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衷中参西录》[清]张锡纯(公元1909年)中医古籍
(附∶坎离互根汤) 自鼠疫之证流毒甚烈,医者对于此证未之前闻,即此证未有专方,致患此证者百中难愈二三, 良可慨也。不知此证发生之初,原是少阴伤寒中之热证类,至极点始酝酿成毒,互相传染。今欲知此 证之原因及治法,须先明少阴伤寒之热证。 尝读《伤寒论》少阴篇,所载之证有寒有热,论者多谓寒水之气直中于少阴,则为寒证;自三阳传来,则 为热证。执斯说也,何以阴病两三日即有用黄连阿胶汤及大承气汤者?盖寒气侵人之重者,若当时窜入阴为 少阴伤寒之寒证。其寒气侵人之轻者,伏于三焦脂膜之中,不能使人即病,而阻塞气化之流通,暗 生内热,后因肾脏虚损,则伏气所化之热即可乘虚而入肾。或肾中因虚生热,与伏气所化之热相招引,伏气 为同气之求,亦易入肾,于斯虚热实热,相助为虐,互伤肾阴,致肾气不能上潮于心,多生烦躁(此少阴病有心 中烦躁之理)。再者,心主脉,而属火,必得肾水之上济,然后阴阳互根,跳动常旺;今既肾水不上潮,则 阴阳之气不相接续,失其互根之妙用,其脉之跳动多无力(此少阴病无论寒热其脉皆微细之理)。人 身之精神与人身之气化原相凭根据,今因阴阳之气不相接续,则精神失其凭根据,遂不能振作而昏昏欲睡 (此少阴病但欲寐之理)。且肾阴之气既不能上潮以濡润上焦,则上焦必干而发热,口舌无津,肺脏因干 热而咳嗽,咽喉因干热而作痛,此皆少阴之兼证,均见于少阴篇
者也。《内经》谓∶“冬伤于寒,春必病 温”,此言伏气化热为病也。然其病未必入少阴也。《内经》又谓∶“冬不藏精,春必病温”,此则多系 伏气化热乘虚入少阴之病,因此病较伏气入他脏而为病者难于辨认,且不易,故于冬伤于寒春必温病 之外,特为明辨而重申之也。盖同是伏气发动,窜入少阴为病,而有未届春令先发于冬令者,则为少阴伤 寒,即系少阴伤寒之热证,初得之即宜用凉药者也;其感春阳之萌动而后发,及发于夏,发于秋者,皆可为 少阴温病,即温病之中有郁热,其脉象转微细无力者也。其病虽异而治法则同也。既明乎此,试再进而论鼠疫。 鼠疫之证初起,其心莫不烦躁也;其脉不但微细,恒至数兼迟(间有初得脉洪数者乃鼠疫之最轻者); 其精神颓败异常,闭目昏昏,不但欲睡,且甚厌人呼唤;其口舌不但发干,视其舌上,毫无舌苔,而舌 皮干亮如镜;其人不但咳嗽咽痛,其肺燥之极,可至腐烂,呕吐血水(奉天人言辛亥年此证垂危时多呕吐血水)。 由斯而论,鼠疫固少阴热证之至重者也。虽其成鼠疫之后,酿为毒菌,互相传染,变证歧出,有为结 核性者,有为败血性者。而当其起点之初,大抵不外上之所述也,然此非愚之凭空拟议也,试举一案以征之∶ 一九二一年,黑龙江哈尔滨一带鼠疫盛行,奉天防范甚严,未能传染入境。惟银行之间互相交通,鼠疫之 毒菌因之有所传染。有银行施××,年三十余,发生肺炎性鼠疫,神识时明时愦,恒作谵语,四肢逆冷, 心中发热,思食凉物,
