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与华兹华斯田园诗歌对比赏析
摘要:陶渊明和华兹华斯-两位中西田园诗巨匠,共同用自然清新,不事雕琢的语言,描绘了美丽的自然风光和闲雅的田园生活,在中西诗歌史上留下了不朽的绝唱。两人跨越了不同国度,不同时代,但却有着相似的诗歌风格,本文将对比赏析两大诗人的田园诗作的异同之处以及造成这种异同之处的文化背景原因。
关键词:陶渊明,华兹华斯,田园诗歌,异同,文化背景,
魏晋南北朝文学史第一人—陶渊明,以其质朴无华,大巧若拙,韵味隽永,意境清幽的诗文而著称于世。北宋大词人苏东坡赞誉陶诗“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南宋魏了翁以“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以物观物而不牵于物,吟咏情性而不累于情”高度评价陶诗。金代诗人元好问以“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精确概括了陶诗的独特魅力。而王维孟浩然韦应物等唐代田园诗人也都受到了陶诗的影响。陶渊明本人更是中国士大夫的精神归宿,他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范是许多文人的精神堡垒,文人士大夫在仕途失意或厌倦官场后,往往会从陶渊明身上重新寻自己的价值。而奠定陶渊明崇高文学史地位的正是他的田园诗。陶渊明首创了田园诗,开辟了我国诗歌创作的新题材和新领域,是魏晋文学对中国古
代文学的独特贡献。陶渊明用清新质朴,自然天成的语言讴歌田园风光其诗文无人工痕迹,淡雅脱俗无而无雕琢之弊。剥尽铅华腻粉,独见真率之情志这也是其田园诗能够名扬千古,备受历代文人骚客推崇的玄妙所在。
中国独特的文化氛围,瑰丽的地理风光孕育了陶渊明这样伟大的田园诗人,然而身处魏晋政治风云突变时代的陶渊明,为了不再“心为行役”,不惜息交绝游,高举辞世,他践行了简约玄澹的魏晋时代精神,所以他不免也是孤独的。
然而,当时光悠然跨越千余年的间隔,在大洋彼岸风光旖旎,气候宜人的英格兰湖区,另一个在文学史上散发着清雅超脱气息的名字诞生了,他就是18世纪的浪漫主义湖畔诗人华兹华斯。19世纪后期的权威评论家诗人马修.阿诺德郑重指出:华兹华斯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中成就最高的一个,也是莎士比亚和弥尔顿以后英国最重要的诗人。华兹华斯为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作出了巨大贡献, 他和柯勒律治共同编纂的《抒情歌谣集》是浪漫主义诗歌的宣言,在诗艺上实现了划时代的革新。他提出“一切好诗都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溢”,为英国乃至整个欧洲的浪漫主义诗歌定下了基调。雪莱称他为“讴歌自然的诗人”,他以丰沛真挚的感情咏赞美丽的自然,赞美大自然对人类心灵的影响。他将平民的语言高度提炼后入
诗,语言清新,质朴,自然,素净,是深刻思想真挚情感和朴素语言的完美结合,这一点与陶渊明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最初将华兹华斯介绍到中国时,就称他为“英国的陶渊明”,而美国人在编译陶渊明的诗歌时,也认为他是十九世纪诗人华兹华斯精神上的祖先。
一.清新淡雅,寓绚于素的诗风
“柴桑古村落,栗里旧山川”(白居易《访陶公宅》),公元365年,千古隐逸之宗--陶渊明诞生于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西南九十里处)。这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在诗人居处,田园肥沃,竹林清幽,桑桃,随着季节变换斑斓的彩;奇骏青松古柏,显示着它们的孤直和高洁。这样的自然田园风光在给予诗人灵感的同时也在不断陶冶着他的性情。诗人出身名将之后,再加上儒家思想的熏陶“形成了中国知识分子务求实际和济世安民的好传统”,生逢乱世,陶渊明希望能做一番事业,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彭泽县令等,然而在历经官场黑暗后,“心实有所守”的诗人最终彻底辞官归隐,“投冠旋旧墟,不为好爵萦”。性爱自然的诗人从此完全醉心于田园风光,躬身农耕,创作了不少风格恬淡的田园诗。在现存陶诗中,大约有50首田园诗。有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和怀恋,如“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其二),又如,《辛丑岁七月
