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故事的演变及其⽂化意蕴
孟姜⼥庙
漫长的中国历史,给我们留下了⽆数优美的传说故事。这些传说故事除了其⾃⾝魅⼒外,每个故事演变发展的历史,也蕴含了各个历史阶段所从属的社会历史⽂化。
孟姜⼥的故事源远流长,⾄今盛传不衰。其⾯貌随着年轮的推移,也千变万化,以⾄于现今⼈们所知晓的孟姜⼥故事与其雏形相⽐,已有天壤之别。其中演变的轨迹颇令⼈玩味。
孟姜⼥故事最早见载于《左传》襄公⼆⼗三年:
齐侯还⾃晋,不⼊,遂袭莒,门于且于,伤股⽽退。明⽇将复战,期于寿舒。杞殖、华还载甲夜⼊且于之隧,宿于莒郊。明⽇先遇莒⼦于蒲侯⽒。莒⼦重赂之,使⽆死,⽈:“请有盟。”华周对⽈:“贪货弃命,亦君所恶也。昏⽽受命,⽇未中⽽弃之,何以事君?”莒⼦亲⿎之,从⽽伐之,获杞梁。莒⼈⾏成。齐侯归,遇杞梁之妻于郊,使吊之。辞⽈:“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于罪,犹有先⼈之敝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齐侯吊诸其室。
这⾥丝毫见不到今天孟姜⼥故事的影⼦,甚⾄连孟姜⼥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只是记载了齐国将领杞梁战死后,齐侯归来时路遇其妻⽽吊,杞梁妻因野外凭吊不合礼法⽽表⽰不满。这是因为尽管周王朝已经风吴秀波被曝出轨
⾬飘摇,但它的礼法观念却仍然深深扎根于⼈们的头脑当中,成为⼈们不⾃觉的⾏为准则。写《左传》的史官也着眼于这个故事知礼法、助教化的⼀⾯,⽽忽略了这个故事的情感因素。因此,⼆百年后出现的《礼记·檀⼸》篇通过曾⼦的话对此做了补充:
哀公使⼈吊蒉尚,遇诸道,辟于路,画宫⽽受吊焉。曾⼦⽈:“蒉尚不如杞梁之妻之知礼也!齐庄公袭莒于夺,杞梁死焉。其妻迎其柩于路⽽哭之哀。庄公使⼈吊之,对⽈:‘君之⾂不免于罪,则将肆诸市朝⽽妻妾执。君之⾂免于罪,则有先⼈之敝庐在,君⽆所辱命。’”辞不受也。
迈克 杰克逊曾⼦在重述这个故事时加了“其妻迎其柩于路⽽哭之哀”⼀句,透露出杞梁妻对丈夫的真实感情。⼀个恪守礼法的偶像,⼜重新被注⼊了⼈的⾎⾊。这是因为战国时齐都盛⾏哭调,故⽽突出了“哭之哀”的凄惨⽓氛。这个微⼩的变化不仅表现了历史对传说的制约,也为后来这个故事的演化开辟了⽆限⼴阔的天地。与此同时,《孟⼦·告⼦》《淮南⼦·览冥训》,以及搜集并伪托战国⼈⽂字的《列⼦·汤问》诸书中,也都有了相应的铺演。
从汉代开始,孟姜⼥故事开始出现分化。⼀⽅⾯它受到诗⼈的关注和表现,另⼀⽅⾯,民间传说继续对它进⾏改造加⼯。相对⽽⾔,诗⼈对孟姜⼥故事只是赞叹和感慨,是前代悲歌哀哭传统的符号化印记。⽽民间传说则继续其形态变化的趋势,开始向后来的“崩城”情节转化。⽂⼈诗篇先有枚乘的《杂诗九⾸》其⼀:
西北有⾼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响⼀何悲?谁能为此曲,⽆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弹再三叹,慷慨有馀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飞。