小便短赤,大便数日未行。其脉沉细而迟,心虽发热,而周身肌肤之热度无异 常人,且闭目昏昏似睡,呼之眼微开,此诚《伤寒论》少阴篇所谓但欲寐之景象也。其舌上无苔,干亮如镜, 喉中亦干甚,且微觉疼,时作干咳,此乃因燥生热,肾气不能上达,阴阳不相接续, 故证象、脉象如此,其为鼠疫无疑也。此证若燥热至于极点,肺 叶腐烂,咳吐血水,则不能治矣。犹幸未至其候,急用药调治,尚可挽回。其治之之法,当以润燥清热为主, 又必须助其肾气,使之上达,与上焦之阳分相接续而成坎离相济之实用,则脉变洪大,始为吉兆。爰为疏方于下∶ 生石膏(三两捣细)知母(八钱)玄参(八钱)生怀山药(六钱)野台参(五钱)甘草(三钱) 共煎汤三茶盅,分三次温饮下。
∶此方即白虎加人参汤以山药代粳米,而又加玄参也。方中之意∶用石膏以清外感之实热;用山药、知 母、玄参以下滋肾阴、上润肺燥;用人参者,诚以热邪下陷于少阴,遏抑肾气不能上达,而人参补而兼升之 力既能助肾气上达,更能助石膏以逐除下陷之热邪,使之上升外散也;且凡阴虚兼有实热者,恒但用白 虎汤不能退热,而治以白虎加人参汤始能退热,是人参与石膏并用,原能立复真阴于邪热炽盛之时也。 将药三次服完,身热,脉起,
舌上微润,精神亦明了,惟大便犹未通下,内蕴之热犹未尽清。俾即原方 再服一剂,其大便遂通下,余热亦遂尽消矣。为此证无结核败血之现象,而有肺燥、 舌干、喉疼之征,故可名之为肺炎性鼠疫也。 后又治一人,其病之状况大致皆与前证同,惟其脉之沉细及咽喉之干疼则较前尤甚,仍投以前方,俾用 鲜白茅根煎汤,以之代水煎药,及将药煎成,又调入生鸡子黄同服。服后效验异常, 因名其方为坎离互根汤。爰将其方详细录出,以备医界之采用。
【坎离互根汤】
生石膏(三两捣细)知母(八钱)玄参(八钱)野台参(五钱) 生怀山药(五钱)甘草(二钱)鸡子黄(三枚)鲜茅根(四两切碎) 先将茅根煎数沸,视茅根皆沉水底,取其汤以之代水,煎方 中前六味,取汤三盅,分三次温服下。每服一次,调入生鸡子黄一枚。此方比前方多鸡子黄,而又以茅根 汤煎药者,因鸡子黄生用善滋肾润肺,而茅根禀少阳最初之气,其性凉而上升,能发起脉象之沉细也。上方, 乃取《伤寒论》少阴篇黄连阿胶汤与太阳篇白虎加人参汤之义,而合为一方也。黄连阿胶汤原黄连、黄芩、芍 药、阿胶、鸡子黄并用。为此时无真阿胶,故以玄参代之;为方中有石膏、知母,可以省去黄连、黄芩诸
药。 西人谓鸡子黄中含有副肾髓质之分泌素,故能大滋肾中真阴,实为黄连阿胶汤中之主药,而不以名汤者,以 其宜生调入而不可煎汤也。是以单用此一味,而黄连阿胶汤之功用仍在。至于白虎加人参汤中去粳米, 而以生山药代之,以山药之性既能和胃(原方用粳米亦取其和胃),又能助玄参、鸡子黄滋肾也。用白虎汤 以解伏气之热,而更加人参者,取人参与石膏并用,最善生津止渴,以解寒温之燥热,而其补益之 力,又能入于下焦,以助肾气之上达,俾其阴阳之气相接续,其脉之微细者可变为洪大,而邪可外透矣。 继又服之,脉之洪大者渐臻于和平,而病即全愈矣。 咳嗽者,加川贝母三钱。咽喉疼者,加射干三钱。呕吐血水者,加三七细末二钱,犀角、羚羊角细末各 一钱,三味和匀,分三次送服,或但用三七亦可。其大便不实者,宜斟酌缓服。若大便滑泻者,非下焦有寒, 实因小便不利,宜服拙拟滋阴清燥汤,滑泻止后,再服前方,又宜将方中石膏减作二两,生山药倍作一 两,缓缓与服。其脉象间有不微细迟缓,而近于洪数者,此乃鼠疫之最轻者,治以此方,一服当即速愈。总之, 此证燥热愈甚,则脉愈迟弱,身转不热。若服药后脉起身热,则病机已向愈矣。 愚初治此证时,曾但用白虎加人参汤,以生山药代粳米,治愈后,拟得此方,奏效尤捷。 或疑寒温之证皆不传染,鼠疫既为少阴寒温证之剧者所成, 何以独易传染?不知其传染之毒菌,皆生于病终不愈,甚至脏腑溃败,或因阴阳之气久不接续,
