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卷第 2 期 2021 年 4 月
V ol.37,No.2
Apr .,
2021
北宋士人名花名木种植诗作综论
贺同赏
(德州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德州    253023)
摘 要:士人花木种植诗作,是指古代士人描写自身及其它士人从事花木种植活动以抒情寄意的诗歌作品。北宋士人名花名木种植诗作风神隽永,意蕴丰厚,共同营造出这些士人得以寄托身心于其中的生动广袤的精神世界。在这个精神世界中,既能欣赏到各种名花名木本身之美好神韵,又可窥见士人与花木之间的精神关联,还能经由花木之纽带感受到士人与其师长亲友之间的深厚情感;进而以花木园圃为中间地带透视士人公、私领域之间的区隔与融通,最终以花木园圃为镜子照见相通并育、生机盎然的天人关系。
关键词:北宋;名花名木;士人种植诗作;精神世界;多重意蕴抖音机车女痞幼吃鸡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44(2021)02-0068-06
士人,是我国古代社会中一个以创造、传承经典文化为首要职责的特殊阶层与精英体。北宋士人体,不仅是华夏经典文化的创造者、传承者,同时又往往身兼国家政治管理的参与者以及稼圃(耕田与花木种植)活动的参与者等多重身份。北宋士人花木种植诗作,是指北宋士人描写自身及其它士人从事花木种植活动以抒情寄意的诗歌作品。除了士人种竹、种菊、种松、种梧、种楸等诗作①,北宋士人因种植其它名花名木而发为吟咏的诗作,为数近三百首,所涉花木种类十数类,堪称多姿多彩、皆有可观。然据笔者检读,迄今尚无专门论析者,故下面对之分门别类加以探讨,以期更为全面地呈现北宋士人②花木种植诗作所营构的精神世界,并揭示其内在意蕴。绿度母心咒
一、北宋士人名花名木种植诗作述要
(一)士人种梅诗作
梅花是我国传统名花,自先秦以降,逐渐进入人们的认知与审美视野。“梅……杏类也,其实酢……华在果子,华中尤香,俗云:‘梅华优于香,桃华优于。’故天下之美,有不得而兼者多矣。若荔枝无好华,牡丹无美实,亦其类也。”[1]127“(梅)似杏……先众木花,花似杏甚香,杏远不及。老干如杏,嫩条绿,叶似杏有长尖,树最耐久。”[2]82 梅花“先众木花”且花美艳的傲骨清姿,确实契合华夏审美风尚。
尽管如此,直到南宋,艺梅、赏梅、咏梅之风,才达到鼎盛。在北宋时期,士人咏梅诗作虽逐渐增多,但种梅兼咏梅之诗作却仍寥寥。此何故?当代学者程杰的解释较为全面中肯:“梅树……性不耐寒。野生梅树多见于淮河、秦岭以南,尤其是长江以南。文人咏梅起于南朝,中唐以来诗人咏梅渐多……宋朝以中原汴洛一带为基础统一中国,相当一段时期内梅花也未见看重……北宋中期以后,汴、洛一带公卿园林才出现梅景营置,文人探春赏梅渐成雅事……宋室南迁……梅花以风土之利,更得人气之旺,圃艺观赏蔚然成风,盛况空前。”[3]53-54“梅花的本根本土在南方,梅文化的丰富景观只有在江南水土上才能恣情绽放。”[3]135
收稿日期:2020-03-3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北宋士人稼圃认同与稼圃诗研究”(17FZ W040);山东省高校科研发展计划                    项目“北宋士人花木种植的文化史与诗歌史研究”(J16W C13)。