这是把杞梁妻的哀哭记载完全给⽂学化了。与之相类,王褒的《洞箫赋》则把杞梁妻的歌声作为美妙乐曲的意象符号:
钟期、⽛、旷怅然⽽愕⽴兮,杞梁之妻不能为其⽓!(载《⽂选》卷17)
到了西汉后期,孟姜⼥故事在民间传说中开始出现了哭夫崩城、殉夫死节的情节。这⼤概与汉代注重天⼈感应,愿意在想象中创造奇迹的风⽓有关。刘向的《说苑》记述了这个故事的新变化:
杞梁、华⾈⽈:“去国归敌,⾮忠⾂也。去长受赐,⾮正⾏也。且鸡鸣⽽期,⽇中⽽忘之,⾮信也。深⼊多杀者,⾂之事也。莒国之利,⾮吾所知也。”遂进⽃杀⼆⼗七⼈⽽死。其妻闻之⽽哭,城为之阤,⽽隅为之崩。(《说苑·⽴节》)如何用卷发夹
昔华⾈、杞梁战⽽死。其妻悲之向城⽽哭,隅为之崩,城为之阤。(《说苑·善说》)
昔华⾈、杞梁战⽽死。其妻悲之向城⽽哭,隅为之崩,城为之阤。(《说苑·善说》)
⽽刘向《列⼥传·齐杞梁妻》的记载则更为详细:
齐杞梁殖之妻也。庄公袭莒,殖战⽽死。庄公归,遇其妻,使使者吊之于路。杞梁妻⽈:“今殖有罪,君何辱命焉。闹书荒
若令殖免于罪,则贱妾有先⼈之敝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于是庄公乃还车诣其室,成礼然后去。杞梁之妻⽆⼦,内外皆⽆五属之亲。既⽆所归,乃就其夫之⼫于城下⽽哭之,内縩动⼈,道路过者莫不为之挥涕,⼗⽇,⽽城为之崩。既葬,⽈:“吾何归矣?夫妇⼈必有所倚者也。⽗在则倚⽗,夫在则倚夫,⼦在则倚⼦。今吾上则⽆⽗,中则⽆夫,下则⽆⼦。内⽆所依,以见吾诚。外⽆所倚,以⽴吾节。吾岂能更⼆哉!亦死⽽已。”遂赴淄⽔⽽死。君⼦谓杞梁之妻贞⽽知礼。诗云:“我⼼伤悲,聊与⼦同归。”此之谓也。
颂⽈:杞梁战死,其妻收丧。齐庄道吊,避不敢当。哭夫于城,城为之崩。⾃以⽆亲,赴淄⽽薨。
《列⼥传》虽然保留了《左传》中孟姜⼥“知礼”的旧貌,⽽且在孟姜⼥⾝上⼜增加了“贞”的属性。但从故事的实际内容来看,这种“贞”既有受制与服从礼教的⼀⾯,也有超越礼教、忠于爱情的⼀⾯,后者所占的⽐重也许更⼤。这样,从汉代开始,对爱情的忠贞成为孟姜⼥故事的主导⽅⾯,并为后来的这个故事奠定了基本框架。
东晋·顾恺之《列⼥仁智图》(局部)宋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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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是孟姜⼥故事最终基本定型、更富传奇⾊彩的时代。其进步表现在,⾸先,故事正式与秦始皇修筑长城联系在⼀起;其⼆,增加了许多新的情节和细节,加强了故事的⽣动性和感染⼒。能够代表这种进步的⽂献有两种,⼀是唐⽞宗时所出《琱⽟集》引录《同贤集》,记述杞梁为秦始皇修筑长城时逃⼊孟家后园,见孟⼥仲姿沐浴,孟⼥以此为由强嫁,婚后杞梁返役后被殴致死,⼫体被筑⼊城中。