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火药共舞的大国工匠是
在电影《战狼II》的结尾,中国舰艇发射出一枚枚导弹的画面气势磅礴,令观众看得热血沸腾。而彼时,在千年古都西安骊山脚下、灞河之滨,有26位身份特殊的人,看到一颗颗弹头直干云霄,心情较观众又有所不同。他们在激动之外,更多的是骄傲和自豪。
这26人,是中国航天科技集团有限公司第四研究院7416厂固体导弹发动机药面整形组的技术工人,他们的工作处于一枚导弹制作过程中最危险的环节,被称为“雕刻火药”,就是用特定的工具,通过一系列挖补,对固体火药进行加工,使之达到设计标准。这道工序直接决定导弹能否进行精准发射,稍有误差,就有可能导致导弹在飞行过程中偏离预定轨道甚至发生爆炸。徐立平作为这26人中的老大哥,也是组长,技艺堪称完美:药面精度的最大误差仅有0.5毫米,而他雕刻的精度误差不超过0.2毫米,还没有两张A4纸厚。
“大国工匠”“感动中国人物”“中华技能大奖”“时代楷模”……种种荣誉的纷至沓来,对于徐立平来说,意外多于激动,压力大于兴奋。“这是我的本职,做好本职理所当然,荣誉是对我的认可,也提醒我时刻不忘自己的责任。”他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前不久,徐立平受邀参加央视中文国际频道的新节目《谢谢了,我的家》。这档讲述全球华人家风文化传承的节目,邀请了诸多名门之后谈家风,因此徐立平备感惊讶。“我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上去能说什么?”他笑着对记者说,“后来我明白了,我代表的不是我的‘小家,而是整个航天事业这个‘大家,应该讲它的传承故事。我要谢谢父辈们,勉励孩子们,感谢过去,寄望未来。”此时的徐立平,身穿一身航天工作者标志性的蓝工服,回忆起自己与火药“亲密无间”的31年。
肉身钻进火药堆
在7416厂采访徐立平时,记者原本想去他工作的车间感受一下,但工作人员反复劝阻记者:“很多材料都有毒,而且这种火药危险性极高。”为了保护记者的人身安全,工作人员坚持不让进去,只带着记者在车间外围转了一圈。
在穿过一条条寂静的水泥路后,一个壁垒样式的黑建筑出现在记者眼前,高十多米,宽三四米,从一个小拱门里穿进去,一幢高大的白厂房拔地而起,紧闭的大门外,是随处可见的警示标识。“黑壁垒是隔爆墙,白厂房是徐师傅和工友们的车间。未接受专门训练进去的话,每个动作都是地雷,可能连呼吸都是错的。”7416厂的团委书记王凯告诉记者,
“这么大的车间规定一次只能进入两个人,在这种高耸的、有压迫感的准封闭空间里工作,没有一定的心理承受力是不行的。”
采访安排在厂里的休息室中,那里摆放着徐立平班组获得的各种荣誉证书和示范模具。“好多都没放上去,个人荣誉的都没放,都是团队的。”徐立平从一排样式各异的刀具里拿起一把,向记者介绍说,“这都是我们自主创新的工具,都是上过‘战场经过检验的。”讲起自己的工作,徐立平滔滔不绝,他看着工厂成长和发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其中的艰辛。
固体燃料发动机是战略战术导弹装备的心脏,也是载人飞船逃逸系统的关键部位,它的主要成分就是固体火药。“这个火药跟平时见的不同,不需要氧气就能燃烧。不经意的静电就能把它引燃,所以我们首先得防着静电:衣服必须是防静电纯棉工服,进入工房前必须触摸门口的铜棒释放身体静电,整形作业时必须要戴导静电手环,也不能乱动,尤其是刀在雕刻火药时,一个摩擦,说不定就产生火花,那就完了。”徐立平说,“火药燃烧时,会瞬间产生两三千摄氏度的高温,而且燃烧速度非常快,虽然我们有逃逸通道,但逃逸的机会很渺茫。”2001年就发生过一场意外:同行业的一位工作者操作设备时,刀具不小心碰到了发动机的金属壳体,擦出火花引发了爆炸,当场牺牲。四院固体火箭发动机专家、中国工程
院院士侯晓曾就徐立平的工作打过一个非常形象的比方,“跟划火柴一样,必须得用火柴头擦火柴盒侧面,要擦上却绝不能擦出火花。”
1989年冬天,刚二十出头的徐立平迎来了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考验。那一年,航天科技四院承担的我国某重点型号导弹发动机进入研制攻坚阶段,发动机药面却接连出现故障,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靠人进到发动机里面一点点地挖火药,直至挖到界面故障处,才能探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这意味着,以往站在火药外进行的工作,这次得钻进成吨的火药堆里才能进行。正是在这次任务中,徐立平看到了航天人的奉献精神,坚定了自己在这份事业上走下去的信念。
“当时是我师傅王安民带着我去的。有个最危险的步骤,要用木钻在火药上钻一个60厘米深的洞,说不定在钻的过程中就达到燃点了。怎么办?没人知道,因为从没出现过这样的状况。我师傅第一个就钻进去了。什么叫奉献?什么叫牺牲?他不知道什么叫危险吗?那次给我的震撼非常大。1991年我当上组长,再发生这样的情况,我都会学我师傅,做第一个钻进去的人。”徐立平动情地说。
当年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没有被拍摄下来,整个警戒区域内只有徐立平和师傅王安民,用王凯
木钻一圈一圈地钻开,一分一秒地进行生死较量,安静到除了刮火药的“沙沙”声,甚至能听到心跳。在狭窄到不能翻身的火药堆里,在刺鼻火药味中一克一克地挖药,师徒二人的神经高度紧绷。这样的工作持续了3个月,最终成功攻克难关,保证了国家重点战略导弹研制计划的顺利推进,对后续发动机的设计、生产工艺的提高等都积累了宝贵经验。然而,任务结束后,徐立平的身体却出了问题。“挖完药后可能因为中毒和疲累,一条腿出现痛感,开始我还不以为意,瘸着走,后来两条腿都不行了,才赶忙去看医生。那次落下了后遗症,现在一条腿仍然有点不利索。”徐立平说,“但我不后悔,我們‘航二代,要干就在岗位上干一辈子,就得坚持到底,这是航天人的精神!”
“航二代”与“立平刀”
说到“航二代”,徐立平非常自豪,他的父母都是航天人,母亲更是标准的“航一代”。“他们是创业者。最开始,航天四院是建在四川泸州,三线建设的时候我母亲就过去了。因为那里湿度太大,后来迁到了内蒙古。”徐立平说,“上世纪60年代,中苏关系紧张,而内蒙古靠近苏联,所以又搬到了西安。我母亲就跟着四院三迁,绝对是元老了。”endprint
“母亲不担心你的安全吗?”
“当时哪有这么危险。”徐立平笑道,“50年代的时候外国封锁技术,我国的导弹还是苏联援助的呢,火药能量也没这么高,单位体积要比现在小多了。中苏关系紧张后,我们才在钱学森等人的带领下走上自力更生的道路。所以航天事业发展的60多年,是我国自力更生的60多年。高精尖科技,外国不可能告诉你,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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