作者简介:贺同赏(1973- ),男,山东夏津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唐宋文学与文化研究。
德州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1996届毕业生。
① 参贺同赏《仁宗皇祐三年韩琦定州植菊嘲菊诗作中的将相风标》(《文艺评论》2015(6))、《北宋文人的种竹咏竹之风及其文化意蕴》(《江西社会科学》2015(8))、《北宋“二刘”梧楸、“杂花树”种植诗作初探——以其中建构的“梧楸世界”与“杂花树世界”为中心》(《德州学院学报》2021(1))、《北宋神宗朝三位士人种植松竹诗作中的人格风范与政治意蕴》(《九江学院学报》2021(2))、《北宋士人种菊诗探论》(《大理大学学报》2021(7))诸文。
② 本文所涉北宋士人,对其著名者,生平绍介从略;于其非著名者,则扼要交代其相关生平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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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北宋士人的几首种梅诗作。
韩维(1017-1098)有《晏相公西园雪后栽梅三首》[4]:
日晏金华劝讲回,幅巾藜杖小园来。知公洒落遗尘事,旋斸寒梅趁雪栽。(其一)
中国著名大学才看如粟吐花床,已想江南万里香。小缀柔枝得残雪,密催繁艳喜晴阳。(其二)
寒芳准拟临风折,佳句安排对酒论。知想钱塘林处士,暗香浮动月黄昏。(其三)
晏相公,即真宗朝宰相晏殊(991-1055,谥号元献)。他性喜梅花,以致有移植之举。“红梅独盛于姑苏,晏元献始移植(汴京)西冈第内。”[5]1004其一描写出晏殊洒落淡雅的人物风采;其二又想象雪中红梅的高洁娇艳的风姿;其三更是联想到了杭州西湖畔“梅妻鹤子”的林逋了。三诗境清意远,堪称佳作。
陈舜俞(?-1075)有五古《种梅》,诗云:
始我窥山中,早与梅花期。低回遂四十,种树计已迟。樵夫致远枿,园官送新枝。故土谨包裹,深根屡培滋。连宵霢霂雨,迨此初阳时。绕径一百树,抚视如婴儿。古来横斜影,老去乃崛奇。嗟尔生也晚,笑我行且衰。世人非金石,或作千年资。
转眼共零落,较此不更痴。有情且寓赏,勿着喜与悲。青赤粲点白,一笑唱吾诗。百年霜雪过,好者知为谁。[4]
刘家良与翁静晶此诗开头即写出诗人对于山野生涯的希冀与对梅花故人一般的深情;中间则细述栽种梅花的过程,其中“抚视如婴儿”一句,尤可见诗人对幼梅之无限怜爱;后面则由梅花迟开联想到自己将老,而一壁自宽不着喜悲,一壁又慨叹人生之不永。全诗娓娓写来,语淡情深,饱含生命之感发,洵为上乘之作。
另外,韦骧(1033-1105)七律《和陈和叔内翰忆梅花,因手植数本,又命画工作生枝于屏间》,陆佃(1042-1102)五古《依韵和毅夫新栽梅花》,亦皆稍有佳处。
(二)士人种莲诗作
莲花(荷花、水芙蓉)也是我国古代名花。“荷,总名也……许慎以为,其华曰芙蓉,其秀曰菡萏,其实曰莲,莲之茂者曰华。”[1]166其碧叶、红花(或白花)之美,其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风,每能悦人心目、清人襟怀。故而,咏之者历代名篇不绝,如汉乐府《江南可采莲》、晚唐陆龟蒙七绝《白莲》、北宋周敦颐《爱莲说》、南宋杨万里七绝《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等,皆是。
