉，或跟许君永远同居下去。在这中间，映霞亦似曾与许君交涉了很久，许君似不肯正式行结婚手续，所以过了两天，映霞终于挥泪别了许君，和我一同上了武汉。
乡愁案；不是句；唐无名氏《杂诗》；近寒食雨草萋萋，著麦苗风柳映堤。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语化用次，
鸣鸠句，暗指王映霞，许绍棣同居事。《诗经*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毛传》鳲鸠不自为巢，居鹊之成巢。此翻进其意，而言鸠占风巢。
; 五
千里劳军此一行， 计程戒驿慎宵征。
春风渐绿中原土， 大纛初明细柳营。
碛里碉壕连作寨， 江东子弟妙知兵。
驱车直指彭城道， 伫看雄师复两京。
乡愁案
千里劳军；一九三八年。四月中旬至五月上旬，作者以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设计委
员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常务理事身份，至鲁苏豫一带前线视察一个月，千里劳军即指此。
计程；又作兼程。
春风句，仿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大纛 句；大纛 dàdào， 纛 <名> 古时军队或仪仗队的大旗，柳细营。柳细，地名，今西安咸阳西南，西汉名将周亚夫屯军于此，周亚夫治军严明，后因用为颂美军队典故。此句赞美抗日军队士气高昂，纪律严明。
碛，沙漠，此指黄河岸边的荒沙地。
江东弟子句杜牧《乌江亭》；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语用此。秦末大乱，雄竞起。项羽率江东子弟兵八千渡江作战，终于消灭秦朝，此以江东子弟代指前线抗日部队。
伫看句；意谓盼望中国军队沦陷于日本侵略者手中的北京，南京。复两京，陆游《五月十一日夜且半梦从大驾亲征尽复汉唐故地见城邑人物繁丽云西凉府也喜甚马上作长句未终篇而觉乃足成之》天宝胡兵陷两京，北庭安西无汉营；五百年间置不问，圣主下诏初亲征。熊罢百万从銮驾，故地不劳传檄下；筑城绝塞进新图，
排仗行宫宣大赦。冈峦极目汉山川，文书初用淳熙年；驾前六军错锦绣，秋风鼓角声满天。苜蓿峰前尽亭障，平安火在交河上；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天宝胡兵陷两京。语本此而反用其意。唐玄宗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起。东都洛阳，西京长安先后被叛军攻陷。
六
水井沟头血战酣， 台儿庄外夕阳昙。
平原立马凝眸处， 忽报奇师捷邳郯。
（原注）
四月中，去徐州劳军，并视察河防，在山东、江苏、河南一带，冒烽烟炮弹，巡视至一月之久。这中间，映霞日日有邮电去丽水，促许君来武汉，我亦不知其中经过。但后从许君一封来信中推测，则因许君又新恋一女士，与映霞似渐渐有了疏远之意。
乡愁案；
水井沟地名，在台儿庄东南数里，曾是台儿庄战役的战场。
台儿庄 ，地名，在山东省西南，今属枣庄市。一九三八年四月三日至六日，中国军队在此与日军会战取得歼敌四万人的大胜利。
夕阳昙，昙，同默，黑。言夕阳翼变成深黑，暗示战争惨烈。
奇师捷邳郯；谓骁勇善战的中国抗日军队又在邳。郯一带取得胜利。邳县在苏北，郯城在鲁南，此以邳郯代指鲁南苏北一带地区。作者在《平汉陇海津浦一带》一文记述;”台儿庄的大捷之后，敌人惊破了胆。不敢再冒昧地来作正面的攻击了因而最近只在台儿庄的临枣支线，郯城邳县迂回死攻。据说系延翼运动战。但是攻来攻去敌人增援了数次。而我们的阵地，却依旧是稳如铁垒。当时一村一庄的进退是常有的事。但就是周围不过是一二里 的一村一庄，敌人敌人要想伸展一步，也必须付出几百人，甚至几千人的代价。”
七
清溪曾载紫云回， 照影惊鸿水一隈。
州似琵琶人别抱， 地犹稽郡我重来。
伤心王谢堂前燕， 低首新亭泣后杯。
白居易的名诗
省识三郎肠断意， 马嵬风雨葬花魁。
（原注）
六月底边，又奉命去第三战区视察，曾宿金华双溪桥畔，旧地重来，大有沈园再到之感。许君称病未见。但与季宽主席等一谈浙东防务、碧湖军训等事。
乡愁案
紫云，人名。晚唐时期司徒李听的歌妓，杜牧曾经向她表示过爱慕之意。《本事诗*高逸》杜為御史，分務洛陽。時李司徒罷鎮閒居，聲伎豪華，為當時第一。洛中名士，咸謁見之。李乃大開筵席，當時朝客髙流，無不臻赴。以杜持憲，敢邀置。杜遣座客達意，願與斯會，李不得已，馳書。方對花獨酌。亦已酣暢。聞命遽來。時會中已飲酒。女奴百餘人，皆絶藝殊。杜獨坐南行。瞪目注視，引滿三巵。問李云聞有紫雲者。孰是？李指示之。杜凝睇良久曰。名不虚得。宜以見惠李俯而笑。諸妓亦皆迴首破顔。杜又自飲三爵。朗吟而起曰；“華堂今日綺筵開，誰喚分司御史來。忽發狂言驚滿座，兩行紅粉一時迴。”意氣閒逸，傍若無人。杜登科後，狎逰飲酒為詩曰：落拓江湖載酒行，楚腰纎細掌中情。三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後又題詩曰■〈舟光〉船一棹百分空，十載青春不負公。今日鬢絲禪榻畔，茶烟輕颺落花風。
照影惊鸿水一隈。陆游年轻与唐婉夫妻情笃而 被迫离异，陆游后来多次重游沈园，留下数首沈园诗词，其中就有“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之句。语本此。五朋就写过《唐婉与陆游的沈园情梦》，一文。
州似琵琶人别抱，地犹稽郡我重来。两句感叹妻子他适。琵琶别抱，谓女子改嫁，白居易《琵琶行》有“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诸句。孟称舜《鹦鹉墓贞文记*哭墓》怎把琵琶别抱归南浦，负却当年鸾锦书。此用其语。稽郡重来，用朱买臣事，朱买臣贫贱时，遭受其妻嫌弃而被迫同意离异。妻子改适他人，朱买臣后来拜会稽太守，衣锦还乡，故妻羞愧难当，妻自经死。
王谢堂前燕，刘禹锡《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低首新亭泣后杯。新亭《世说新语*言语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这里暗以晋时中原沦落事痛惜当时国土破裂。
省识三郎肠断意 马嵬风雨葬花魁。意谓自己因此而理解了杨贵妃死葬马嵬驿后，唐明皇那种极度痛苦的心情。三郎指唐明皇李隆基，他唐睿宗的第三子。因称。安史乱起。明皇逃难至蜀，途经嘛玩意，禁军兵变诛
杀杨国忠，并请杀杨贵妃。杨贵妃死后，唐明皇内心悲伤。断肠意；白居易《长恨歌》；“夜雨闻铃断肠声”句，本此。花魁，芳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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