孟⼥往赴悲哭,滴⾎认⼫,收⼫归葬(见程树德《<;琱⽟集>中的杞良滴⾎》,载顾颉刚编《孟姜⼥故事研究集》)。⼆是敦煌曲⼦词所记⽚段,其中不仅包含千⾥送寒⾐的情节,⽽且还第⼀次出现孟姜⼥的名字,结束了⼥主⼈公名字不确定的历史。唐代以后的孟姜⼥故事出现在包括变⽂、话本、戏曲、民歌、弹词、⿎词、宝卷、⼦弟书等⼏乎所有的通俗⽂学艺术形式中,出现了数以百计的孟姜⼥故事作品(见路⼯编《孟姜⼥千⾥寻夫集》)。但就其情节内容⽽⾔,基本上没有离开唐代孟姜⼥故事的规模和范围。
从孟姜⼥故事的流传地域来看,也与各时各地政治⽂化的强弱消长有关。春秋战国时齐鲁⽂化最⾼,所以这个故事起源于齐都。西汉以后数代以长安为京宅,所以这个故事产⽣崩梁⼭和崩长城的说法,并从此沿着长城来发展这个故事。长城西到临洮,故敦煌⼩曲有孟姜⼥寻夫之说;长城东到⼭海关,所以《同贤集》记杞梁为燕⼈。北宋建都汴梁(今开封),西部的传说⼜传到中部,故⽽有河南杞县的范郎庙。湖南受陕西的影响,融合本地的舜妃传说,⼜有了澧州的孟姜⼭。⼴西、⼴东⼀⽅⾯承受
北⾯传来的故事,⼀⽅⾯⼜往东传到福建、浙江,并由浙江传到江苏。江浙是南宋以来⽂化最盛之地,所以这⾥的孟姜⼥故事虽然产⽣最晚,但数量却最多,⽂艺性最强。北京⾃辽以来⼏代为都,成为北⽅的政治⽂化中⼼,使得它附近的⼭海关成为孟姜⼥故事最有势⼒的根据地。江浙和⼭海关的传说联结起来,便成为孟姜⼥故事历代积淀的精华合成。
如果说孟姜⼥故事在《左传》中的记载是以真实史料为主,刘向《列⼥传》的记载是史料与传闻参半的话,那么到了唐代便是以虚构的传奇故事为主了。这样的⾛向从表⾯上看来是故事离历史的原貌愈来愈远了,但如果认真考察⼀下每次故事变化的背景,就会发现它们所超越和偏离的只是故事原型的历史背景,⽽⼜不知不觉地受到当时社会风⽓和⽂化思潮的影响和制约。唐代的孟姜⼥故事虽然较之前代有了很⼤变化,但仍可从中看出当时社会的影⼦。据已故学者顾颉刚先⽣的考证,唐代的孟姜⼥故事之所以有了秦始皇修长城的内容,⼀⽅⾯是受到乐府民歌《饮马长城窟》的影响,更主要的是因为唐代国势强⼤,滥⽤徭役。百姓不堪其苦,故有此说。⽽唐代的孟姜⼥故事之所以⼜增加了许多新的情节和细节,富于传奇⾊彩,则与唐代盛⾏传奇⼩说、⼩说艺术有了长⾜进步不⽆关系。⽽孟姜⼥故事的地域流传则更是体现了政治⽂化的兴衰对⽂艺作品的制约关系。这样看来,传说故事乃⾄⽂学艺术对⽣活的每⼀次超越,都要伴随⽣活对它的制约。但每⼀次超越并⾮是对前⼀次的简单重复,⽽是⼀次⾼级的升华。这种超越代表了⼈们对⽣活的向往和艺术家对⽣活的概括和升华,⽽⽣活对它的制约则⼜使它更为坚实,更富于⽣活的底蕴。
(本⽂⽂献材料多参据顾颉刚编著《孟姜⼥故事研究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特此说明)
(作者单位:南开⼤学⽂学院)
——本⽂刊于《⽂史知识》2008年第6期“⽂史百题”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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