北宋士人种莲之诗,约有十首。比如,梅尧臣《南轩盆植重台莲移种池》诗云:
彤云赤雾生绀房,朝霞变蕊朱粉光。白玉入泥不满盎,羽盖裛露明月珰。浊水一石乱蛙黾,凿池五丈如斗方。萍根科斗得自在,荷芰明年出水央。[4]
这首七律,大致分为三层意思:颈联直接描写当下的种植场景;尾联预想莲花明年之长成;而前两联
则具体细致地想象了莲花长成以后的立体多姿的美好影像:似盖碧叶、红艳花片、粉花柱、如玉白藕,四交辉而各得其美。此诗境界融合,彩美艳,结构新颖,颇耐涵泳。
蒲宗孟,生卒年不详,仁宗皇祐五年(1053)进士,官至知制诰、翰林学士兼侍读、知永兴军。他有《新开湖诗·昝司万参军甄盘虢略主簿何殊南湖种柳植莲》①一诗:
绕岸便须多种柳,满湖仍为遍栽莲。长条翠盖成阴日,我欲移舟处处眠。[4]
此诗最大的特,是将栽莲、种柳结合起来,不禁令人产生岸边依依垂柳与水中田田荷叶、灼灼荷花,三美相得益彰、美不胜收之遐想。
另有李彭《黄冈尉钱绅种莲其上,开轩榜曰“起灵”,盖取鲍参军<;荷花赋>“超四照之灵本”云》、李新《种莲》等诗作,亦各有新意。
下面,还须看一首特殊的种莲诗作,即杨杰描写僧人种莲的七律《瑞竹悟老种莲》:
东林闻说好林泉,社会荒凉几百年。灵物孰知崔氏竹,方池新种远公莲。华严顿净三千界,庐阜重招十八贤。应笑陶潜又归去,白云幽鸟伴归田。[4]杨杰,生卒年不详,字次公,自号无为子,无为军(州治在今安徽无为)人。仁宗嘉祐间进士。哲宗朝官至礼部员外郎、知润州、两浙提点刑狱。“杰喜谈禅,别集皆为释、老;而释又居十之九。”[6]505 诗人与禅门关系密切。众所周知,莲花与佛教渊源
深远,此诗主要写释子种莲,并由此联想到晋宋之际修行于庐山,种莲花、结莲社、友陶潜的高僧慧远;且在诗末以渊明自况,透露出诗人与种莲僧人的亲密友情。在若干种莲诗作中,此诗可谓别树一帜。
(三)士人种植牡丹之诗作
牡丹有“花中之王”、“富贵之花”的美誉。然而,其真正晋身华夏名花之列,是进入唐朝以后的事情。“牡丹……一名木芍药。秦汉以前无考。自谢康
① 按:题中“昝司万参军甄盘虢略主簿何殊”一段,难断句,颇费解。
贺同赏:北宋士人名花名木种植诗作综论
70德州学院学报 第  37 卷
乐始言,永嘉水际竹间多牡丹,而北齐杨子华有画牡丹,则此花之从来旧矣。唐开元中,天下太平,牡丹始盛于长安。逮宋惟洛阳之花为天下冠,一时名人高士,如邵康节、范尧夫、司马君实、欧阳永叔诸公,尤加崇尚,往往见之讴歌。……花皆单叶,惟洛阳者千叶,故名曰洛阳花。自洛阳花盛,而诸花绌矣。”[2]240 诗人发现了牡丹之美艳,对牡丹一往深情。李正封云:“国朝酣酒,天香夜染衣。”[7]10 刘禹锡说:“唯有牡丹真国,花开时节东京城。”(《赏牡丹》)皆为歌咏牡丹之千古名句。
入宋以后,虽然周敦颐说:“自李唐以来,世人甚爱牡丹”(《爱莲说》);虽然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传布人口;虽然如上引所云“逮宋惟洛阳之花为天下冠,一时名人高士……往往见之讴歌”,但是,能够写出牡丹之神采丰韵的上乘诗作,则仍罕觏。此种原因,自是不一而足,然恐怕亦与牡丹的高华富贵之美,与宋人淡雅的审美风尚、士人出身之平民化不甚相合有关。
