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师范学院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函授本科二班 秦海云
摘要:苏童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体,呈现出阴郁、颓废的审美特征, 在他笔下,女性依赖男性存在,为生存而人格扭曲;而另一方面,女性又无法摆脱这种由生理和社会而决定的悲剧命运。苏童在颠覆和重写女性传统形象创作上有着重要的价值意义。
关键词:苏童小说、女性形象、悲剧、颠覆
苏童的小说以其个体化语态、结构、故事、人物和近乎完美的和谐叙述,营造了一个令人痴迷的形象世界。苏童不仅开拓了当代文学想象的视野,还表现出超越传统写作的审美姿态与气度,带给人们极其新鲜的感受,也使读者感受到苏童小说对叙事语言和生活、历史整体性的独特审美认识。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他笔下所描绘的鲜活的女性形象以及他在颠覆和重写女性传统形象创作上的实践意义。
一、扭曲的人性与不能摆脱的悲剧命运
在苏童的观念里,女人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始终是处于附属地位的,因此永远是被压迫的。苏童认为,即使
再反抗,女人的最终命运也是依靠男人。因此,在苏童的小说世界里,女人永远摆脱不了做男人附庸的悲剧命运。
《妻妾成》和以往的争宠故事不同,这个故事所表现出来的战争更加的血腥,男人(陈作千)从不介入几个女人之间的纷争,我们看到的是一场女人之间的不见刀的厮杀,是女人之间的较量。在这场战争之中,我们也看到了女性生命中的劣根性和原始欲望。四个女人为了自己的生存,各自展现了自己残忍、阴毒、冷酷的一面,与她们外表的温婉、高贵、善良大相径庭。但是,这种扭曲的人性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迫于生存所不得不掌握的,是环境把她们逼上绝路。在这场战争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故事就有了不是结局的结局:三太太死了,四太太疯了;陈作千又娶了五太太,争斗必将继续上演。女人首先也是人,也具有普遍的人性,苏童赤裸裸地揭出了这种残酷竞争下人性的扭曲,而女性以其弱者的地位,较之于男性,人格扭曲得更加彻底。
《红粉》中的小萼是一个处于新旧之交的女性形象,她是旧中国时期的一个,在新时期改造中她没有被改造成自食其力的劳动妇女,而是继续依附男人。在从改造营出来后,匆匆傍上从前妹的男人,妄图能够安身立命。为了能过上物质丰足的生活,她间接地把她的男人逼上了绝路。到最后抛下自己的孩子跟着北方男人移居也是为了能够更好的生活。表面看来,她是一个不愿自食其力的、没有被改造好的,实质
上,她只是被社会深深烙上了女人就要从属男人的印记。依靠男人是她的本能,她的心里只有女人就是要靠男人的念头。连她的妹秋仪也说:“天生一个小,打死你也改不了的。” 这正是几千年来女性被压抑扭曲的人性的深刻体现。
《红粉》中的另一女性形象秋仪便是悲剧的典型。同小萼一样处于身份,但她一开始却是不甘于接受命运摆布的,这一点从她跳离去改造营的卡车可以看出。都说“无情,戏子无义”,秋仪却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对小萼,妹情深,时时挂牵,哪怕是抢了她的男人,也没有真的恨她;对老浦,一片痴情,虽然恨其在最困难时丢下她,但最后还是承担下抚养其子的责任。秋仪的身上时时透露出一般旧式女子所没有的刚毅和理性。但即使对这样一个刚毅、敢爱敢恨的女子,最终也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摆布,嫁给驼背鸡胸的丑陋男人冯老五。
苏童通过对这一系列女性形象有血有肉的塑造,不仅寄托了作家对女性的同情与重视,也承载了丰厚而深刻的文化内涵。
二、苏童在颠覆和重写女性传统形象创作上的实践意义
苏童笔下的颂莲、秋仪、小萼、织云、蕙妃、刘素子、冷燕、修红等,或者被戕害,或者受凌辱,或者洁