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中的“诗书敦宿好,林园无俗情”。诗人用词简约淡雅,寥寥数笔,就表达了他内心对于田园生活深深的眷恋之情,因是他真挚情感的自然流露,虽看似平淡,细细读来,不难体会他的那份急切和向往。有的是描写田园的静美之景和诗人的闲适心情,如《和郭主簿二首》其一,“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阴。凯风因时来,回飙开我襟。”,又如《归园田居》其一,“方宅十馀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园,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诗人描写了祥和静谧的田园生活,用词极为简单,清阴,凯风,方宅,草屋,榆柳,桃李,狗吠,鸡鸣,用这些平常不过的话语入诗,一幅悠然平和的田园图好似出现在眼前,最妙不过。再如《读山海经十三首》其一,“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二句真可谓“自然淡雅,最是渊明口吻”(袁行霈语)。
1770年,威廉.华兹华斯出生在英格兰西北部坎伯兰郡,童年就读于美丽的湖区,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说,温德米尔湖能让人忘掉生活中的区别,如年龄和财富。这样一个风景优美的环境也使我们的诗人华兹华斯忘记了许多东西,把自己融入了自然之中。“儿童时期的诗人认为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自然。他回忆说,在他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好像清秀的河水乐于在他的摇篮旁窃窃私语,还在襁褓之中的他就已经与生机盎然的宇宙结下了深刻的友谊;儿童时期,他不分白天黑夜在自然的怀抱里游玩。”同样怀着对自然的真挚爱恋,华兹
华斯才能谱出和陶渊明那样美妙的自然赞歌。他一改新古典主义典雅平板的风格,弃用华丽的辞藻和繁琐的格律,不像文艺复兴时期的诗歌那样充满对人生理想尘世的赞美,更不像玄学派的诗歌,读起来需要绞尽脑汁地思考其中的哲学和科学涵义。而是用普通人的语言,生活和感情去写诗。如在《致蝴蝶》中,诗人呼唤“别飞走,留下吧,留在我身边/多留一会儿,多让我看几眼”,又如在《麻雀窝》里,“快瞧,这绿叶浓荫里面/藏着一窝青青的鸟蛋/这偶然瞥见的景象,看起来/像迷人幻境,闪烁着光彩”,再如《致雏菊》,“我远远望见你闪闪发光/好比一颗星,玲珑清爽/却不如天上星那样/皎洁而晶莹/还是像颗星,银盔闪耀/你安稳自如,仿佛在睡觉/谁敢刁难你,便不得好报/便不得安生中”,诗人用自然平实而又充满强烈感情的语言描绘了自然中常见的蝴蝶,麻雀和雏菊,平淡之中方显他对自然的依恋,这些诗歌非常清新淡雅,普普通通,对于诗和自然皆爱的读者来说,不会感到是多么佶屈聱牙,令人生畏的作品。
虽然同是描写自然风光和田园生活陶渊明和华兹华斯还是有着明显的不同之处这种不同之处主要是二人所营造美学境界的差异一个营造的是无我之境一个是有我之境
