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第35卷第1期
艺术探索
ARTS EXPLORATION
Jan.2021
Vol.35No.1
徐耻痕《中国影戏大观》的编辑
出版与发行研究
周爱军
(上海戏剧学院教务处,上海200040)
[摘要]1927年4月,时任《新闻报•本埠附刊》编辑的徐耻痕以“外行人”的身份编辑、出版、发行了《中国影戏大观》。时至今日,《中国影戏大观》仍是研究中国早期无声电影不可多得的文献资料,也是研究中国早期电影从业者、电影创作环境特别是中国早期电影专业书籍编辑、出版与发行最直接、最
真实的文献之一。
[关键词]徐耻痕;《中国影戏大观》;编辑;出版;发行
[文章编号]1003-3653(2021)01-0109-10D01:10.13574/jki.artsexp.2021.01.013
[收稿时间]2020-11-17
[作者简介]周爱军(1986—),女,山东聊城人,上海戏剧学院教务处,研究方向:电影学。
[引用格式]周爱军.徐耻痕《中国影戏大观》的编辑、出版与发行研究[J].艺术探索,2021,35(1).
一、徐耻痕与《中国影戏大观》
(_)徐耻痕其人
徐耻痕(图1),原名徐梦兰。《新闻报•本埠附刊》1926年9月15日第2版中刊登一则《徐耻痕启示》:昨阅申报本埠增刊启示,有“本刊编辑部并无徐梦兰其人……”云云。按梦兰系鄙人原名,想系投稿者误将投与鄙人之稿,寄交申报,申报增刊编辑朱应鹏、唐世昌二君,未知梦兰即是鄙人,故特由此声明。敬请以后凡投稿敝报诸君,注意写明新闻报,免生误会为幸。[1]
徐耻痕是《新闻报•本埠附刊》的编辑,资深影戏评论家,鸳鸯蝴蝶派作家,星社成员。1920-1930年,他在《生命与健康》、《新家庭》、《上海画报》、《侦探世界》(上海)、《红杂志》、《红玫瑰》、《新闻报》、《戏剧月刊》、《太平洋画报》等报刊上发表多篇文学作品,如《观孙禄堂先生表演国技》《理发店中之秘密》《莲花人面》《红娘日记》等。而他最大的贡献在于用极其严肃审慎的态度编辑出版了《中国影戏大观》一书。
笔者所稣到的关于徐生平的资料非常少。根据徐发表在《红玫瑰》1925年第2卷第6期上的《我之情史》一文所述:“苕狂无赖,嬲予作情史,予笑却之。顾苕犹咻咻嬲弗已。予窃自念,过去二十七年中未遇一情人,更无所谓情史。有之,其惟予与予妻结合之前因后果乎?姑草此篇,以塞苕狂蚁噸之口”,笔者推测,徐耻痕生于1898年。他的妻子凤是他私塾时的同窗好友,他们一起在私塾读了三年书,可谓青梅竹马:“吾与凤二十年完好之情,不致因特种关系而骤现裂痕”。郎经过翻阅史料,笔者到一张徐耻痕女儿玲玲婴儿时的照片,刊登于《新家庭》1933年第[卷第12期第14页。(图2)
艺术探索2021年第35卷第1期总第166期
图]徐耻痕图2徐耻痕女丿搭玲
徐耻痕非常关注影戏事业的发展现状,常编辑相关评论文章。由于对影戏事业“爱之深,恨之切”,他在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当时影戏作品的不满之情,也由此遭到影戏界的攻击。他的好友黄文农专门写了一篇题为《徐耻痕问题》的文章:
最近新闻界与电影界发生一件重大的纠纷,我们站在新闻界内的同志,须用婉严的态度,郑重向电影界教训一下。现在影戏公司的出品,愈趋愈下,简直谈不到艺术二个字。他们胡闹制造出来的东西,一定冠上独一无二的头衔,欺骗国内及外洋的观众。他们一方面这样干,而影戏院售票处愈荒冷,他们还迷信着,还不觉悟根本从艺术上着手。欣赏外国影片的一天多似一天,这见证国产影片愈弄愈糟的反动力。凡一种事业,决不可任少数人把持,否则就有许多混蛋事干出来,中央公司、六合公司,他们想操纵一切,他们还想势力扩张到异类团体。新闻界的徐耻痕,他评判影片的好坏,是他的应尽职任,更是他的自由权。影片公司虽觉得他的评论,是偏于液意的,应当彳艮诚恳的互相讨论,决不可用卑鄙的手段,摧残他的生活问题。而可恶的是新闻界用撤兵的方法,自己先显露自己的弱点,譬如省教育会审定一张影片,说他坏极了,你们影片公司有什么方法运动全省学校不承认这塔教育会吗?或其而至于使这几位审查先生,打破他们饭碗吗?
