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诗学教育与当代的语文教学
——以《论语》为中心展开的探讨
孔子的思想在历史上有巨大的影响,如今在很多领域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本文将以《论语》为中心,着重考察孔子的诗学教育对当代语文教学的启示,试着从一个人们较少关注的角度来思考孔子思想的当代价值。
一、《诗》的教育与诗的教育
诗的教育非常重要,这一点自古至今都被人们所重视,其源头可以追溯到孔子。孔子培养学生,重视对学生进行诗的熏陶,《诗经》就是孔子进行教育的重要依托,是孔门学习的重要教材,孔子多次提及它,这在《论语》中就有记录,如: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篇》)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论语·子路篇》)
这两段话提及的《诗三百》就是我们今天说的《诗经》,分别揭示了《诗经》的思想倾向和学习《诗经》的重要目的,在一定程度上阐释了《诗经》作为孔门教材的思想价值和教化意义。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篇》)张国伟被开除
这段话中提及的“诗”一般认为是指《诗经》,但在很大程度也可以视为广义的诗歌:“兴观怨”道出了诗歌的社会功能及其实现途径,几乎和“诗言志”一样成为中国古代诗歌的纲领性理论。
子谓伯鱼曰:“汝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论语·阳货篇》)
《周南》《召南》见于《诗经》。“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是在强调《诗经》的社会功能。
虽然《论语》中直接涉及《诗经》的内容并不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孔子不重视对学生进行
张柏芝与谢霆锋诗的教育。在孔子看来,诗的教育不限于《诗经》的教学,还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来实现(如音乐),甚至日常生活。稍加留意,我们就能发现《论语》中很多句子虽然不是出自《诗经》但富有诗意,显示出孔子是一个对诗歌深有体会的人,以至于连他的日常语言也具有诗歌般的感人力量,如: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篇》)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篇》)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篇》)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篇》)
这些诗性的言说鼓励人加强品德修养,积极有为,其精神指向与孔子有关《诗经》的评论是相通的,在表达上既严肃又富有诗意。钱穆对“饭疏食饮水”一番话尤其赞赏有加:“此一节自属道德之修养之至高境界,然临了‘于我如浮云’五字,便转进到文学境界中去。因此五字,正是一种比兴。有此五字,全章文字便超脱出尘,别开生面。有此五字,便使读者心
胸豁然开朗,有耸身飙举之感。凡读中国文学,必须具此一法眼。而凡有志中国文化传统中之道德修养者,亦必玩心于此一深趣。”[1]44所谓的“文学境界”,其实就是一种诗意的境界,尽管这番口语在形式上更近乎散文而不是诗,但在本质上与诗相通。
综合上面的分析,我们认为,孔子对学生进行诗的教育,当然离不开《诗经》,但不限于《诗经》,而是借助包括日常交谈等多种方式来实现诗意的教育目标,使学生获得诗的启迪。这给当代的语文教学以很大的启迪:语文课堂要对学生进行诗的教育,不能仅限于诗词。很多人一提到诗的教育,就以为重视一下诗歌的阅读和学习即可,但这种认识是有偏差的。诗意的表达既可以出现于诗歌,也可以出现于散文、小说、戏剧等作品。语文课固然可以在诗歌教学中建立诗意课堂,也可以利用散文、小说、戏剧等不同类型的作品来从事诗的教育,让课堂充满诗意,使诗的教育无处不在。
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篇》)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莺乱飞。(丘迟《与陈伯之书》)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陶弘景《答谢中书书》)
王珂身高郑繁星这些句子在形式上都不是诗的句子,但富有诗意。借助这些作品,学生能感受诗意,感受山水之美。至于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很容易让我们想起柳宗元的诗《江雪》写到的渔翁,一者写“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者“渔翁之意不在鱼”,都是对人格的一种诗意表达,学习这样的作品有助于学生在感受诗意的同时提升人格境界。诚如有人所言:“语文是诗,语文课堂是诗意的乐园。对成功的语文课堂教学来说,诗意是它的本,是它的活力,是它的灵魂,是它的生命,是它的最高境界。”[2]461的确,诗意即使不是语文教学的全部,至少是其追求的最高境界;退一步说,诗意即使不是语文教学追求的最高境界,也应该是其追求的一种理想境界。
既然语文教学如此重视诗意,既然诗的教育并非只能由诗来承担,那么我们也可以利用散文、小说等作品来承担诗的教育任务,像柳宗元的《小石潭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等古代散文,鲁迅的《从百草园