至于北宋士人的牡丹种植诗作,尚不到十首,且质量亦有限。王禹偁(954-1001)有《长洲种牡丹》诗:“偶学豪家种牡丹,数枝擎露出朱栏。晚来低面开檀口,似笑穷愁病长官。”[4]此诗本不佳,惟从中可看出“穷愁病长官”与豪门化的牡丹之格格不入,可为北宋士人罕有种植、咏叹牡丹之佳作的一个注脚。曾巩(1019-1083)有《种牡丹》诗[4]。此诗最大特点,是借种牡丹来说明只有根本深固才可枝繁叶茂花美的道理,于牡丹之美则略而不写,显示了宋诗好议论的弊端。蔡襄(1012-1067)的《李阁使新种洛花二首》[4],盖作于其福建路转运使任上,诗云:“堂下朱阑小魏红,一枝浓艳占春风。新闻洛下传佳种,未必开时胜旧丛。(其一)园馆春游只帝京,可怜哀悴海边城。纵然得酒心犹在,若也逢花眼亦生。(其二)”描写牡丹之美艳,笔触较为生动;但情调偏于低沉,颇有任职海隅、仕途不顺之自伤,总体境界下唐诗远甚。
较之上述几首作品,惟余靖所作《南斋新植牡丹,初冬忽开数朵,爱玩不已,因而感咏,呈知郡中舍》一诗,较为出。
峤南足暄候,秋叶不凋霜。孤根自北来,绣蕊忽葩张。嗟尔本国艳,秀含天香。淑气入春萼,园苑生辉光。豪家走钿车,珠翠妍新妆。贵门陈广宴,金碧开华堂。惟恐风雨至,不羞歌舞狂。意态占韶景,众媚曷能妨。今兹植荒圃,空斋围短墙。
节物寒蝉后,林木野梅傍。胡为吐奇卉,特此昧温凉。只知逢日暖,岂测非春阳。蜂蝶不尔采,坏栏
最好看的啼夜螀。伊予久杜门,荆榛三径荒。独酌难成醉,徙倚徒彷徨。怜尔守常性,幽丛不改芳。[4]
余靖(1000-1064),字安道,号武溪,韶州曲江(今属广东韶关)人,进士。曾以尚书左丞知广州,官至工部尚书。为官刚正,有政声。这首五古,描写作者将牡丹移植到温暖的岭南,赞美其秀天香;且以豪家与荒圃相比衬,而作者之心亲后者、远前者;作者还以荒园中幽独开放的牡丹自况,不卑不亢,高洁自守,颇能展现北宋士人特有的平和中含清刚的人格风采。
(四)士人种楠诗作
楠,一名柟,产于南方,是我国传统的良材嘉木,至今以名贵见称。“江南出楠梓。”[8]3253“柟,生南方,故又作楠。黔蜀诸山尤多。其树童童若幢盖,枝叶森秀不相碍,若相避然,又名‘交让木’……花黄赤。实似丁香,青,不可食。干甚端伟,高者十余丈,粗者数十围。气甚芬芳,纹理细致,性坚,耐居水中……堪为梁栋,制器甚佳,盖良材也。”[2]209北宋士人种楠诗作只有数首,其中以蒋堂
、欧阳修的作品较好。蒋堂(980-1054),字希鲁,真宗朝进士。历官中外,以礼部侍郎致仕。为人淳厚正直。其《清阴馆种楠》诗云:“手植楩楠二千树,时当庆历五年春。还期莫道空归去,留得清阴与后人。”[4] 按:楩树,亦是一种良材嘉木,常与楠树并称。此诗主要表达了作者栽树荫后的仁厚胸怀与培养后进、惠泽国民的高尚人格。欧阳修(1007-1072)《至喜堂新开北轩,手植楠木两株,走笔呈元珍、表臣》诗云:“为怜碧砌宜佳树,自斸苍苔选绿丛。不向芳菲趁开落,直须霜雪见青葱。披条泫转清晨露,响叶萧骚半夜风。时扫浓阴北窗下,一枰闲且伴衰弱。”[9]317元珍、表臣,即诗人好友丁宝臣、朱处仁的字。这首七律的颔联,为全诗之关键,以芳菲之花的畏寒易衰衬托楠树之凌雪青葱,由花木暗示人生,一舍一取之间,寄意遥深。
(五)士人种桃诗作
桃树,以其四方宜生、花美艳、果实甜美,自古至今,一直为人们所喜爱。“桃,西方之木也。乃五木之精,枝干扶疏,处处有之。叶狭而长、二片开花,有红、白、粉红、深粉红之殊。他如单瓣大红,千瓣桃红之变也。单瓣白桃,千瓣白桃之变也。烂漫芳菲,其甚媚……实甘子繁,故字从木从兆。”[2]94自先秦以来,桃树即受到人们的喜爱,并进入诗文的园地。若《诗经》中之《桃夭》,陶渊明之《桃花源记并诗》,白居易之《大林寺桃花》等,皆是其中的名篇。