阿肌苏丸血脉之流 通可至闭塞,因闭塞而成腐败,此皆足以酿毒以相传染也,少阴寒温之未变鼠疫者,其剧不至此,所以 不传染也。至此证之因传染而成者,其毒愈酝酿而愈甚,即病不甚剧而亦可传他人。所以此病偶有见端, 即宜严为防范也。 此证之传变,又分数种。后观哈尔滨斯年报告之病状,实甚复杂,今录其原文于下,以备参考。 一九二一年春,哈尔滨报告文。斯年鼠疫之病状∶染后三日至七日,为潜伏期。先有头痛、眩晕、食欲不 振、倦怠、呕吐等前驱证。或有不发前驱证者。继则恶寒、战栗,忽发大热,达39℃一40℃以上,或稽留, 或渐次降下,淋巴管发生肿胀。在发热前或发热之一二日内,即发肿块一个,有时一侧同发两个, 如左股腺与左腋窝腺而并发是也。该肿块或化脓,或消散,殊不一定。大部沉嗜眠睡(此即少阴证之但欲寐之 理),夜间每发谵语。初期多泄泻二三次。尿含蛋白(此伤肾之征)。病后一二日,肝脾常见肥大。轻证三四 日体温下降可愈。重证二日至七日多心脏麻痹(其脉象细微同于少阴病脉可知)。 此证可分腺肿性、败血性、肺炎性百斯笃(即鼠疫)三种。腺肿百斯笃最占多数,一处或各处之淋巴管并 其周遭组织俱发炎证。其鼠腺及大腿上三角部之淋巴腺尤易罹之。腋窝腺及头部腺次之。又间侵后头腺、 肘前后腺、耳前后腺、膝腺等。其败血性百斯笃,发大如小豆之斑,疼痛颇甚,且即变为脓,或更 进而变坏疽性溃疡,又有诱起淋巴腺炎者。肺炎性百斯笃之证,剧烈殊甚,
一如加答儿性肺炎或格 鲁布肺炎,咯出之痰中含有百斯笃菌,乃最猛恶者也。 上段述鼠疫之情状,可为详悉尽致,而竟未言及治法,想西医对于此证并无确实之治法也。且其谓轻 证三四日体温下降可愈;至其重证,体温不下降,岂不可用药使之下降?至言重证垂危,恒至心脏麻痹,推 其麻痹之由,即愚所谓肾气不上达于心,其阴阳之气不相接续,心脏遂跳动无力,致脉象沉迟细弱也。此 证若当其大热之初,急投以坎离互根汤,既能退热,又能升达肾气,其心脏得肾气之助,不至麻痹,即不难 转危为安也。又其谓大部沉嗜眠睡,与愚所经历者之状似昏睡,皆有少阴病但欲寐之现象,亦足征愚谓此证 系伏气化热入肾变成者,原非无稽之谈也。特是愚前用之方,因在奉天未见传染之毒,所以治法不备。 后阅《山西医志》,载有厦门吴锡璜《鼠疫消弭及疗法》一篇,其用药注重解毒,实能匡愚所不逮,爰 详录之于下,以备治斯证者之采取。 原文∶疫菌既染,危险万状。大略分为腺鼠疫、肺鼠疫二种。其为证也,先犯心脏,使心力衰弱; 凡脉搏如丝,即为疫毒侵犯心脏唯一之确据。其次体温速升,头痛眩晕,或作呕吐,渐渐意识朦胧,陷于昏 睡谵语,状态痴呆,行步蹒跚,眼结膜强度充血,舌带白,如锻石撒上,或污紫如熟李,颈腺、腋窝、大 腿上近阴处起肿胀疼痛,剧烈者三日即死。其神气清者,可多迁 延数日。寻常用方,有效有不效。兹将历试有效者,详细录出,以公诸医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