到三味书屋》、沈从文的《湘行散记》、汪曾祺的《昆明的雨》等现代散文都充满诗意和美感,可以让我们的语文课堂充满诗意。即使是小说和戏剧中也不乏富有诗意的篇章或者段落可供语文教学采用,如鲁迅的小说《社戏》《故乡》、孙犁的小说《芦花荡》、郭沫若的话剧《屈原》中著名的段落《雷电颂》以及莎士比亚的名剧《李尔王》那段风雨中的独白,对于提升语文教学的诗意水平都有帮助,我们为什么只把它们当做戏剧和小说来读呢?其中富有诗意的段落或者句子,难道不能成为教学的切入点甚至重点吗?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这样的童话,也可以像诗歌那样来教——小女孩手中的火柴不是富有诗意,有一股温暖人心、指点光明的力量么?我们不能一提及诗的教育,就只想到诗歌教学,而应该认识到散文、小说和戏剧的教学也可以和诗的教育结合起来。只有这样,语文的诗意课堂才能真正建立起来。
二、“不学诗,无以言”:语言的有效性与有限性
大致上说,温柔敦厚的孔门诗教是为了加强道德修养,提升人格,最终指向的是政治和道德:
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
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礼记·经解篇》)
所谓的温柔敦厚,说的是诗教的效果,体现的正是伦理道德的培养给人带来的深刻影响。《论语》中无论是“思无邪”“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表述,还是“专对”“达政”的宣示,也都表明了诗教的这一目的。“兴观怨”强调的是诗的社会功能,也或多或少地包含着这层意思:“观”自不必说,就是“”和“怨”乃至于“兴”都离不开政治与伦理道德的影子。联系到后代很多不大成功的政教类作品,我们不免担心:道德的说教,政治的宣示,会不会导致语言的生硬乏味、感染力不强?但读过《论语》,我们常常有一种诗意般的感受,似乎不用担心它提倡的政教成為生硬的说教。这是因为《论语》重视语言自身的特点——既看到了语言的有效性,也看到了语言的有限性,并尽可能发挥语言的有效性,规避语言的有限性,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语言的诗意功能。倘若不懂诗,我们很难设想孔子的语言有如此巨大的感染力,也很难设想孔子的教育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怪不得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论语·季氏篇》)
要让语言像诗歌那样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论语》至少提供了两个途径:一是发挥语言的
直接感发能力,用孔子的话来说就“有德者必有言”(《论语·宪问篇》)。二是重视“兴”的作用,也就是发挥语言的启示性,让人由此及彼地产生联想,从而获得丰富的感受,而不是停留在对作品的字面理解。诗歌语言在这些方面都具有明显的优势,我们很容易在《论语》中到这样的例子。我们先看第一条途径: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篇》)
这两段话可以说是《论语》中最具有感染力的语言之一,在历史上曾感动和鼓舞了无数的仁人志士,像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和鲁迅的“我以我血荐轩辕”,都可以算是这两句话激荡在历史长廊中的巨响。这类作品直接抒情,具有强大的人格感召力,体现的是“有德者必有言”的语言魅力。我们阅读、学习这类作品,应该注重从语言的感发力入手,感受其强烈的抒情彩。
植树造林的宣传标语发挥语言的启示性,使语言具有强大的感发能力,这一点集中体现在《论语》对“兴”的重视上面。《论语》中,孔子说诗多次提到“兴”,如“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篇》)、“诗可以兴”(《论语·阳货篇》)。相对于其他艺术形式而言,诗歌在发挥语言的感发能力(“兴”)方面具有优势。有鉴于此,孔子在开展诗的教育之际,尽可能发挥语言的这一功能。我们先来看孔子和学生有关《诗经》的分析和评论。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论语·学而篇》)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以言诗已矣。”(《论语·八佾篇》)
这两段文字分别记录了孔子与学生子贡、子夏关于《诗经》的对话。这两个学生因为对《诗经》里面的句子做出了创造性的解读,而获得了孔子的赞赏,而这种创造性的解读正是发挥了语言的感发功能。虽然孔子与学生的谈话最终是要将有关讨论引向道德等方面的思考,但毕竟是借助语言由此及彼、“告诸往而知来者”的功能,使得有关道德的说教不显生硬,反而诗意盎然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篇》)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篇》)
由松柏之后凋联想到人格之坚贞不移,由流水长逝联想到岁月之不暂息,这不就是“兴”吗?借助这种手法,语言不仅富有诗意,而且具有强大的感染力。这就给我们一个深刻的启示:教育的动机不管多崇高,教育的内容不管多高尚,也不能生硬地灌输,而要尽可能通过富有感染力的语言传达给受教育者,教育才可能是有效的。在基础教育阶段的所有课程中,语文大概最重视语言的艺术性,孔子在这方面的有益探索和成功经验,对我们从事语文教学工作很有参考价值。
以上说的是语言的有效性——诗在这方面提供了很多有益的经验。但我们也要看到语言的有限性,也就是说语言在表达上不是万能的,同时诗相对于其他文体而言,存在着一大语言障碍,即它的字数是有限的,这就要求诗必须规避它在语言方面的不足,尽可能用少的语言表达尽可能丰富的内含,甚至能发挥语言的无言之美,将诗歌的语言艺术发挥到极致。这种无言之美更需要借鉴诗歌语言的长于比兴、富于启示的长处,因此诗歌艺术天然地与无言之美亲近起来。孔子很欣赏无言之美,《论语》也正因为这种无言之美而变得富
有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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