身自好,或者奋力挣扎,都源于一个苏童的观念原型:“女性是美好的,哪怕是从事着最低贱职业的女性——,她们也是美好的。她们的不幸是美所遭逢的不幸,因而其性质都是悲剧。”苏童自己曾经表示:“女人比男人优秀,女性的那种柔韧、意志都比男性要强。” [1] 因此,苏童在塑造女性形象的时候从来不把她们无休止的美化,也从不把她们写成哭哭啼啼一副受着无边苦难的样子,永远象描写男性一样地去描写女性的人性缺陷和人格弱点。苏童认为:“普罗大众的传统观念中,对女性总有一种不公平的先入为主的主观思路,女性是弱小的,女性是受欺负而且理所当然受歧视的。在文学作品中,女性永远是第二性的。” [2] 所以,苏童在作品中总是力图把对女性的观照程度提升到对人性的观照程度上。不管她们是过着阴暗的生活,还是从事着最低贱的职业,苏童总是尽力将她们的人格独立化,这也自然促使他在作品中总是用大量篇幅不遗余力地去塑造一个个生动形象且与众不同的女性形象。
苏童小说中那些勾引男性,将自身价值与爱欲的实现寄托于男子的女性。对于向来注重伦理道德的中国传统家族来说,女人“献身”于男子,其中既有对“嫁鸡随鸡”的夫为妻纲这个规范的遵从,亦有“以谋利”换取生存权益的复杂成分。传统家礼的洗礼,使她们把自己的爱欲与自由意志实现的期望挂系在男人的腰带上,并且为了在献媚男人的竞争中获得主动而不惜自虐和戕害他人。至于为取悦于男人而不择手段的互相争斗,则显现着丰富的社会、文化心理等因素,因而使这类形象成为反思家族及男权文化,颠覆女性传统形象的一种表达方式和手段。
苏童笔下的女性形象同时也具有解构男权、重写女性形象的审美意义。在他的作品中,女性的勾心斗角,妻妾间的争风吃醋,无不是为了男权这个中心。虽然家族礼仪为女性制定了女子的行为规范,但是恰恰就是这些旨在要女子为男权奉献的家教、家礼、家法,束缚了女性正常的身心发育,压抑了女性爱欲的正常泄导,扭曲了女性的审美心理,因此,一旦得到释放心理潜能的机遇,女性的久抑失衡的爱欲(尤其是性欲)便催促女性不惜触犯人伦家礼禁忌,去为生存而“献身”,为欲望而冒险,为争宠而相斗。其结果,自然是淫迷无度,人伦尽失,自由全丧,人格畸变。
三、苏童笔下女性形象和灰暗男性
《妻妾成》 里的女大学生颂莲这个“新女性”走进了一个旧家庭,“几乎是自觉成为旧式婚姻的牺牲品”。虽然文墨满腹,也不乏理想欲望,但是她清纯的气质和直率的品性终究挽救不了一个小妾的命运,她的精明干练也最终成为走向绝望之路的原动力。一旦身处阴森恐怖、勾心斗角的生存竞争之地,她便施展开所有手段:为了能在这个家庭中立足并获得尊严的做人的正常权利,她必须争得糟老头丈夫陈佐千的宠爱,她与毓如、卓云、梅珊这三房太太明争暗斗,争风吃醋,甚至以“床上的机敏”博取陈佐千的欢心。她并不是为了爱欲的得失才不择手段加害他人以至最终自己发疯的,相反,在老得可以当她父亲的陈佐千身上,她厌腻这所谓的性爱,她所追寻的只是对男人的依附和虚荣,全没有个人的人格理想。她在学校中学来的文化知识,不
仅没有使她变得文明和友善,相反,当她一旦悟得陈家大宅的生存“奥秘”之后,生存意志和虚荣心反倒促使她将文化智谋全部用在与人争宠上。然而死人井的秘密,陈佐千性能力衰退后大院笼罩着的暧昧气氛,以及颂莲逐渐在阴郁的生活中感到的虚无的恐怖,使她退回到了自己的内心,在失落的落寞中孤独地度着光阴。就在她竭力守持着她的理性和信念,犹如局外人似的独自感伤、怀疑的时候,杀人场景却突然发生,颂莲依附男人的梦想和精神世界在尖利的生存压力下突然崩溃。正因如此,她与大院里女人们互相倾轧的结果,只能是人格失落、精神失常和走向死亡。
而与颂莲的争宠献媚的动机多有不同, 《米》 中的织云对男性的勾引与献身更多地是爱欲和性欲的失抑和靡烂。 14 岁便被六爷包下做了姘妇,虽然她对六爷死心踏地的追嫁,具有炫耀自己的虚荣成分,但从六爷对她的打骂和五龙对她的性暴力上,却又分明显示出她强烈的爱欲与自虐狂的心理特征。一个并不缺吃少穿的富户人家的长女 , 竟然无视金钱与家规,一心为满足自己的爱欲而不惧“堕落”, 表现出家族女性背叛家族伦理渴望个体自由的内涵。生性风骚的她面对五龙的到来,不像禁欲、清高的绮云那样表示出处处的不满和敌视,而是百般挑逗,最后委身下嫁,受尽了百般欺凌和折磨。虽然织云仍难脱“”之责,但她的可悲的结局毕竟给家族的颓败因由追记了有力的一笔!