二.无我之境与有我之境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了“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两个概念,可以用来形容华兹华斯与陶渊明田园诗的区别。“‘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华兹华斯名作《水仙》共分四节,除了第二节没有“我”或“诗人”,其他三节都有着浓重的代入感,“我独自漫游,像山谷上空/悠悠飘过的一朵云霓”,“我凝望多时,却未曾想到/这美景给了我怎样的珍宝”,“水仙呵,便在心目中闪烁/那是我孤寂时分的乐园/我的心灵便欢情洋溢/和水仙一道舞踊不息”,华兹华斯以“我”的眼光观察水仙的美态,把“我”的情感附在了水仙身上,以从水仙身上寻心灵慰藉,是为有我之境。在命意恢宏、寄情深远的《延腾寺》中,诗人以澎湃的激情赞美大自然,但也都离不开“我”的灵视,仍是以“我”观察自然之美,附“我”的情感于自然之中,“这样的美景/在多年阔别期间,对我也并非/莫无影响,如同对盲人那样/而是时常当我孤栖于斗室/困于城市的喧嚣,倦怠的时刻/这些鲜明影像便翩然而来/在我血脉中,在我心房里,唤起/甜美的激动;使我纯真的性灵/得到安恬的康复/同时唤回了/那业已淡忘的欢愉”,诗人一再强调他从自然中获得的慰藉和安抚力量,大量运用
田园风光的诗
主动语态,他所描写之物也就都罩上了浓重的个人彩。反观陶渊明的《饮酒》其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著一“见”字而非“望”字,无我之境全出,“望”有主动去看的意味,而“见”字则体现出一种本自采菊,无意望山,当抬头看时,则悠然而忘情,身心与自然融为一体,反映了诗人超然无欲的心境,正是无我之境的体现。陶诗中常用飞鸟作为意象,如“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飞鸟本就属于园林,理应回归自然,诗人用飞鸟自喻,也反映他愿同自然向融为一体的心情,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也就是无我之境了。
文化背景原因
陶诗和华氏田园诗歌风格的相似之处在于两人都抵制其所处时代文坛的绮丽之风,提倡用普通人的语言描写最平常的事物。陶诗经常描写村舍、鸡犬、豆苗、桑麻,华氏所咏也不过是蝴蝶、麻雀、雏菊、水仙等自然中物,,这些在别人看来平平淡淡的东西,一经诗人笔触,就给人新鲜的感觉。两人从小生活在风景秀美之地,性爱自然,崇尚赞美自然之美并长期过着田园生活。其创作理念也都视诗歌为情感的自然流露,诗文直抒胸臆,不作无病之呻吟。
但相隔千年时光和遥远距离,二人诗歌境界的相异之处也在所难免。陶渊明在生活观念上深受中国传统老、庄的道法自然和抱朴归真思想的影响,并独创了性情自然说。这种观念既指导了他的生活,也体现在他的作品里。他作品中的一切环境和事物都带有性情,而不是虚空概念地描述,这样他的作品就更接近自然,合乎自然万物本身的情态。再加上,中国历来推崇天人合一思想,这是一种自然的世界观,也是一种浑融的思维方式。季羡林先生对其解释为:天,就是大自然;人,就是人类;合,就是互相理解,结成友谊。中国人把自身看作自然的一部分而不是与其相对立。在古人的思维里,要消除物我的界限,人与自然合二为一。
西方历来奉行重分析的思维模式其文化支柱为科学理性,基督神学和人本主义。人与自然处于对立状态,人先是畏惧自然,在工业文明到来之后则是疯狂征服自然。华兹华斯虽然持人性、神性、理性三位一体的自然观,是对18世纪理性主义的超越,但其仍将自然作为其思考哲学宗教命题,解决西方精神危机,进而拯救人类的一个渠道,所以仍与自然相隔。
结语
陶渊明和华兹华斯两位不朽的田园诗人是中外诗歌史上两颗耀眼的明星他们用朴实无华的诗语,抒发了对田园对自然真情赞咏感染净化了了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心通过对他们两人诗歌的对比赏析我们也能够进一步深入理解他们的作品,发掘他们各自的魅力为中西比较诗学贡献微薄之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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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无我之境 有我之境 ——陶渊明与华兹华斯的自然诗分析比较[J] 湖北经济学院学报 ( 人文社会科学版 ),201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