释智圆(976-1022),字无外,自号中庸子,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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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杭州孤山佛寺。其学其思,综摄儒佛,是一位士人化了的释子。其五古《孤山种桃》云:
领童闲荷锄,埋核间木。他人顾我笑,岂察我心曲。我欲千树桃,夭夭遍山谷。山椒如锦斓,山墟若霞簇。下照平湖水,上绕幽人屋。清香满邻里,浓艳蔽林麓。夺取武陵春,来悦游人目。花开复花落,知荣必有辱。荣辱苟能齐,人人心自足。
须知我种桃,可以化风俗。[4]
细审此诗,显然兼有禅门与儒门之气味。遥想一位和尚引领一孩童,奔跑笑闹着种桃山间;遥想将来桃花长大,遍山红艳,临水清香,如此洗净机心,造福人世,则风俗之美化,自不待言矣。李复(1052-?),进士,通理学。与张舜民等友善。他的七古《种桃》诗,则是借种桃育桃、花美招蛀的生活经历,表达了“须知花多必易朽,人间颜安能久”[4]的生活道理。
(六)士人种植芭蕉之诗作
芭蕉,以株高、叶大且碧、花大且红而著称。“甘蕉,望之如树,株大者一围余,叶长一丈或七八尺,广尺余、二尺许;花大如酒杯,形如芙蓉……一名芭蕉。”[10]1 据传,王维有“雪里芭蕉”的画作。韩愈七古《山石》中则有“芭蕉叶大栀子肥”的名句。
北宋士人种植芭蕉诗作只有两首,且皆为张耒(1054-1114)所作。
移植自硗瘠,秋来成两丛。翠旌舒晓日,绿锦障西风。雨砌珠佩委,风檐翚扇重。主人培壅厚,未肯畏严冬。(《手种芭蕉秋来特盛,成二大丛》)[11]363
幽居玩芳物,自种两芭蕉。空山夜雨至,滴滴复萧萧。凉叶泛朝露,芳心展夕飙。东堂日虚静,秀慰无聊。(《种芭蕉》)[11]120
张耒亲近稼圃,多有种菜、种花之诗作。按:前一首诗,暗藏一“喜”字。从题目中对“手植”行为的明示,到首联对幼小芭蕉虽来自硗瘠之地、秋来竟纷披成丛的细致交代,再到中间两联对芭蕉翠旌、绿锦之姿态的生动描摹、对雨打芭蕉的清音疏韵之曲笔营造,两丛芭蕉的舒展清秀之美既跃然纸上,诗人的欣悦之情复跳动于纸背;后一首诗,明写一“慰”字,幽居无聊,已需安慰;空山夜雨、秋风送凉,更需慰藉。然而,何可慰藉作者此清幽、寂寞、敏感之心灵耶?端赖芭蕉之芳心秀也。这两首诗情景相得,既能悦人耳目,又可滋养人心,堪称佳作。
(七)士人种植海棠之诗作
海棠。“有四种,皆木本。贴梗海棠,丛生,花如胭脂。垂丝海棠,树生,柔枝长蒂,花浅红。又有枝梗略坚、花稍红者,名西府海棠。有子如木瓜可食者,名木瓜海棠。海棠盛于蜀,而秦中次之。
其株修然出尘,俯视众芳,有超绝类之势。而其花甚丰,其叶甚茂,其枝甚柔,望之绰约如处女,非若他花冶容不正者比。盖之美者,惟海棠,视之如浅绛外,英英数点,如深胭脂,此诗家所以难为状也。以其有无香,故唐相贾耽著《花谱》,以为花中神仙。”[2]228-229 按:笔者以为,对此“花中神仙”之美的成功抉发,虽历代描摹咏叹海棠者甚夥,然恐怕多半还是源于苏轼的七绝《海棠》:“东风渺渺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然而,东坡此诗是一首典型的以海棠为对象的咏物诗,非东坡手植而咏者也。
