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利和李琳《老子》“宠辱若惊”章新诠
汪韶军
【摘 要】郭店简《老子》“”仍应释读为“惊”,它本作“惊”并非误读。“宠辱”不是并列关系,不是动宾结构,不是偏义复词,不是特有概念。“宠辱”实意为宠即辱,“宠为下也”进一步说明得宠乃卑辱之事。正如“大患”是对“贵”的价值判断,“辱”“下”都是对“宠”的价值判断(“下”即“辱”),故章首两命题宜断句为“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郭店楚简本将“人”字断在本章章首乃误点句读。老子在此是做价值重估,从而颠覆以“宠”“贵”为上的世俗价值观。%The character “ ” in Laozi of Guodian bamboo slips still should be interpreted and read as“jing (惊) ”. The other editions of Laozi are not based on a so⁃called mistaken interpretation. “Chongru (宠辱) ” is neither a pair of paralleling antonyms, nor a verb⁃object word group, nor a compound word with partial meaning, nor a special concept of Taoism. Actually, it means being favored is disgraceful.“Chongweixiaye (宠为下也) ” is a further explanation of “Chongru”. Just as “Dahuan (大患) ” is the value judgment of “Gui (贵) ”, “Ru (辱) ” and “Xia (下) ” are both the valuation of “Chong (宠) ”. “Xia” is exactly another way of
saying of “Ru”. So the two propositions, which are put forward at the front of this chapter, should be punctuated as “Chong Ruruojing (宠, 辱若惊); GuiDahuanruoshen (贵, 大患若身) ”. The character “Ren (人) ” is mistakenly assigned to this chapter in Guodian bamboo slips. Here, Laozi revalues being favored and high social status, thus turns secular values upside down.
东山纪之木村佳乃
【期刊名称】《北京社会科学》
【年(卷),期】2016(000)008
报废流程【总页数】8页(P81-88)
【关键词】《老子》;“宠辱若惊”;简帛
【作 者】汪韶军
【作者单位】海南大学 人文传播学院,海口570228
【正文语种】中 文
【中图分类】B223
《老子》“宠辱若惊”章素称难解。南宋时曾有人向朱熹问及此章当作何解,朱熹承认自己“从前理会此章不得”,便不再言语(事见《朱子语类》卷125)。古今中外注老解老者无数,然会其意者寥寥可数;虽然间有一些真知灼见,亦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当代学者结合简帛《老子》不断求索,近年又出现三四篇论文,虽然其中的一些看法有利于问题的解决,但有些观点则似乎趋向于把问题搞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曲折。有鉴于此,笔者综合《老子》的几个主要版本(郭店楚简本、帛书甲乙本、北大汉简本、傅奕本、王弼本、河上公本、想尔注本,以下用简称),在必要时先对各文本进行逐字比对,然后对古今一些代表性观点做一梳理,在此基础上提出个人管见,以就教于方家。
首先要面临一个文字释读问题。传世本“宠辱若惊”为人们所熟知,帛书两本及汉简本亦作“惊”,惟独郭店简中对相应字(以下用“△”表示)的释读尚处争议中。裘锡圭近年撰文认为:“我们认为《老子》原来应该是说‘宠辱若荣’的,大概由于较早流传之本多用假借字表示‘荣’(郭店简是其中一例),就被后人误读成了音近的‘惊’,导致了对此章文义的严重误解,老子的正面主张被很多人解释成了对俗人的批判。”[2](P6)虽然庞光华反对将“△”
