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亲”称谓考
语⾔是⽂化的载体,⽅⾔是地域⽂化的载体。最能反映地域⽂化特⾊的莫过于⽅⾔词汇,⽅⾔词汇中⼜莫过于亲属称谓词了。“亲属”就是跟⾃⼰有⾎统关系或婚姻关系的⼈,“称谓”就是称呼的⽅式,“亲属称谓”就是对跟⾃⼰有亲属关系的⼈的称呼⽅式。⼀般来说,亲属称谓、⼈名、地名等,都具有⼀定的稳定性,即从过去到现在其称名及语⾳形式变化不是太⼤,否则会影响正常的社会交际。对亲属称谓进⾏考察,可以使我们深⼊地了解社会关系和⽂化传统,也可以研究词汇的历史变化。
高速免费日期2022从功能的⾓度来说,语⾔是⼈类社会最重要的交际⼯具,通⾏地域相对较⼴。⽅⾔就是地⽅话,只是某⼀特定地域社会的交际⼯具,较语⾔来说通⾏区域较⼩。⽢肃⽅⾔就是⽢肃境内的⽅⾔,这是从地理的⾓度说的,⼀般只就汉语⽅⾔说。如果从语⾔⾓度说,⽢肃境内的⽅⾔属于官话⽅⾔。1987年版的《中国语⾔地图集》中,⽢肃⽅⾔分属中原官话、兰银官话、西南官话,其中中原官话下辖秦陇⽚、陇中⽚、关中⽚,兰银官话下辖⾦城⽚和河西⽚,西南官话以⽅⾔岛的形式存在。根据笔者参与的新编《中国语⾔地图集》中⽢肃⽅⾔的分区,我们对中原官话下辖的⽅⾔归属做了调整,关中⽚的宁县⽅⾔划归秦陇⽚;从陇中⽚⾥析出河州⽚,主要包括今⽢肃临夏州境内及周边的⼀些⽅⾔(雒鹏2008)。⽅⾔的分区或分⽚不同,其⽂化类型也会不同。⽐如河西⾛廊地区,⽅⾔属兰银官话河西⽚,⽂化类型为⼀种“⾛廊⽂化”,⼈⼝的流动,从古到今都⽐较频繁,所以⽅⾔⾥语⾔现象的时间层次就⽐较新,也有⼈⼝迁徙痕迹。再如陇中地区,⽅⾔属中原官话,⽂化类型基本为农耕⽂化,⽅⾔相对也就发展变化较慢,存古
的现象就较多。⽢肃⽅⾔“⽗亲”亲属称谓的不同类型也可以⽀持这样的说法。
⽢肃历史悠久,民族众多,⽂化积淀深厚,“⽗亲”称谓丰富多元,从其形式、使⽤、分布上考察,有9种语⾳形式,⽤汉字写出依次为⽗、爸、爷、爹、达、哀达、阿达、⽼⼦、⼤⽼,其
中“爸”、“爹”、“达”可重叠为“爸爸、爹爹、达达”;“⽗”和“爷”现在只出现在⽗⼦合称的词语中(当然各地读⾳肯定不⼀,我们这⾥只是给出其书写的⽂字形式),如:“⼉⽗⼦”、“爷⽗”、“爷⼉⽗⼦”、“爷⼉⽼⼦”、“爷俩个”、“爷⽗两个”、“⽗⼦”、“爷⽗们”等;“⽼⼦”多出现在“娘⽼⼦”等说法中,也出现在叙称中。“爸、爸爸”,“爹、爹爹”,“达、达达”,“阿达”、“哀达”、“⽼⼦”、“⼤⽼”都可⽤于⾯称和叙称。“阿达”主要分布在河州⽚中原官话⾥,“⼤⽼”主要分布在张掖、酒泉⼀带的河西⽚兰银官话⾥,“哀达”主要分布在陇西⼀带的陇中⽚中原官话⾥,其余的在⽢肃其他地⽅都有分布。下⾯就从这些形式的来历上进⾏考察。
⽢肃汉语⽅⾔中“⽗亲”的称谓,既有从古汉语中继承的“⽗”(“爸”)、“爷”,⼜有受古代北⽅少数民族语⾔影响⽽留存下来的“爹”(“达”)、“爹爹”(“达达”)等,“达”、“达达”是“爹”、“爹爹”的古⾳读法,还有汉藏语底层的遗留“哀达”、“阿达”。“⽼⼦”可能是从宋代以来的古语中传承下来的,“⼤⽼”可能是移民造成的。
“⽗”字最早出现在甲⾻⽂中,东汉许慎的《说⽂解字》中解释说:“⽗,矩也,家长率教者。”东汉刘熙
