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毯厂镇上的神话中学
论文作文
0921 1832
6月5日,毛坦厂两所高中万名高考生乘车赴六安城区高考。CFP供图
房屋出租是毛坦厂本地居民重要的收入来源。
毛坦厂中学的学生和家长拜百年枫树。
下课后,复读班学生从教学楼走出来。
说起‚毛坦厂‛,难免会有人瞪着眼睛,迟疑着问:‚生产毛毯的厂
子?‛
其实,毛坦厂不是工厂,跟毛毯也完全不沾边儿,它是安徽省六安市下面的一个乡镇。倒是这个镇上的高中,在社会上流传着一个与‚工厂‛有关的名声——‚亚洲最大的高考工厂‛。
每年有近万名复读生及应届高三学生在这里进行‚锻造‛,在高考的检验下过关后,输往全国各地的大学。从规模和‚产品合格率‛来说,这家皖西山区的‚高考工厂‛,制造着高考史上的‚神话‛。
复读,或者按照校方的标准表述——补习,无疑是这里最响亮的品牌。近年来,每年有超过8000名来自安徽省内外的复读生涌进这里,接受再次的加工和磨砺。
2015年安徽约有105万名复读生参加高考,小小毛坦厂就占了近8%。
挤满学生的中学,是这座小镇的‚心脏‛,几乎整个镇子人们的生活节奏,都要保持着和它同样的律动。
同时,它也是拉动小镇运转起来的‚引擎‛。当地的居民说,‚没有学校呀,毛坦厂的经济就会崩溃‛。
开学了,毛坦厂苏醒了
8月中旬的一天,毛坦厂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坐着豪华的奔驰车绕着大山,弯弯折折地来到这座山坳小镇之后,19岁的郑汉超看见的是一座空空的镇子。
大白天,街上空荡荡的,很难见到人影。几只麻雀从半空中飞过,也无法吵醒如同沉睡中的街道。整条街上紧挨着的大小餐馆,几乎都闭上了卷拉门,以至于那些不合时宜闯入镇子的外地人,不到花钱可以填饱肚子的去处。
用当地老百姓的话来说,每年高考过后,毛坦厂就像经历‚大扫荡‛一样,变得空寂起来。
8月29日,镇上高中的复读班开课。8000多名复读生,陆陆续续地被10分钟一趟跑得疲惫不堪的客运班车,或者挂着‚皖‛与某个英语字母组合起来牌照的小轿车,运送到毛坦厂。
随着小镇的‚心脏‛复苏跳动起来,毛坦厂也从一场短暂的休假中苏醒。
这里最繁华的商业街,学府路和翰林路上,包子铺老板熟练地打开一个又一个冒着热气的笼屉,金黄的手抓饼在铁锅里‚滋滋‛作响,餐馆里的客人不耐烦地催着服务员上菜,小超市的收银员正在收银机里翻零钱。
‚很难想象,一个镇子竟然像一部手机,可以切换模式。‛或者,梦想当电影导演的郑汉超更愿意把毛坦厂的变化,比喻为电影里的特技。
要到毛坦厂镇情景切换的时间节点,并不太费劲。最明显的那条分界线无疑是‚高考日‛。6月5日,高考前一天——也是当地的‚送考节‛——在礼炮声和乐曲声中,70辆大巴和上千辆私家车将过万名高考生接走之后,陪读的家长也散去,毛坦厂镇几乎在一夜之间变成‚空心镇‛。
如今,时间点拨到‚开学时‛。8月29日晚上,毛坦厂中学的校长韦发元在吃晚饭时,往肚子里灌了几杯平日里不怎么碰的啤酒,‚解解乏‛。
就在小镇‚心脏‛部门的指挥者神经紧绷的同时,由这颗‚心脏‛所牵动的各个部件,都拧紧发条,沿着它跳动的波线图运转着。
毛坦厂镇政府办公室主任杨化俊和旁人的谈话,会被随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为学校提供后勤服务‛,已成为镇政府的重要日常工作。因为外来客人的激增,这里公务员的接待任务,已超过平时的负荷。
镇上的10多家宾馆几乎都住满了,宾馆服务员对抱怨‚底楼太潮湿‛的房客们,机械地重复那句:‚全都满了,现在没有换的。‛如果不提前预定,想赶着饭点在状元酒楼或者新学府餐馆吃上一顿饭,还要看运气。
来自邻县舒城的陪读家长汤才芳,把手机闹钟调成早晨5点半,这将是未来9个月里她和儿子在毛坦厂每一天的起始时间。
如果一切顺利,郑汉超和汤才芳的儿子可能成为复读班的同学。尽管,一直到奔驰车把他载到毛坦厂之前,这个富商之子还以为父母会把自己送到美国留学。