释为“荣”,但他也说:“据帛书本和今本为‘惊’……在文意上完全不通,毫无哲学意味可言。”[3](P89)照此看来,此字的释读,意义非同小可。如果二人所言成立,则两千多年来人们读到的都是讹文,而他们的观点也就成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我们来做一考索。楚简本“△”,三次作“”,上部为“覞”,下部为“”(“縈”之省形);一次作“”,上“”下“”。关于它的释读,学界主要有以下几种看法:
什么是丁克族
其一,整理小组释“缨”读“惊”,此为多数学者所依从。
其二,裘锡圭早年认为释“缨”即可。[4](P119)韩禄伯(Robert G.Henricks)、兰喜并从之。持此见最笃者为庞光华:“‘若缨’的‘缨’当为《老子》原始古本,不可改读,今人多读‘缨’为‘惊’,全失古意。……‘缨’的意思是‘受到约束、受到束缚’。‘宠辱若缨’全句的意思是‘受到贵人的宠爱是耻辱的,好像受到束缚一样’。下文‘得之若缨,失之若缨’,意思是‘得到宠爱犹如被束缚,失去宠爱也犹如被束缚’。为什么说‘失之若缨’呢?因为‘失宠’也是很不愉快的事,一般人会因失宠而耿耿于怀,老是念着失去的‘宠’,从而人的心情和精神都会被失去的‘宠’所束缚。”[3](P89)
其三,魏启鹏认为“简本作‘缨(撄)’于义为胜”,并将“撄”解释为扰乱。[5](P46)池田知久亦持是说。
技嘉主板超频教程
其四,白于蓝主张隶定为上“”下“縈”,并认为可能是“”之异构,读作“惊”;更有可能就是“惊”之异构:“《说文》:‘,左右视也。从二目。……读若拘。又若良士瞿瞿。’饶炯《部首订》:‘会意。从二目。左右视也,即申释二目会意之旨,盖惊恐者目善摇。’徐灏《注笺》:‘左右视者,惊顾之状。’”[6](P309)
其五,裘锡圭近来推倒自己的旧说,订正为释“”读“榮”:“从字音、文句结构和文义来看,郭店简的‘宠辱若’都应该读为‘宠辱若荣’”,“‘宠’显然应该看成动词,‘宠辱’是动宾结构。按照这种解读,这句话的结构就与并列的‘贵大患若身’句完全一致了。常人喜爱‘荣’而厌恶‘辱’,贵重‘身’而畏惧‘大患’。老子在这里却主张像常人宠荣那样宠辱,像贵身那样贵大患……,这完全合乎老子立言的一贯风格。”[2](P6)
尽管将“缨”或“撄”代入后能解释通,但“△”或从“”或从“覞”,而非从“賏”。裘锡圭承认之前将此字上部释为“賏”是错误的,并说:“在汉字形旁中,‘目’与‘见’可以通用,‘’与‘覞’大概也可相通。《说文·四上·部》:‘,左右视也。从二“目”。’《八下·覞部》:‘覞,并视也。从二“见”。
’”[2](P5)既然“△”非从“賏”,故不宜释作“纓”,读为“攖”者亦失据。庞光华认为,古文字中作为偏旁的“目”与“貝”可以混用,故“”完全可能是“賏”之异构。笔者以为,此说不可从,在文字释读时,应优先考虑非混用、非通假,不然对其释读会偏离得越来越远。
现在讨论白于蓝提出的第一种可能性(“”之异构)。“△”字形为上“”下“”,“”字与之相比,“”已被省写为单“目”,而这单“目”又翻转到下方,然后“糸”又不明所以地不见了。笔者以为,这种释读较为随意,跳跃性太大,难以服人。
既如此,则裘锡圭释“”读“榮”的做法亦不可取。庞光华曾针对裘文提出过诸多异议,笔者以为其中一些是合适的,以下再增添几条证据。本章下文曰:“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也;及吾无身,有何患?”(拙文所引《老子》经文皆笔者参互诸本校订而成,以下不再说明)可见,“身”在此处明显遭到否定。而从“宠辱若△,贵大患若身”两个命题的并列来看,“△”亦应在否定之列。裘氏将“△”读为“荣”,并将“宠辱若荣”解释为“宠‘辱’若宠‘荣’”,这一方面有增字解经之嫌(当“得之若荣,失之若荣”被解释为“得‘为下’若得荣,失‘为下’若失荣”时,这种嫌疑就更大了);另一方面,由于“△”已被否定,故不可能以宠“荣”为喻,来敦促世人宠“辱”(以下笔者还会进一步论证)。
否定释读为“惊”者,还会面临一个共同的问题,即如何解释为何它本一致作“惊”?裘锡圭推测,古书多用假借字,“△”也是假借字,但它至迟在秦汉之际即已被误读成“惊”,而这种误读本又很快统一了《老子》的各种传本,以至于它本全都作“惊”。笔者以为,这种可能性极小。须知,在道阻且长、交流不畅的两千多年前,要想在短时间内统一《老子》各传本,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借助行政力量,各本也未必能出现高度一致的情形。
相比之下,笔者认为白于蓝提出的第二种可能性可从。“△”当隶定为上“”下“縈”,“縈”为声符,“”像瞠目惊视状,主要是表义(兼表声),有“瞿”、“懼”之意。《说文》:“瞿,鹰隼之视也。从隹、,亦声。”又“”下段注云,“瞿”盖“”之假借,表惊遽之状,“瞿”行而“”废。[7](P147、135)笔者以为,若按后世反切法,则“△”之读音可标记为“拘萦切”,恰好读“惊”。“△”从“覞”时也读此音,并有视义。因此,我们有理由参照它本将“△”读为“惊”。它本全作“惊”,并不属于误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