《释名·释亲属》说:“⽗,甫也,始⽣⼰也。”都是⽗亲的意思。《诗经·⼩雅·蓼莪》:“⽗兮⽣我,母兮鞠我。”《论语·学⽽》:“⼦⽈:'⽗在,观其志;⽗没,观其⾏;三年⽆改于⽗之道,可谓孝矣。’”⼜《⾥仁》:“⼦⽈:'⽗母在,不远游;游必有⽅。’”《史记·⾼祖本纪》:“⾼祖,沛丰⾢中阳⾥⼈,姓刘⽒,字季。⽗⽈太公,母⽈刘媪。”“⽗”字,在上古时为並母鱼韵字,《⼴韵》⾥也是並母,今天⼤部分官话⽅⾔都读f声母了。根据清代学者钱⼤昕的说法,“古⽆轻唇⾳”(即今⾳的f)声母,那么,“⽗”字就应该是[b]声母(加⽅括号的⾳为国际⾳标)。章太炎《新⽅⾔·释亲属》:“今通谓⽗为爸。古⽆轻唇⾳,鱼模转⿇,故⽗为爸。”就是说今u韵母的字上古读a韵母。“爸”是⼀个后来出现的形声字,不见于《说⽂解字》,但三国时魏张揖著的《⼴雅·释亲》中就有“爸,⽗也。”清代学者王念孙的《⼴雅疏证》说:“爸者,⽗声之转。”宋代的《集韵·祃韵》⾥说:“爸,吴⼈呼⽗⽈爸。”明代张⾃烈的字书《正字通》⾥有“爸”字,解释说:“爸,侇语称⽼者为'⼋⼋’或'巴巴’,后⼈因加⽗作'爸’字。”今⼈胡⼠云《汉语亲属称谓研究》认为,此“侇语”之称与《⼴雅》的“爸”字来源不同。“爸”之称见于清代⼩说《⽼残游记》⾥:“府⾥南门⼤街西边⼩胡同⾥,有⼀家⼦,只有⽗⼦两个:他爸爸四⼗来岁,他⼥⼉⼗七⼋岁,长的有⼗分⼈材,还没有婆家。他爸爸做些⼩⽣意,住了三间草房,⼀个⼟墙院⼦。”⽢肃⽅⾔⾥的“爸”及“爸爸”应该是跟《⼴雅》中“爸”的来源⼀致的。这也可从天⽔⼀带“爸”读“爬”⾳来证明,“⼋”和“巴”都是帮母字,声母为b,不读p。“爸”《⼴韵》为合⼝果韵上声並母字,其早期书写形式“⽗”字也为並母字,上古为並母鱼部,天⽔的读法反映了古⾳全浊声母仄声字在今⽢肃陇中⽚⽅⾔读送⽓声母的现象,也是⽢肃⽅⾔保留古⽆轻唇⾳的⼀个例证。
“爷”字是“爺”的简化字,过去也写“耶”。南朝梁陈间的学者顾野王(519-581)撰有字书《⽟篇》三⼗卷,其中《⽗部》就有⼀个“爷”字,释为“俗为⽗爷字。”《宋书·王(彧)景⽂传》载王彧之长⼦王绚早惠,“年七岁,读《论语》⾄'周监于⼆代’,外祖何尚之戏之⽈:'耶耶乎⽂哉?’绚即答⽈:'草翁风必偃。’”《论语·⼋佾》有“周监于⼆代,郁郁乎⽂哉!吾从周”的句⼦,其
中“郁”与“彧”同⾳,王绚为避⽗讳,应该改读“郁”字的⾳,也即“郁郁”改读为“耶耶(爷爷)”。《乐府诗集·横吹曲辞·⽊兰诗》:“军书⼗⼆卷,卷卷有爷名。”。《古⽂苑》卷九作“耶”字。唐代杜甫《兵车⾏》:“耶娘妻⼦⾛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宋代以来,“爷”⽤来称呼祖⽗了,但⽢肃⽅⾔的熟语⾥还有“⽗”义的说法。
“爹”字,称⽗亲。《⼴雅·释亲》就有:“爹、㸙,⽗也。”《⽟篇·⽗部》:“爹,屠可切,⽗也。⼜陟斜切。”同部“㸙,之邪切,⽗也。”《⼴韵·⿇韵》:“爹,羌⼈呼⽗也。陟邪切。”⼜《哿韵》:“北⽅⼈呼⽗。徒可切。”“㸙,吴⼈呼⽗。正奢切。”“爹”、“㸙”,胡⼠云认为是异体字。“㸙”既为吴⼈呼⽗,我们认为与⽢肃⽅⾔的关系不⼤。“爹”称⽗始见于《梁书·始兴王儋传》:“民为之歌⽈:'始兴王,民之爹。赴⼈急,如⽔⽕,何时复来哺乳我?’”“爹”也是⼀个形声字,从⽗,多声。“多”字《⼴韵》⾥为“得何切”,折合成今⾳为duo(阴平),但反切下字“何”字为歌韵,中古⾳⾥应为a韵母,所以,“多”字中古⾳应读da⾳平声。那么,“爹”从⽗多声,应该跟谐声字“多”的⾳⼀致,即读da⾳。如果重叠,“爹爹”就读dada。正好,我们中国的古⽂献⾥有很多古代翻译的佛经,就可证明此现象。南北朝时期南朝齐永