那本是一条设计得很周密的成才之路。郑汉超初中毕业后,‚为了接受更优渥的教育‛,被父母从安徽老家送到杭州。郑家在杭州买房,加入当地户籍,费了一番周折之后,终于让家里的独子读上了国际学校。
‚怎么说呢,那种学校是国际范儿的,追求个性,自由发展。‛8月29日晚上,郑汉超坐在毛坦厂一家宾馆的沙发上,摇晃着他手上的iphone5。他刚向宾馆前台询问是否有iphone5充电器,服务员在打了好几通电话之后,给他来一个不匹配的‚山寨‛手机充电器。
‚原本打算要向西走,拐了一个弯儿,还是要回到原点,费劲巴拉地到这个山沟里来。‛在饭桌上偶尔听朋友提到‚毛坦厂‛,郑汉超的父亲,一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对这个山坳里的高中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半路杀出个毛中‛,意味着郑汉超的留学计划暂时搁浅。‚现在海归也不是那么吃香了。想出国?很容易,只要有钱,有money,有朋友就行了。可是你要是不在国内读个像样的大学再出去,别人就会说你是富二代,鄙视你!‛这个精明的商人,一边挥着右手,一边语速飞快地冲儿子讲他的道理。
毛坦厂的魔力很快将这对父子吸引到统一战线上。‚如果在这个山沟里闭关苦读一年,考上国内的电影学院,也是梦寐以求的。‛郑汉超盼着自己能赶上复读班报名的‚末班车‛,走进‚神一样的毛中‛。
政府和镇上每个居民,一切都围着学校转
将毛坦厂镇上的人们拽进同一生活频率的引力,来自这里的两所高级中学——毛坦厂中学和金安中学。
毛坦厂中学始建于1939年,是一所在抗日战争中诞生的老校。2005年,毛坦厂中学与当地一家私立学
校联合成立股份制的金安中学,接纳‚补习生‛和应届高中生,两校相对独立,教学资源共享。但在当地,老百姓还是习惯合称两所学校为‚毛中‛,称补习生为‚复读生‛。
神奇,从高考数据上看,或许是对地处山坳小镇的毛中毫不夸张的评价。近10年来,毛中的本科升学率连续达到8成以上,而且还不断将自身的记录刷新。今年,毛中有11222名考生参加高考,其中9258人达到本科分数线。
近年来,毛中的名声已经翻过大别山,飘散在豫皖苏三省之地上。合肥当地一家高考补习学校打出的广告语是,‚某某学校,家门口的毛坦厂‛。
不过,韦发元校长却说:‚毛中几乎从不做广告。‛
说这句话的底气是,学生和家长大多是在口口相传中听闻毛中的‚神
话‛,慕名涌进毛坦厂镇。高考成绩公布的当天下午,咨询复读的电话就已打到毛中。开始报名后3天,高考补习班的名额就满了。
一座去年竣工的5层砖红教学大楼,被命名为‚补习中心‛,专供复读生上课,50多个教室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坐在最后一排的学生,后背委屈地擦着墙。靠近门口的高个子男生,稍微撑一下腿,就会不小心跨出教室。几个学生揶揄着:‚胖子就免进了。‛
由于复读班教室里的学生太多了,老师必须要用扩音器上课。经过回字形教学楼的人,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吐着英语的女高音,或者带着皖西口音的男中音,汇聚成一部雄壮的‚交响乐‛。
即便是‚一根针插进去感觉都很困难‛,开学好几天后,仍然有家长和学生逡巡在教室门外,眼巴巴地瞅着窗户里面黑压压的人头。
那些抱着极大的希望来到毛中,但是又失落而归的家长们留下的背影,成为初秋毛中校园里的寥落一景。
踩着8月份的尾巴,在父亲使出浑身解数之后,郑汉超终于迈进毛中的门槛。不过,他没能进‚最牛‛的复读班,只能去高三应届班借读。即便如此,郑汉超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父亲,在当天晚上就像谈成一笔大生意那样兴奋。
