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远方
江梦南:
从失聪女孩到
江梦南
有人在安静的世界里迷茫,有人在这里到方向——
她先天听力丧失,却凭借努力,成为清华大学博士。她从无声世界里走来,阳光、乐观、豁达,2022年3月3日,被评为“感动中国2021年度人物”。
她就是郴州女孩江梦南。
梦南9个月大时,被医院诊断为“极重度神经性耳聋”,疑因半岁时感染肺炎用错了药
1992年,江梦南出生在湖南省郴州市宜章县一个瑶族家庭,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她依照民族习俗随母姓。
女儿的出生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很多欢乐。父亲赵长军一有空就照顾女儿,看到女儿粉雕玉琢的小脸,他总是忍不住亲上一口。
梦南半岁时感染肺炎。病好后,赵长军夫妇并没有发现女儿的异样,只是觉得女儿不像别的孩子那么闹腾,总是很安静。亲戚们说这是孩子心疼大人。后来,赵长军夫妇发现有些不对头,因为在孩子身边拍手、摇拨浪鼓,孩子也没什么反应。
梦南9个月大时,还是如此。父母坐不住了,赶紧带女儿去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极重度神经性耳聋”,究其原因,可能是孩子得肺炎时用错了药。他们不相信,跑到另一家医院检查,结果还是如此。
真相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此后,每到周末、假期,赵长军夫妇都带女儿去长沙、北京等地求医问药。为让女儿好起来,他们给女儿喝过中药、扎过针灸,但收效甚微。虽说只是诊断出了耳聋,但民间有“十聋九哑”的
说法,他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为此还考察了
一所特殊教育学校。
“那里一片寂静,孩子们一声不吭,跟着老师学手语。”回想当时的情景,赵长军依然唏嘘不已。夫妻俩明白,如果让女儿接受特殊教育,则意味着她有可能远离主流社会,所以他们更倾向于让女儿接受普
通教育。
而这样的选择,对他们和孩子而言,都是一条更难走的路。
按照当时政策,他们可以生二胎。朋友劝他们,等梦南长大,送她去特教学校,他们再要一个孩子好了。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拒绝了。梦南1岁4个月时,赵长军夫妇带她去北京看病,再次无功而返。回家前,两人心情沉重,在宾馆默默收拾行李。这时,梦南把球滚到一个自己够不着的地方,“啊啊——”急得喊出了声。这一声让夫妻俩正打包的手停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认刚才那一声是女儿发出的之后,两人激动地上前抱住孩子:女儿能发声!
那含糊的“啊啊”声,让两人争论了一晚上,并且都得到了巨大满足:妈妈认为女儿喊的是“妈妈”,爸爸认为女儿喊的是“爸爸”。其实,女儿喊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儿能够发声,就足够让他们惊喜了。
在父母指导下,梦南学会了发声。但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无法依靠听觉来对比、纠正发音,而是需要记住每个字的口型和舌头在口腔中的形状、位置
确定女儿能发声后,赵长军夫妇开始教她说话。从最简单的音节学起。他们让女儿对着镜子练口型,
注意舌头在口腔里的位置、形状。起初,梦南只会张嘴,不会发声。夫妻俩就让女儿一只手摸着他们的喉咙,感受声带的振动,一只手放在他们的嘴巴前,感受说话时气流的变化。
“一个字,如果父母念一万遍我能学会,他们就很开心了。有些口型相像的音,比如花和瓜,他们把我的手放在他们嘴边,让我感受这两个字发音时气流的细微差别——‘花’的气流大,‘瓜’的气流小。要重复很多很多遍,才会留下一个肌肉记忆。”江梦南回忆道。
梦南的妈妈江利用暑假,到长沙学习聋儿言语康复技巧,并拿到了宜章县第一张言语康复师证书。赵长军则买回当时市面上能买到的耳科和言语康复的所有书籍,日日苦读。
在父母的指导下,梦南渐渐学会了发声。但她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就无法依靠听觉来对比、纠正发音,而是需要记住每个字的口型和舌头在口腔中的形状、位置。
要说,这是一个笨办法,每个字练习上千遍都是少的。
梦南大一点之后,赵长军夫妇意识到他们的普通话不标准,便让女儿跟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学习。别的孩子看动画片,梦南看《新闻联播》。每天,她坐在家里21英寸的电视机前,盯着上面播音员的嘴巴,早、中、晚看三回。这种训练一直持续到她6岁。
不得不说,笨办法有时也是好办法——这样做,至少是有效的。
6岁时,除吐字不太清晰外,梦南的语言水平已经赶上了同龄人,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她比同龄孩子识字更多。
女儿该上小学了,赵长军夫妇想让她去公立小学读书。没想到,没一个小学肯接收。无奈,
梦南又上了一年学前班。这对要强的她来说,无疑是个打击。
“小时候,我上的学前班和小学之间有段台阶,小学在台阶上,学前班在台阶下。我站在台阶上,看到同龄人顺着台阶往上走,而我顺着台阶往下走。当时,我就哭了。”多年后,回忆起童年往事,梦南依然有些心酸,“不过,好在父母安慰我,听不见是事实,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尽最大努力,把自己能做好的事情做好。”
第二年,梦南的说话、读写能力得到认可,终于进入了公立小学就读。
从上学的第一天起,她就坐在教室前排的中间位置,因为她要看老师的口型“听课”。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全程跟上老师的讲解,加上老师讲课不会时时刻刻都面对她,所以只靠看口型“听课”,很难掌握全部内容,她还必须看老师的板书,然后自学赶进度。
学习不易,可她的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
“她能按顺序把成语词典背到100多页。”梦南的小学四年级同学发现自己班的这个女生这么厉害。四年级暑假,梦南把五年级的课程自学完,经测试合格后,直接跳到了六年级。新学期开学,梦南走进六年级教室,有同学问她是不是走错教室了。那一刻,她很自豪地回答:“没有,我就是来读六年级的!”