明六年(488年)来华的僧⼈僧伽跋陀罗译的《善见律毗婆娑》,其中有“阿摩多多者”的句⼦,注解说“阿摩是母,多多者⾔⽗也。”⽗母并举。隋代阇那崛多译的《佛本⾏集经》卷四五⾥有“到已长跪,⽩⽗母⾔:'奄婆、多多,我实不⽤⾏世五欲,愿修梵⾏’”的句⼦,“多多”也是⽗亲的意思,听上去就是“达达”。现在有很多学佛的居⼠或者学者都知道,佛经名称“般若波罗蜜多”⾥的“多”字就念da的⾳。所以我们说⽢肃⽅⾔⾥“达”就是“爹”字的古读保留,“达达”就是“多多”(爹爹)的古读保留是能成⽴的。明代的⼩说《⾦瓶梅》(万历本)⼆⼗六回:“妇⼈……说道:'我的亲达达!你好⽍看奴之⾯,奈何他两⽇,放他出来。’”⼜三⼗回:“⾦莲便问道:'教你拿酒你怎的拿冷酒与你爹吃,原来你家没⼤了。’”今⽢肃⽅⾔⾥还保存“达达”、“爹”、“⼤”这种说法。当然,我们说“爹”就是⽢肃⽅⾔⾥称⽗亲的“达”的本字是没有问题的,来源于《⼴韵·⿇韵》中的“陟邪切”。但有个⼀个问题,“陟”属于知母,为什么变成了d声母呢?这就牵扯到清⼈钱⼤昕研究上古⾳的⼀个重要结论,就是“古⽆⾆上⾳”说,⼤致意思是说,今⾳读zh、ch、sh声母的字,上古⾳⾥读d、t声母。⾄于过去的⽂献和今⼈⽤“⼤、达”等字,都是同⾳替代字。王⼒和李荣两位⼤语⾔学家早就有过类似的解释。关于“爹”的读⾳,王⼒先⽣的《汉语史稿》、李荣先⽣的《⾳韵存稿》都有论及。
“达”的来历清楚了,“哀达”和“阿达”的称谓考察,⾄少有⼀半问题就算解决了,剩下的就
是“哀”和“阿”的问题。“阿”在汉藏语系的语⾔⾥是个词头,这是没有疑义的,王⼒《汉语语法史》⾥就有论述。王⼒先⽣说,“阿”本是歌部字,在上古念ai,中古念a,作为词头是汉代产⽣的。⽢肃历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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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商周时期就有氐羌族繁衍⽣息。羌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绝⼤部分被或藏化,这样就出现了民族融合和语⾔接触的局⾯。今陇西⼀带就是历史上古羌⼈的活动区域,保留了较多的古语现象,存有汉藏语底层的东西。“哀达”的“哀”⾳,我们分析就是“阿”字的上古读⾳的遗存,应该是⼀个汉藏语底层的读⾳。清⼈顾炎武《⾣阳杂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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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寻常称⽗母⽈哀爷、哀娘者,⼜有称哀者”的记载,我们认为应该跟陇西的“哀达”称谓有相同的来源,就是“阿爷、阿娘、阿”。“哀”是⼀个同⾳借代字。“阿达”分布的区域,更是古代羌戎以及后来的吐蕃等少数民族往来和聚居的地区,再加上后来蒙古⼈⼊主中⼟,这些地区⼜⼊住了许多讲阿尔泰语系语⾔的民族(东乡、保安、撒拉等)。