影片公司内,天天闹饥荒,导演和演员们斗意见,摄影和老班寻相骂,他们施惯狡猜手段,动辄作弄自己同事,击碎同事饭碗,巩固自己的位置,一心想自己出风头、享盛名。想不到这种手段,竟施展到新闻界里来。老实说,新闻界和电影界,从未斗过意见,长此以往,恐恶感更深,则电影界之出品,
必无遥成之一日矣。即
此外,徐耻痕还非常关注戏剧与广告的关系。他发现当时戏园里的广告大多比较老旧,戏园老板
徐耻痕《中国影戏大观》的编辑、出版与发行研究/周爱军
虽注重广告的宣传作用,也肯在报纸广告和墙壁张贴广告方面花重金,但由于不得法,广告宣传起不到吸引眼球的作用。徐耻痕认为,戏园老板在报纸广告方面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在广告中大书戏目标题,且终年不更换,广告语却一点也不涉及戏的情节和优点等相关内容。徐耻痕认为:
刊登广告之用意,第一步但求阅者注意,譬如,有两种广告刊载一处,须设法使阅者能移其看彼方广告之目光,而及于此方,既注意矣。第二步必将所欲令人注意之点,从辞句中曲曲达出,使阅者见此广告之后,遂能发生于本身有何利益之感想,然后竟被广告所吸引而惠然肯来……吾以为戏园广告最低限度亦宜仿照电影广告办法,将戏情及其精彩之处,一一用最浅显之文句,烘托而出,至排列方面,亦宜加以研究,务使阅者发生美感。其向来沿用之“环球独一,盖世无双”
等无聊谀语,宜一律删除。[4]87_88
而戏园内部的墙壁招贴广告,一律采用梅红纸金字的式样,陈旧单一,且金字一经雨露便模糊不清,不能让观众一目了然,更不能起到良好的宣传效果。“吾以为此种招贴,亦宜速加改良。式样务求新颖
触目,用字务求显豁简洁。有时亦可略加插画,或将名角之照片印于其上,以期引起阅者注意。”[4]88不仅是招贴广告,徐耻痕认为戏园的戏单也有应该改进的地方。当时的戏单往往使用质量低劣的纸张,在上面印上戏目和角的名字,但并没有注明表演者具体饰演剧中的哪个角。“至于戏情及戏词,除梅兰芳、程艳秋等名角登台另印特刊外,平常戏单上从未一见。故凡缺乏戏剧经验之看客(尤其是南方人),每多看至终场并未知台上所演为何戏,唱者为何人,所唱为何板,及何种语句,
吞枣,安有兴味可言?枯坐数小时,既感不到丝毫兴味,安望其能继续光顾?此戏单所以有改良之必要也。”[4]88-89由上可见,徐耻痕是一位非常有思想和见地且敢于提出反对和批评意见的文艺批评者。
(二)《中国影戏大观》简介
1927年4月底,《中国影戏大观》以合作出版社的名义出版,由大东书局印刷,用道林纸精印,装帧雅丽。徐耻痕为主编,严独鹤、王西神、赵苕狂、徐卓呆诸君负责整理书稿。卷首刊印男女明星铜版小影62幅,附以数十名女明星亲笔签字一幅,及袁寒云题字“中国影戏大观”一幅和李浩然题诗一首。全书插有12则电影说明书和4则商业广告。本书原价每册二元,销售处为上海四马路大东书局、世界书局、新华书局,六马路中央大戏院等,接受外埠函购或批发。由于此书为中国第一部详尽介绍上海各影戏公司创始经过、影戏明星小传等早期影戏资料的专业著作,自1927年4月首次出版以后一个月内全部售完,并于1927年6月再版,1928年9月三版。
《中国影戏大观》全书共收录国光影片公司、明星影片公司、上海影戏公司、长城影片公司、民新影片公司、神州影片公司、大中华百合影片公司、天一影片公司、朗华影片公司、开心影片公司、友联股份有限公司、大亚影片公司、东方第一影片公司、爱美电影社、华剧影片公司、非非影片公司、快活林影片公司、联合影片公司、沪江影片公司、新人影片公司、三友影片公司等21家上海制片公司的创立和发展经过,张石川、任彭年、任矜苹、洪深、陈寿荫、陆洁、顾肯夫、徐半梅、顾无为、裘芭香、郑正秋、邵醉翁、史东山、欧阳予倩、陈铿然、李泽源、汪福庆、王元龙、高西屏、卜万仓、夏赤凤、侯曜、王惕鱼、张惠民、徐文荣等25位导演略历,汪优游、朱飞、赵琛、王次龙、郑小秋、王献斋、余叔雄、马瘦红、陈秋风、邵庄林、马徐维邦、王吉亭、李倩萍、雷夏电、周空空、黄玉麟、但二春、曹元恺等18位男演员略历,王汉伦、张织云、杨耐梅、黎明晖、丁子明、殷明珠、宣景琳、