王者荣耀特殊符号名字他拍着儿子的肩膀,嘴角挂着微笑,流露出一个父亲的温柔:‚知道吗?我做了很多投资,但是你才是我最大的投资,而且这笔投资,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对于农村妇女汤才芳来说,‚投资‛不是她敏感的事情。但是,今年陪儿子来毛中,也算是一次‚赌博‛。她的儿子今年考上三本院校,但是又不甘心,执拗地要来毛中复读。
‚这一年会影响孩子一辈子。‛汤才芳说。这个农村妇女的哥,分别通过走当年最重要两条路——当兵
和上大学,走出农村,改变了命运。她感叹:‚我是兄弟妹里过得最差的,现在就指望我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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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冲着这个朴素的道理,70多岁的奶奶还在为孙子发挥余热,中年妈妈不得不提前退休来照顾女儿……这些数量庞大的外地人,聚集在毛坦厂,成为这个镇子的重要组成部分。
毛坦厂镇,这个镇区面积只有35平方公里的小镇,在毛中开学后,再次恢复到将近5万的人口规模。当地的人口结构,因为高考,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
变。镇上的本地户籍居民只有5000多人,但随着当地的高中名气越来越大,事实上的人口主体变成两万多的高中生,以及将近1万来自安徽省内外的陪读家长,剩下的就是在学校附近做生意的外地人。
很难说清楚,5万人口究竟是什么数字概念。这5万人每天要制造7000多吨生活污水,消费校门口售卖的将近5000个包子和500多个手抓饼,以及农贸市场和街边商店里难以统计的肉蛋、蔬菜和水果。
为了避免镇子的生活陷入瘫痪,毛坦厂镇近几年修建了35千伏的变电站、50亩的垃圾填埋场和日处理量5000吨的污水处理厂。‚如果没有学校,这里不可能建设如此规模的基础设施。‛镇政府的杨化俊说。
不过,这座小镇没有一家网吧、咖啡馆和KTV——任何可能会让学生‚分心‛的娱乐场所。毛坦厂最后一家网吧,几年前在陪读家长的强烈反对下,被当地派出所‚取缔‛。如今,镇上的商家也很‚自觉‛。很多
毛坦厂人说,
‚和学校共生共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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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和毛坦厂中学的关系,可以说是镇校一家,学校的事情,就是我们镇上的事情。政府和镇上每个居民,一切都围着学校转。‛今年6月,毛坦厂镇长韩怀国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一所山里中学演绎的‚逆袭‛故事
郑汉超听说,进了毛中的学生,如果想成为成功故事的主角之一,就必须接受和适应这里的规则。
这套规则,是‚毛中制造‛的核心肌理。毛中分管教学的副校长李振华,将其概括为‚全方位立体式无缝管理方式‛。毕竟,这座‚工厂‛的人数规模很庞大。在补习中心上课的超过8000个学生,下课铃响后同时从教学楼往外走,直到整座楼空无一人,要花去将近15分钟。
这里有严苛的时间作息制度。一天24小时会被一张作息表严丝合缝地分解掉。通常,早上6点10分进班早读,直到晚上10点50分下晚自习,休息时间只包括:午饭、晚饭各半小时,午休1小时——午休本是两小时,但学生被要求到教室睡觉,顺便再匀出1小时自习。
有的班主任甚至还要求‚统一上厕所‛,‚以免进进出出影响别人休
息‛。
毛中的老师们认为,应对标准化的考试,需要大量和重复的训练,因而在这里经受‚锻造‛的学生,‚1年要完成过去3年才可能做完的习题和考试
卷‛。
在这座‚高考工厂‛里,竞争的氛围被制造得很浓烈。高三几乎每周都要考试,成绩表张贴在教室门外,排名靠后的名字会被红的横杠标注。