“阿”字作词头且读[a]⾳的形式就⼀直保留下来了。今临夏地区的亲属称谓多有“阿”词头,如:阿爷、阿娘、阿哥等。“阿达”就是“阿爹”。胡⼠云《汉语亲属称谓研究》据《亲属称谓词典》引《续古⽂苑·汉·戴良:失⽗零丁》“今⽉七⽇失阿爹,念此酷毒可痛伤”,认为“阿爹”当始于汉代。还有其他⽂献资料,我们在这⾥⼀并进⾏转述。唐韩愈《祭⼥拏⼥⽂》:“唯年⽉⽇,阿爹阿⼋使汝妳以清酒时果庶羞之奠,祭于第四⼩娘⼦拏⼥之灵。”宋王明清《摭青杂说》:“⼥常呼项为阿爹,因谓项⽈:'⼉受阿爹厚恩。’”胡⼠云还说道“阿爹”古⽂献⾥也有写作“阿多”的,见于《隋书·回纥传》和《唐书·回纥传》,载说阿啜可汗呼其⼤相颉千迦斯⽈:“⼉愚幼,惟仰⾷于阿多。”⼜《资治通鉴·唐德宗贞元六年》:“可汗拜且泣⽈:'⼉愚幼,若幸⽽得⽴,惟仰⾷于阿多,国政不敢豫也。’虏谓⽗为阿多。”
最后说到“⽼⼦”和“⼤⽼”。先说“⽼⼦”。在汉语⾥,泛称⽼年⼈或⽼年⼈⾃称都可⽤“⽼⼦”。称⽗亲,见于梁沈约《宋书》,其中《孝义传·潘琮》有“⼉年少,⾃能⾛,今为⽼⼦不⾛去。⽼⼦不惜死,乞活此⼉。”宋陆游《⽼学庵笔记》卷⼀:“予在南郑,见西邮俚俗谓⽗⽈'⽼⼦’,虽年⼗七⼋,有⼦亦称'⽼⼦’。”元曲⾥也常见。再说“⼤⽼”,宋代与苏轼同时代的赵令畤的《侯鲭录》卷⼋有“江州村民呼⽗⽈⼤⽼。”宋时江州的中⼼即今天的江西省九江市。今⽢肃张掖、酒泉、⽟门⼀带呼⽗为“⼤⽼”,不见于⽢肃其他⽅⾔,笔者分析,可能由移民或军队戍边原因造成,但是现在没有过硬的证据,暂付阙如。
通过以上考察,我们从时间层次及⽤字⽅⾯可将⽢肃⽅⾔“⽗亲”的称谓归纳为6种类型。“⽗”和“爸”为使⽤时间最早、最长的称谓;“爹”和“达”为⼀类,出现在三国以后且使⽤地域较
⼴;“爷”虽然出现也较早,但宋代以后就称祖⽗了,所以只能在今⽢肃⽅⾔的⼀些习⽤语中见
到“⽗亲”的⽤法;“哀达”和“阿达”属于⼀类,都是加词头的形式,时间当与“爹”和“达”类平⾏;“⽼
⼦”出现在南朝梁沈约的《宋书》中,多见于宋元⽂献⾥,今⽢肃⽅⾔⾥使⽤的不是很普遍了;“⼤⽼”为⼀类,可能为语⾔接触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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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发表于《西北成⼈教育学报》201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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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问:雒鹏、黄海英
校勘:刘阳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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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依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