艺术探索2021年第35卷第1期总第166期
韩云珍、林楚楚、毛剑佩、周文珠、胡蝶、李旦旦、王慧仙、严月娴、杨静我、吴素馨、杨爱立、陆美玲、蒋耐芳、梁梦痕、徐素娥、任爱珠、徐琴芳、潘雪艳、顾宝莲、贺蓉珠、贺佩瑛、符曼丽、沈化影、菱清、谢琳兰、李曼丽、林如心等34位女演员略历,包天笑、周瘦鹃、马二先生(姓冯,字叔鸾)、陆澹盒、江红蕉、施济、朱瘦菊、刘豁公、张秋虫、张舍我、徐碧波、杨小仲、周剑云等13位与电影界关系密切的小说家,奥安迪大戏院、卡尔登影戏院、上海大戏院、爱普庐影戏院、北京大戏院、夏令配克影戏院、东华大戏院、中央大戏院等8家电影院之创始经过,《电影杂志》《影戏春秋》
《电影》《影戏杂志》《银灯》《电影百美图》《电影明星》《小传》《银星》《电影画报》《中华影业年鉴》《银幕评论》等12种电影杂志的相关介绍,王汉伦、王元龙、张织云等3位演员的奇闻轶事,以及中央影戏公司组织之经过、电影演员联合会之今夕、六合影戏公司之概况、各公司出品一览表、影戏中的韵文,等等。此书是笔者目前所见最早、最翔记录早期上海电影导演员、制片公司、影戏院、电影杂志等内容的专业著作。
编者徐耻痕在序言中指出:
本书所载各稿,多编者从各方征访而来,间有不实或未尽之处,尚祈阅者曲加谅宥,或来函声明,以便在二集中纠正之。编者预定计划,原拟搜罗全国影戏界事实轶闻,汇为一编,故名曰大观。嗣以国内发生战事,交通阻滞,所托外埠友好代为调查之各种稿件,多未能如期交到,而本书又忽促出版,不及等待,故所载悉上海一隅之事。顾名思义,殊觉未符,幸阅者谅焉。[5]6可见,徐耻痕有编辑第二集的计划,但笔者目前并没有发现。
二、《中国影戏大观》的编辑、印刷与出版
(一)徐耻痕编辑《中国影戏大观》的缘起
在编辑《中国影戏大观》一书之时,徐耻痕是《新闻报•本埠附刊》的编辑。笔者从所查到的资料推
测,他很可能负责《新闻报•本埠附刊》的《电影新闻》专栏。他在这里至少工作了五年,有着丰富的编辑经验,故而认为只要资金到位、材料齐全,编书就是一件极容易的事情。但事实恰好相反。他在《我编辑<;中国影戏大观>的经过》一文中详细记载了编辑《中国影戏大观》一书的缘起和过程。他“费尽心力,吃尽苦头,结果仍不免于一再延期,也就是犯的这'外行'二字的毛病啊”[6]o但正是这样一位”外行”,编出了中国第一部详尽介绍早期影戏事业的著作。
编书一事,实缘起于酒桌。1926年夏天,徐耻痕请杭州来的朋友吃饭,一同前往的还有他的几位作家朋友。在酒桌上,大家谈起了书价的可恶,认为出版商完全掉在铜钱眼里,丝毫不在文化上着想,作践埋没了许多有价值的作品。他们当即商量了一个补救的办法,即由著作界友人集资创办一个出版社,有好的稿件便在社中自由出版,不必再受出版商把持书价的气,并推举徐耻痕负责筹备。徐耻痕为这事奔走了很久,却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因著作界的朋友大都清贫,写完稿件即拿到书坊换取几文生活费,根本等不到出版后再抽取版税,从著作界朋友那里筹募出版基金的事情就此搁浅了。
很长一段时间后,一位有着丰富出版经验的朋友对徐耻痕说:
现在中国的影戏事业,可算是发达极了,但是关于影戏的书籍,只有几种专载评论文字的杂志,而又出没无常。此外叙述影戏界过去历史与夫现在情况者,还没有一种专书。如果有人把这
李倩资料徐耻痕《中国影戏大观》的编辑、出版与发行研究/周爱军
里面的内幕,一齐揭将出来,供大众的参考,再搜罗些著名男女明星的照片,做成铜版,印在书内,以资号召,一定能够受人欢迎。不过编辑这书的人,至少要吃过五年以上的影戏饭,或是与影戏界重要份子十分联络,才能得到个中真相。如果是道听途说,或是有所偏袒,那便没有价值了。[6]徐耻痕听了朋友的话,怦然心动,觉得他有编辑影戏类书籍的资格,第二天就去和几位社友商量,预备把以前所说组织出版社的事情进行下去。社友们都很赞成,却拿不出钱来。徐耻痕便决定由他个人出资编辑,书中所需一切材料、明星照片等,也由他一人负责搜集,再请严独鹤、王西神、赵苕狂、徐卓呆四位先生帮忙整理资料,最终以“合作出版社”的名义出版。方案定下来以后,徐耻痕就行动起来,一面登报发售预约,一面积极着手编辑。
(二)《中国影戏大观》的编辑经过
《中国影戏大观》_书中的材料分为文字与照片两种。文字大都是关于各影戏公司和演职员经历的。这种事实性的记述,不容有错,徐耻痕为“谨慎起见,除非是我十分知道底细的,才敢任意挥写,否则必须周咨博访,务使翔实而后已,但就在这周咨博访之中,不知费了我几多时日,几多脚步”M o 譬如某一件事,他知道必定要问某人才能够彻底明了,但影戏界的人大多没有固定的办公时间和办公地点,为了节约时间和成本,他们经常利用白天的自然光线赶拍摄进度,徐耻痕不便在此时叨扰,只好等戏拍完之后再去他们,可戏一拍完,他们就早早走了。所以要寻到一个关键人物,往往需要一两周的时间。即便是到了,如果此人与他交情较好,会马上告诉他,不叫他再跑一趟,但这样的人是少
数,多数人常推说一时想不出头绪,要若干天之后再以书面形式告知。他只能巴巴地等到约定的那天,但也多没了下文。因为这样的事情,徐耻痕对他的几位“朋友”非常不满,但事后一想,也不能全怪他们,因为这的确是一件麻烦的事。至于搜集男女明星的照片,就更加麻烦了。本来这些明星都有现成的照片,但徐耻痕要求别致,一定要重拍新照,一概不用旧照。明星们又大多不当_回事,时间_久就忘了。有些演员在他的一再催促下,才拍了一张给他。有些演员不方便在公司拍照,徐耻痕只得专门租一辆汽车带他们到照相馆去拍。经过一番周折,好不容易把当时著名演员的照片都搜齐,他也稍微舒心了一点,认为这都是情面和工夫换来的,非常可贵,赶紧送去制版。可铜版还没制成,外面各小报和杂志已经纷纷刊登他辛苦搜集来的明星照片了。原来照相馆和影片公司有了底片之后,别人就可以随意翻印了。知道缘由后徐耻痕非常后悔:早知道什么旧照片都可以用,何必去花那冤枉的汽车费和照相费呢?
“中国影戏大观”的名称拟定以后,徐耻痕拿给友人看,友人说“大观”二字太俗。徐耻痕觉得有理,就把书名改为“中国影戏界”。可又有人说“影戏界”这个名称太空泛,像杂志的名称,还不如”大观”二字大方响亮。徐耻痕再三思索后还是选用了“中国影戏大观”作为书名。他原本请黄文农题写书名,黄文农答应了许久也没有写。出版在即,徐耻痕无奈之下只好另请马瘦红。徐耻痕向来钦佩马瘦红的书法,但与他不熟,不知道他能否答应。让徐耻痕意外的是,马瘦红一口答应下来,并且在三日内扶病为他写好。(图3)①这是徐耻痕编辑《中国影戏大观》一书过程中最顺利的一件事,也是最让他感
①图片来源:图1、图3,徐耻痕《中国影戏大观》,影印珍藏版,东方出版社,2015年,第6、1页;图2,《新家庭》1933年第1卷第12期,第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