为了给‚毛中制造‛提供优质而又勤勉的人力资源,学校在招聘老师时明码标价‚年收入6~10万元‛。大部分毛中老师生活水平都不错,可以在六安或者合肥买房,还开上了私家车。
但是,对于老师们来说,这座‚工厂‛的生存法则非常残酷。学校选聘班主任,每学期根据考试成绩,实行‚末位淘汰制‛,而班主任可以炒掉任课教师。
近年来,全国各地的高中校长、教师和家长来毛中取经问道的不少。几年前,深圳市福田区教育局也曾到这个皖西山坳里来参观交流。
在校领导看来,毛中的门道,‚一点儿都不神秘‛。它在校园里几乎随处可见,被赋予各种形式向人们展现——可能是学校花坛里写着‚肯吃苦才能代
代成才,守规矩方可日日进步‛的宣传牌,也可能是教室墙壁上直截了当的
‚为了大学,拼命吧‛的励志标语,或者是老师们爱说的那句口头禅‚两横一竖,干!‛
这一切都成就着毛中的高考‚神话‛。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毛中只是一所不为人知的山区学校,而且它随时面临着和其他乡镇中学类似的命运——在教育资源不平衡的背景下,逐渐衰落。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意思如今的毛中,演绎着一个‚逆袭‛的故事。这个地处大别山余脉的中学,正在修建田径馆和游泳馆,还在操场上立起一块巨大的LED电子屏幕。毛中的老师自豪地说:‚这是华东地区最大的一块电子屏幕。‛
有人认为毛中是‚高考圣地‛,也有人说它是‚地狱‛,隐喻着中国高考的畸形和异化。在毛中经受过锻造的人,在网络上宣泄着对母校的复杂情绪。有的人对它很痛恨,也有人说:‚对毛中充满感激。‛
钢琴谱学习信奉毛中‚神话‛的家长和学生,还是在使劲儿地往那扇门里挤。很多人认为,只要一脚踏进毛中大门,就意味另一只脚踏进了大学。
8月的最后一天,一位六安当地人帮着一对来自庐江县的农村夫妻,往复读班的教室里硬塞进一张黄课桌。讲起这事时,他咬着牙,双手在半空中环抱,比划着为挪动那张课桌费劲的样子。
这位不付重托的朋友,在那对夫妻面前,拍着胸脯说:‚放心吧,进了毛中,你们女儿来年高考一定能涨分。‛
安徽当地人认为,托关系将亲友的孩子送进毛中,‚是很有面子的事
情‛。李彩桦老公
现实是,也有好不容易挤进毛中的学生,在这里呆了一两天,就哭喊要逃离。
复读班开课后第二天,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个子女生站在教室门外抽泣。她拖着哭腔向一位中年妇女哀求道:‚妈,我真的受不了。我一看到,那么多书,太恐怖了。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不读了,不读了。‛穿着套裙、脚踩高跟鞋的母亲,脸涨得通红,恨恨地说:‚你不读?你为什么不读?这么多人不是都在读吗?你知不知道,为了能让你上这个学,我已经烦透了!‛
她伸手将眼睛哭红了的女儿拽到教学楼角落里,指着楼道远处,甩出一句话:‚你要是不读了,直接从这儿跳下去。‛
郑汉超的父亲有些担心,自己的儿子是否也会成为‚逃兵‛。这个在氛围自由的国际学校里呆惯了的男生,已经开始抱怨‚毛中太苦了‛。
但是,‚就像放进炼钢炉的铁块,不可能再伸手往回捞‛。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儿子,‚在这里吃苦,受委屈,甚至个性被压抑,统统可以接受‛。
‚其实,这真是中国教育的悲哀,但也是合理的存在。是体制错了,还是勤奋错了?‛这个殷切盼望儿子考上大学的父亲反问。
郑汉超还算‚争气‛,他把iphone5扔进抽屉里,换了一个在镇上买的款式老旧的手机,不能上网,只能用来打电话和发短信。
这个在微博上拥有11万粉丝的男生想起,应该跟关注自己的人们短暂告别一下。他又掏出手机,发了一条微博:‚你们一直抱怨这个地方,但是却没有勇气走出这里。9个月,咬咬牙,我们不在同一个地方,却有着同一个目标,请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