《我的帝王生涯》 可谓是苏童的重要代表作之一。作品一开始就描写了那个年轻活泼的蕙妃,“禁忌女孩为什么死不了当他们初
见时,在皇宫城墙下,垂柳的道上,沿着御河奔跑的女孩子。透过薄雾我看见她在悉心模仿飞鸟展翅的动作,鸟飞时她就扇前跑,鸟落下时她就戛然止步,用手指顶住嘴唇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这段描写是最为玲珑剔透的。那个女孩就是蕙妃,从最初的灵魂自由,走了一个跌落的过程,走入了后宫那阴郁的、似有似无、若即若离的以轻见重的情境之中去了。苏童以不动声的笔调写白的小鬼、疯子孙信的预言,觉空的远走,冷宫里的哭声唱腔以及那些隐隐约约的残酷故事和变成黑紫的结成了痂的血意,一切全都萦绕在那片皇宫之中。而笔锋一转,女人成了描写最多的体:皇甫夫人不动声的冷酷、杨夫人被活埋的哭喊,孟夫人市井粗俗的漫骂,胡皇后的难缠,后宫诸妃争宠的诸多心计手段,蕙妃从单纯无知的女孩转成恐怖的妇人等等一切,表面上看都似围绕着这个中心轴来展开争斗,而实际上却是后宫女人们——确切地说是那些“”们的权利角逐战,被权利蚀化掉的人性,以加倍千疮百孔的姿态展现出来。作品中间一段,燮王与蕙妃相恋,悲剧的命运就如附骨之蛆,蕙妃由单纯无知、活泼生动的品州女孩,一步步变成多疑、紧张、神经质、夜夜担惊受怕又遭遇排挤迫害的女人,最后被赐死。燮王念着相恋一场的情份,偷龙转凤送她出城上山削发,却没想到日后他被贬浪迹江湖时竟在青楼妓馆之中再度重逢到她。爱情没有了,情分也生疏了,彼此钝得甚至起不了梭角,一切何止是物是人非,一个尊为后宫妃子的女人竟然真的成了一个,站在命运的面前人物苍白得跟纸一样。作品最后,蕙妃又变成坐在菜市中央披头散发卖着从前他们热恋时写过的诗笺……那些爱情的见证,就这样被坐在地上叫卖的蕙妃:“燮王情诗的真迹啊……钱一张……”,作者平心静
气地道来,天真无知的少女在与女人们的争斗中变得堕落,又沦落为市井妇人。蕙妃的一生,让看的人一直冷到心底,回不过气来。这就是被扭曲之后的人性,被践踏之后的生命,以如此活生生血淋淋的面目在苏童水气弥漫冷意幽然的腔调里一幕幕展开,一幕幕证实。这些女人哪怕是生活在她们面前展开了新的画卷,选择的依旧是自我堕落,自我沉沦……
同样 , 《红粉》 里的秋仪在适逢社会主义新生活的选择良机时,感到的不是跳出火坑的喜悦,而是一种面临“新生”的惊悸与敌意。故此,她放弃了这次良机,选择了跳车逃跑。而她跳下的那辆卡车,实际上正是带其驶向“金光大道”的。秋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政府提供的善意帮助,暗示出她对自己生活现状的满足和依赖。小说中的另一小萼虽然“被迫”接受了社会主义改造,但结果也并未能就此脱胎换骨,成为社会主义社会中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她依旧好逸恶劳,过着依赖男人的寄生生活。老浦恰是为了不断迎合她的物质贪欲,从而走上犯罪迷途的。可以说,是小萼难改的旧日积习直接促成了老浦的悲剧结局。 “秋仪与小萼对于社会主义新生活的诸种隔膜行为表明,她们始终没有将政府当作自己的拯救者,也始终未把自身过去的生涯视为旧社会的受害经历。在她们那里,革命所换取的崭新时代,仿佛是搅扰了她们原本做的宁静生活秩序,特别是小萼对于过去生涯一直怀有的眷恋之情,这种眷恋之情完全可由她在远行前,还渴望看一眼自己昔日生活过的妓院“翠云坊”的伤感举动中见出。” [3] 在她们身上,人们不难看到从颓败的家族女性延续下去的依赖男权、丧失自我的可悲人格。