在不过数首的北宋士人海棠种植诗作中,则以吕陶(1028-1104)的一首,比较出。
何事当庭植海棠,欲乘生气待春光。恰逢轻雨浑如意,若得和风定吐芳。篱下不堪藏秀质,眼前从此识清香。一樽曾与嘉宾赏,屈指红英在艳阳。(《廨舍之北,有海棠二本,惜非其地,移植庭前,呈晦甫同年博士》)[4]
吕陶本人为官清正,长期身居谏垣,为国为民不畏触忤权贵,世称“忠直之臣”[12]10992。吕陶是怜爱海棠的,这从诗题中即可窥见。他要以海棠的秀质清香,来增添庭前的生气。末句以景语作结,预想晚春时节艳阳送暖、海棠开花的迷人美景,则作者对此“花中神仙”的慕悦之情,必已在其心潭中吹起来了片片涟漪。
(八)士人种植荔枝之诗作
荔枝,是一种生长于南方的优良果树,其闻名古今,多半与其果实之鲜美诱人有关。“荔枝,一名丹荔……树高数丈……叶如冬青,绿蓬蓬,四时常茂,花青白,开于二、三月……五、六月结实,喜双,状如初生松球,核如熟莲子,壳有皱纹如罗。生青熟红,肉淡白如脂玉,味甘多汁。”[2]105因为其果实味美异常,为了迎合帝妃权贵之嗜欲,即产生了远途进献为害百姓的恶果,于是就有晚唐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一、北宋苏轼的《荔支叹》等,皆以诗讽世,流传千古;同时,苏轼“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食荔支二首》其二)的快意咏叹,亦成不朽之名句。同样是享受荔枝之美味,然一可憎一可爱,良有以也。
回到北宋士人种植荔枝的诗作上来。郭祥正(1035-1113),字功父(一作功甫),进士。为官有
贺同赏:北宋士人名花名木种植诗作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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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声,作诗似太白。其有《南雄望远亭,本朝章郇公所作,公尝为郡太守,种荔子二株,今方茂实,而后人所种皆不成。东美要予致酒亭上,为赋四韵》一诗,诗云:
城角危亭面面开,尘侵丞相旧诗牌。凌江欲转鲸鱼活,荔子成阴玉树埋。庾岭乍过无瘴雾,长安不见奈愁怀。且倾浊酒承高论,秋水何由辨渚涯。[4]
按:南雄,即南雄州,治所在今广东省南雄市。此七律章法跌宕、词句洒落,气格劲拔,不落下乘。然其最堪瞩目之处,乃在“荔子成阴玉树埋”一句。“荔子成阴”,是曲折赞美往昔栽培这两株荔枝树的章得象的大仁高德;按:章郇公,即北宋前期贤相章得象(978-1048,封郇国公)。“玉树埋”是用前代典故,来表达对这位已故前辈的深切敬仰与缅怀。《世说新语·伤逝》云:“庾文康(亮)亡,何扬州(充)临葬,云:‘埋玉树着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13]754通过两株荔枝之种植、长大,来深情怀想栽树先贤之伟业高风,是此诗最为动人之处,亦是其最显著的特点。
