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良心剧”的缺陷
作者:海宗
来源:《齐鲁周刊》2017年第23期
作者:海宗
来源:《齐鲁周刊》2017年第23期
电视剧《白鹿原》近日已播出过半,相比于开播前的声势和剧集的投入,电视剧版《白鹿原》在收视和传播上都远远称不上令人满意。这部立项16年,历经周折,耗资3亿的85集巨制画面大气、演技精湛、细节考究,毫无疑问是一部“良心剧”。只是,相对于文学作品《白鹿原》而言,电视剧版也许注定要少了光芒四射的魅力。
一幅黄土飞扬的八百里秦川画卷
“吃饱了,喝胀了,和皇上他爸一样了……”一段秦腔似的吼声,拉开了电视剧《白鹿原》的序幕。黄土飞扬的八百里秦川像画卷一样徐徐展开,白鹿原上的风情在一声秦腔、一碗面中初现。
三代之间的恩怨纷争,时间跨度从清末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陈忠实曾表示:“对《白鹿原》的改编,寄希望于电视剧。”然而,电视剧的改编怎样才能表达出原著深刻的思想内涵,再现经典中蕴含的白鹿精魂?
编剧申捷本来没想接下《白鹿原》,他起初只是出品人帮赵安介绍其他编剧,介绍了一圈,遇到各种推辞。“最后(赵安)跟我耍赖,说要不你接吧,你必须接。”原著太高了,对于编剧来说,怎么改编都容易挨骂。编剧界老前辈劝申捷:“那片原太深了,你挖不进去。”
申捷彼时已是成名多年的编剧,可回头看看,却觉得自己一直在投机名利。流行警察戏就赶紧写《重案六组》,警察戏被否后,因《大长今》出现,女人戏火爆,就赶紧做女人戏。做了十年,发现这种类有点往下掉,而都市喜剧正在上升期,赶紧个话题,写《虎妈猫爸》。每个阶段他都成功了。收视率常常第一,豆瓣评分常常七八分。开新闻发布会,他坐中间,演员坐两边,他滔滔不绝,比谁都能说。毕竟,他中学时代就拿过北京市演讲第一名,本来想当外交官的。
“我每天10点半到李梦白鹿原11点就等收视率,然后出去庆祝,就跟炒股一样你知道吗?这么下来以后觉得不到方向。”申捷开始读王阳明,他觉得人活着总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他想探索那种稳定的幸福感到底来源于什么地方。他需要一个强大的理由,来支撑他切割和以前圈子的一切。这时《白鹿原》出现了。
同意接《白鹿原》的前一个晚上,申捷辗转反侧,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多久,不知道会失去什么、面对什么。他提出的要求是跟陈忠实对话交流。他开始不再用手机,也没有,连同学都不到他。3年后,《白鹿原》剧本完成。陈忠实看完后主动约申捷坐坐,向他敬酒。评论家李星说:终于发现一个可以和陈忠实灵魂对话的编剧。
电影版和陕西人艺话剧版《白鹿原》,都使用了陕西方言演绎,但电视剧却选择了普通话。申捷认为,虽然讲陕西话会让陕西人产生亲切感和真实感,“但我觉得还是应该用普通话来讲,因为《白鹿原》是所有中国人的《白鹿原》。”
“拍摄的8个月时间对于《白鹿原》来说,是最容易的”
早在2001年,出品人赵安就和作者陈忠实签下了《白鹿原》电视剧的改编合同,他形容那天怀揣合同开车狂奔时,“感觉像快活林里劫了皇纲的土匪。”
赵安正是野心勃勃时,想“啥戏大做啥”。与《白鹿原》同时推进的还有关于“百日维新”的电视剧,赵安很快得知这个不能做。而《白鹿原》,三年过去,版权到期,立项还是没有拿到。赵安想续签版权,但陈忠实觉得,我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谁能批下来我就签给谁,这样也公平。
“大概跑了五六年之后,我就绝望了,但很多人不知道,继续试。”别人要做《白鹿原》的消息不时传来,赵安心态复杂,希望《白鹿原》拍出来,又怕被别人拍出来,“好像这是我们的,谁做都是从我们手里抢肉吃。”又过几年,著名导演吴天明跟赵安说想做《白鹿原》,电影、电视剧都做。“我想他来跑一定没问题。他跑了大概半年,还是做不成。”赵安说。
2010年,赵安终于拿到了立项。却被无数同行说,“民国戏已经烂大街啦,你们已经错过了前几年最好的时候,何况这还是农村戏,收视堪忧。”
电视剧版《白鹿原》经过16年的筹备,10年立项,227天拍摄,一年多的后期制作,94位主要演员、4万多人次众演出,转场多地拍摄,才成就了这部85集的《白鹿原》。秦海璐在接受采访时说:“从立项到现在,拍摄的8个月时间对于《白鹿原》来说,是最容易的。”