值得一提的是,苏童在他的作品中塑造了一大批栩栩如生的家族、宗法、男权统治下的卑微、堕落、低贱的女性形象,但作品中的男性形象却个个灰暗无比,甚至是对一些“正面人物”的描写也带有几分戏谑。《妻妾成》中陈佐千这个热衷于纳妾的旧式男人,以对床第之欢的热情和各种不同的“花招”来掩盖已经颓废和虚空的生活,他在故事中只是一个至高无上而又苍白空洞的背影;儿子飞浦英俊潇洒的外表下,却是对女人天生的惧怕,在颂莲半推半就、流转的眼波中,在颂莲半是诱惑半是勾引的暧昧举止中,唯唯诺诺,缩手缩脚,丝毫没有年轻人的生机。《红粉》中的那些革命军人和干部形象也让人忍俊不禁。他们不仅不像既往小说创作中所表现的那样个个和蔼可亲,反倒颇有几分虚情假意,显现出几分无意识的男权统治内涵。在他们眼里,秋仪、小萼这些女性似乎并不属于被欺凌被侮辱的阶层,因此他们不但不给予应有的阶级同情,甚而公开表示鄙弃,如一位年轻军官竟然骂她们为“操不死的臭”。事实上,来自于帮教组织的此种歧视,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她们的疏离感,从另一个角度支持了她们的继续堕落。正义与神圣在 苏童 的笔下,被奚落得实在有失体面:《之家》中对刘老侠的批斗会不但没能达到预期的教育目的,反倒演变成一幕笑料频出的闹剧;们不仅不认真接受社会主义改造,反而制造骚乱殴打革命军人 。还有那个“干遍了枫杨树女人”的“乡间采花盗”陈茂,居然当上了农会主任,甚至还被工作组组长称赞为“最为自觉的农民革命者”、“难得的农村干部”,而陈茂的流氓恶习依然不改,了地主刘老侠的女儿刘素子。《蛇为什么会飞》中的克渊,是一个处于社会边缘状态的人物,生活状态摇摆不定,社会也没有提供给他可以振作向上的台阶,他只
能生活在社会的缝隙之中,与小说中三个女性深深浅浅的交往过程,也时时表露出掩藏在外表健康下的难以启齿的生理缺陷。 “克渊完全可以看成是《妻妾成》中陈佐千的后代,” [4] 他在痛苦和自慰中生活,纸醉金迷的生活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个难以言说的灵魂。《我的帝王生涯》里的燮王,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后宫琐事里,一直都是一个受人摆布的角,一切都操纵在别人的手中,性格无能、懦弱、多疑、残暴,最后从一个困顿涂地辗转奔波于帝王生涯中的灵魂,变成了一个在索上自由展翅的走索王,用一种鸟的方式和姿态,完成了对生命的剥离和破茧。《米》中的五龙,为米而来,灵魂却葬身于黑的米中,米成为了他表达和泄欲的工具。他带着小人的恶毒和饥饿造就的仇恨来到米店,用他的阴鸷和执拗、顽劣与狠毒书写了充满屈辱、劣迹、欲望、贪婪和报复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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