小升初时,梦南考了全市第二名,主动提出去300多里外的郴州六中上学:“我不能一直生活在父母的保护之下。”
尽管成绩出,但在成绩之外,江梦南还是意识到了自己与同龄人的差距,比如,同学们都说周杰伦的歌好听,她能看到他们的激动和欣喜,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激动和欣喜。为弄清“好听”是什么感觉,周末,她坐在电脑前,到周杰伦的歌,然后戴上耳机、放大音量,努力去感受。可耳机里传来的,依然是熟悉的空白。
赵长军预料到女儿会有这些烦恼,开导她:“有人近视,就要戴眼镜;有人腿脚不好,就要拄拐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题要解决。你有你的难题,别人也有别人的难题,大家都一样。”
爸爸的话完美消解了女儿的自卑。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题,而她的难题就是:听不到闹铃响,不能独自接打电话,在机场、火车站听不到广播……这没什么了不起,只要想办法,这些难题都可以得到解决。
作为父亲,赵长军时常有种矛盾心理:既想把女儿保护好,不让她受任何伤害,又不得不把她推出去,让她在复杂的社会上学会生存。怎么办才好?最终,他决定成为女儿的朋友,一个随时能帮助她的老赵。
双休日、节假日,他常带女儿上山玩,有时挖些花草带回家栽到盆里,然后一起观察花草的生长情况,并记录下来。这种平等的父女关系一直保持到现在。
杨子的女儿小升初时,江梦南考了全市第二名,主动提出去300多里外的郴州六中上学:“我不能一直生活在父母的保护之下。”面对女儿要求独立的心声,妈妈心疼女儿不同意,爸爸觉得可以让女儿走出去试试,最终夫妻俩达成一致意见,尊重女儿的选择。
这是江梦南第一次独自生活。
江担心女儿听力不好,在学校受欺负,在外面有危险,每逢周末都去郴州看女儿。在市区和妈妈一起上街,江梦南挽住妈妈的胳膊,反客为主:“过马路,要走斑马线,看红绿灯,再左右观察,确定没车了再走。”
室友都是第一次离家,晚上常常有人因为想家而哭泣。江梦南心软,看到室友哭了就上前安慰。在室友眼里,江梦南是个性格坚强的学霸。而她说,自己之所以看着比别人坚强,是因为从小就生活在一个“hard(困难)模式”里,时间长了,困难就变得寻常了。
植入人工耳蜗,梦南回听力。到清华后,意识到中国有几千万的残障人士,她开始通过各种方式,向公众普及无障碍理念
2010年,江梦南参加高考,分数超过了一本分数线,但她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坚持复读。第二年,她以615分考入吉林大学药学专业。因为自身遭遇,她本想选择医学,但又意识到医生要和病人交流,于是选了药学,“一样能治病救人”。大学在长春,离家3000公里。她依然没让父母陪同,独自乘火车去报到。
“我从不把自己看成弱势的一方,也不希望别人因为我听不见就降低对我的要求。或者我取得了一点成绩,但因为我听不见,就放大我的那点成绩。我希望大家把我当健全人看待,对我提一样的要求。”她这样为自己解释。
大学毕业后,她顺利考上本校研究生。2018年,江梦南考上清华大学生命与科学学院的博士,主攻肿瘤免疫和机器学习。
这时人工耳蜗技术已臻完善,可她尚有顾虑。一位医生的话打动了她:“难道,你不想看看自己未来的人生有多少潜力可挖吗?”在没有听力的情况下,她一步步走了过来;如果装上人工耳蜗,没有了听力障碍,她的学业和生活会不会有更大更好的变化呢?
7月,经过慎重考虑,她的右耳成功植入了人工耳蜗。这次,她终于真切地听到了这个世界!然而在无声世界里待得太久,她并不习惯有声世界。即使把耳蜗的灵敏度调得很低,她也无法承受外界的吵闹,比如,塑料瓶轻轻倒地,她都会吓一跳。原来,世界如此喧嚣。原来,下课铃是这样,雷雨声是那样,而舒缓的钢琴曲非常美妙。
2020年,江梦南当选为清华大学学生无障碍发展研究协会第五任会长。她说:“来清华大学前,我有听力障碍,但我没把自己当成残障人士。我关注的是,自己如何跟普通人一起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到清华大学后,我意识到中国有几千万的残障人士,我应该多关注他们,而不仅仅关注自己。如果我们的社会在无障碍方面做好了,残障人士能像健全人一样轻松生活,那才是一个更美好的社会。”此后,她开始通过各种方式,向公众普及无障碍理念。
2022年3月3日,江梦南被评为“感动中国2021年度人物”。颁奖典礼上,江梦南的颁奖词是:你觉得,你和我们一样,我们觉得,是的,但你又那么不同寻常。从无声里突围,你心中有嘹亮的号角……
【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