邹浩(1060-1111),字志完,常州人,元丰进士。为官刚正,曾两度被贬岭南。其有《种荔枝》诗云:“高堂怀核谩栽培,一一红根破绿苔。携入乡邦吾第一,风流知自岭南来。”[4] 写自己从岭南带荔枝种回乡并栽种成功的经历①,其间饱含培育生命之欣喜,更洋溢着襟怀刚正、不以官场浮沉为意的浩然之气。宋徽宗赵佶(1082-1135)是一位历史上著名的颇具“文士范儿”的“昏君”。他喜爱荔枝,便命人从南方移植荔枝到汴京皇宫大内,且为诗云:“密移造化出闽山,禁御新栽荔子丹。山液乍凝仙掌露,绛苞初绽水精丸。酒酣国艳非朱粉,风泛天香转蕙兰。何必红尘飞一骑,芬芳数本座中看。”(《宣和殿移植荔枝》)[4] 这首七律辞藻华美,描写生动,艺术水准不低;尤其尾联,暗示作者也曾读过前面提及的杜牧讽刺明皇、贵妃的诗章,且不无引前朝同行为鉴戒的意思,可见“昏君”之昏,也还是有些限度的,其内心也并非一塌糊涂。
北宋士人因种植名花名木而发为吟咏的诗作尚有不少,兹不备举。
二、北宋士人名花名木种植诗作营构的精神世界及其多重意蕴
综观上述士人名花名木种植诗作,其种植、歌咏对象,可谓风姿各异;作者较多,以为官之士为主体,上及士人化的天子,旁涉士人化的僧人,可谓面目不一;作品中所包含的内容,如劳作、游观、感情、观念、哲理、私人交往、社会政治等等,编织出一个韵味隽永,具有多重意蕴的精神世界。
(一)描写出各种花木本身之美好神韵。如上引韩维《晏相公西园雪后栽梅三首》其二写红梅之凌雪怒放,梅尧臣《南轩盆植重台莲移种池》写荷叶、花片、花柱及莲藕之四交辉,释智圆《孤山种桃》写桃花的浓艳清香,张耒《手种芭蕉秋来特盛,成二大丛》写芭蕉之西风碧叶、夜雨清音等,皆能以传神之妙笔,点染出上述花木各具之迷人风采。
(二)展现出士人与花木之间的精神关联。显而易见,经由士人种植以及观赏之行为,在士人与所种花木之间便生发出一种类似人际感情的相通、相知、相砥、相融的深厚关系。从上述陈舜俞《种梅》中“绕径一百棵,抚视如婴儿”两句,余靖《南斋新植牡丹,初冬忽开数朵,爱玩不已,因而感咏,呈知郡中舍》中“怜尔守常性,幽丛不改芳”两句,张耒《种芭蕉》中“东堂日虚静,秀慰无聊”两句,皆可见士人与被种植、被观赏对象之间,诸如怜爱、敬重、投契、慰藉、勉励等多样化的深切的精神关联。
(三)以花木为纽带反映出士人与其师长亲友之间的深厚感情。如上述韩维《晏相公西园雪后栽梅三
首》,韦骧《和陈和叔内翰忆梅花,因手植数本,又命画工作生枝于屏间》,杨杰《瑞竹悟老种莲》,欧阳修《至喜堂新开北轩,手植楠木两株,走笔呈元珍、表臣》,吕陶《廨舍之北,有海棠二本,惜非其地,移植庭前,呈晦甫同年博士》,郭祥正《南雄望远亭,本朝章郇公所作,公尝为郡太守,种荔子二株,今方茂实,而后人所种皆不成。东美要予致酒亭上,为赋四韵》,皆以花木种植为触媒,或尊官长、或念友朋、或招亲戚、或悼亡人,无不情思深挚,动人心弦。
(四)以花木园圃为中间地带显现出士人公、私领域之间的密切关系。士之为士,兼济天下为先,独善其身在次;为官之士,从政为公乃是职责所系,自由休憩亦是生命所需。②江海与魏阙之间,相距遥远兼顾为难,而官舍、城郊的几棵碧树、一丛花草,
① 按:“宋代荔枝种植的区域主要有三处:岭南、川蜀和福建。”(惠冬《宋代荔枝种植格局的变化与成因》,《中国农史》2013(5),第19页)由此可见,邹浩在他的家乡常州(今属江苏)成功引种荔枝,是具有一定的农学史意义的。
② 参贺同赏《北宋诗人花木种植诗研究》(首都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4年)第一章中对于北宋士人稼圃认同与政治认同之关系的相关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