赵安和“男一号”同时也是该剧的艺术总监张嘉译相识,是因为电视剧《12.1杀大案》。那时,张嘉译是西安电影制片厂的演员,有时也做副导演。他被好朋友刘惠宁应急拉来做该剧的执行导演,带一队人去陕北拍摄。条件差,灯太少,总得抢在天将黑未黑时拍夜戏,“后来那些跟我们拍戏的警察全都知道了,要‘抢天光’。”拍完二十多天回来,张嘉译再也不肯干执行导演了,“太累了”。
2014年,赵安给张嘉译送来《白鹿原》电视剧的剧本,张嘉译放了一个星期没看,因为“特别害怕剧本写不好,打破了你对小说的想象。”直到赵安催促回话要不要演,他才捧起来看,一看就放不下。七十多万字,厚厚的四大本,比小说的五十万字还长,张嘉译随身带着,有空就看。看完立马给赵安打电话:“我接了。我真没想到,能改得这么好。”
为了原汁原味再现陕西关中农村生活,正式开拍前,剧组安排所有主演提前一个月进驻陕西农村,与村民同吃同住体验生活。那些日子男演员在地里挥汗如雨,女演员在家里纺线织布,真正回到男耕女织时代。
不管是老戲骨还是年轻演员,在拍摄《白鹿原》时都深感压力巨大。张嘉译直言,白嘉轩是自己演戏这么多年来唯一“怵”过的角,“不管当时拍的时候多么投入,但要达到自己最满意的效果,其实很难。”
一种瑰异、粗粝又深沉的独特气质
毫无疑问,电视剧版《白鹿原》是一部“良心剧”。但是,很多观众却有追看无力的真实感受——在看时,感觉确实还不错;但随时放下不看,竟也并非难事。
为什么会这样?这种观看体验和《白鹿原》原著小说大相径庭。即便是现在重新出小说原著从头读
起,阅读体验依然是酣畅又不乏震撼的——所以这并不是因为已熟悉情节导致的“剧透”惹的祸。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除了个个鲜活立体的人物和传统乡土社会与时代新潮的碰撞,还有一种瑰异、粗粝又深沉的独特气质,而恰恰是这种气质,在电视剧版中看不到了。
《白鹿原》中的性描写从上世纪90年代发表之初就是争议话题,现在印行的定本已经是作者采纳了建议进行一定删改的结果。但作为一部想要写成“一个民族的秘史”的作品,正因为陈忠实做到了摆脱神秘感和偷窥感去正视性,并且“用一种理性的健全心理来解析和叙述作品人物的性形态性文化心理和性心理结构”,它才能够实现“民族秘史”的追求與境界。
“性心理结构”对于田小娥这一整部小说中最具异质感的女性角尤为重要。性既承载了田小娥对自由和个人幸福的追求,又是饱受迫害的她用于复仇的武器。她因女性的身份而备受折磨,却又擅于利用自己身体的诱惑力。但在电视剧版中,田小娥成了改动最大的人物。由气质清冷婉约的李沁所扮演的田小娥,主要强调她柔弱、可怜的一面,而看不到那种在情欲和放逐中洋溢着的野性的生命力。
当小说中的欲望洗净为单纯的情感,当魔幻现实主义重新回归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就仿佛刚刚张扬出去的翅膀又被迫收束,小说特有的某些气魄与魅力也就随之难觅。电视剧有了精致的视觉呈现,但内核已经变得平庸——至少是平常。
尽管刚刚播出过半,还难以对人物下定论,但我们已经看到,作为族长的白嘉轩和共产党员鹿兆鹏作为被着力表现的人物,在剧中有了更多接触与交流。鹿兆鹏和黑娃烧毁粮草的情节中,白嘉轩成为了知情人和一定程度上的参与者;两人甚至一度有彼此相敬相知之感。——这是为了让传统宗族文化和革命者作为正面人物达成某种合作吗?而在两天前的剧集中,还为鹿兆鹏和黑娃率领的农协增加了没收地主土地分给农户的情节。改编的种种细节在昭示:也许在剧版《白鹿原》中,对历史的呈现终会纳入到我们耳熟能详的主流叙事中去。那种重新述说历史、重新思考文明的尝试和气魄,将只属于小说。
创作的心态也同样是一个问题。电视剧版《白鹿原》一亮相,就看得出主创团队是抱着“致敬经典”的心态在做的。导演刘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他是以“拍部这样的戏,一辈子也就一次机会”的信念来做的。张嘉译更是说,《白鹿原》对于他来说“是从小看到大的作品,我把它当‘神品’一样供着”。
这样一种“致敬”的态度恰恰造成了电视剧版《白鹿原》处处都显得谨慎小心,都像是在“靠近”原著的艺术生命,而自足性有所欠缺。但无论影视还是文学,原创还是改编,每一部热门作品都必然是与当下的时代有紧密呼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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