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傻子”视角的“审丑”意义解读
作者:洪婵
来源:《北方文学·中旬》2013年第03期
        摘 要:《尘埃落定》以“傻子”这一独特视角来叙写康巴藏族土司制度的兴衰。小说中“傻子”视角所折射出的人对权力、欲望、金钱追求的贪婪与丑态,具有“审丑”意义,借由这一视角我们可以看到土司制度下无限放大的人性劣根性。而傻子本身的“丑”态却是另一种美学,他的大智若愚和从反向视角看问题恰恰为我们提供了窥探人类精神世界的独特路径,为人类走出自身悲剧提供了可行的途径。
        关键词:《尘埃落定》 傻子视角 审丑 探索
        新时期以来,“傻子”作为边缘化人物的代表之一,屡屡在当代小说中出现并造就了一批独特“傻子”像。阿来的《尘埃落定》通过土司二少爷这一“傻子”视角来审视土司制度下人性的丑态,产生了奇特的叙事效果,具有独特的研究价值和“审丑”意义。正如有人指出的,“吸收丑是为了美而不是为了丑”。在这部小说中,“审丑”作为审美的对立面而存在,在“傻子”视角下表现独特的审丑价值和意义。藉由小说叙事我们会发现,“傻子”可以说是人类自身的一
个投影,审视“傻子”这个人类丑陋的生命形态时我们可以反观人类自身,卸下虚假的面具,展现人类较少正视的自我的另一侧面。《尘埃落定》正是通过“傻子”对自己所看到的土司权力世界各种人性之恶的表述,展现人们对这些具有“审丑”意义的丑态的漠视和冷淡,用独特的视角将虚伪与肮脏层层剥离,展现常人看不到的丑陋世界。
        一、“傻子”眼中的权力游戏
        小说中,傻子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和受害者,这场权力游戏是以“傻子”为第一主人公展开叙述。傻子的身份迫使他放弃对权力的继承,但仍然避不开权力斗争的漩涡。在《尘埃落定》中,权力把父子亲情、兄弟之情尽数淹没,只剩下对权势的疯狂追逐。
        透过傻子的视线,我们看到作为父亲的麦其土司是一个权力迷恋者的典型,权力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喜欢权力胜过亲情,在大家都为哥哥打败汪波土司而成为新英雄狂欢时,“我”亲眼看到他的悲凉;他以禅位之名把杀身之祸嫁接给自己的亲儿子。他是一个心里极尽扭曲的可悲之人,他用自己儿子的大好年华来换取自己的风烛残年,用亲人的生命来延续自己的欲望。老土司习惯了土司权力斗争中的无情和残酷,他可以割舍骨肉亲情去换取权力这种虚无的东西。他用一种虚伪的姿态掩饰着自己最为肮脏的企图,他不敢正视
内心的自己对于权力的执着,却没有想到他的这些龌龊想法早已被他这个傻瓜儿子看得清清楚楚,这又是一个多么可笑的讽刺。政治权力斗争下的亲情是脆弱的,父不慈子也不孝。哥哥是年轻时老土司的再现,他狂妄自大,不择手段稳固自己的地位。他想要成为英雄,却没有领导人该有的胸襟和气魄。他飞扬跋扈,还未成为土司却开始架空老土司的权力,甚至逼迫父亲禅位。他因自己的傻瓜兄弟逐渐变聪明便开始诸多防备,他扇自己弟弟的那一巴掌,是亲情再也无法弥补的象征,兄友弟恭的局面早已成为过往云烟。
        “傻子”视角呈现出来的被权力异化后的人性丑陋还体现在其母亲土司太太身上。出身并不高贵的土司太太一跃成为这片领域中最有权势的女人,她对权力的执着与疯狂丝毫不亚于土司。她用权力作为自己的面具,扮演一个高贵不可侵犯的神圣形象。她采用“失忆式”忘却,用权力掩埋过去,编织起一个理想的梦境,用女主人的身份来作为对自己最大的保护和认同。她在自己地位受到威胁时,也会不惜任何手段对付他人。她爱权力胜过爱我。哥哥死后她和老土司一起逼迫我和塔娜离家,因为她害怕塔娜取代她。土司太太是土司制度的荼毒者,也是土司制度的有力传播者和践行者。多年的贵族生活让她铭记和坚信的是腐朽的种族等级制度。她没有丝毫怜悯情怀,把生命看得过于轻贱和卑微,用一种冷酷的视角睥睨着那些和她一样曾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的人。
        不同的人对傻子身份的认知不同,从中折射出的权力欲望也是不同的。每个人都在权力的游戏中力争上游,而傻子在这场权力的斗争中有着最为直接的感触。傻子超越自身的视角范围,用一种上帝式的全知视角,突破时间、空间限制,从未来的角度来审视土司制度下的世界,他知道土司制度即将终结,这样的权力争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荒诞滑稽的闹剧和游戏。傻子视角下的权力斗争正是对人们权欲丑态的审视,而傻子对权力的淡泊事实上是真实的人性和美好品质的追求,但是却不被他人认同,这正是对人们追逐权力丑态的投射。
        二、永难摆脱的奴性:丑陋人性的极致状态
        土司制度的统治不依靠法律,而是用一种刻骨铭心的“规矩”结合宗教信念来进行统治。这种“规矩”并不遵循人生而平等的原则,用“骨头”来划分生命的贵贱,虽野蛮独裁却深入骨髓。土司制度下的奴隶却心甘情愿扮演自己的角,他们认为这是上天给自己的安排,从骨子里充满着“奴性”。这不仅仅是丑陋人性的极致状态,更是充满了宿命悲剧的味道。这些愚昧和腐朽的思想观念,正是依附了土司制度的土壤,而土司制度对人骨子中的奴性无限放大。
        “下等”骨头的女性在土司制度下是奴性的典型像,土司世界中女人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她们是男人性欲宣泄的工具,是权力斗争中的玩具和陪葬品,是丧失话语权只能在生存夹缝中挣扎的弱势体。桑吉卓玛身上有着深深的奴性烙印,她对我奉献身子,是向我所代表的土司家族屈服,并不是真的爱我。侍女塔娜甘愿做卓玛的影子,还有那些被主子支使陪贵族和客人睡觉的下女,她们都早已在土司制度下习惯了顺从。
        奴隶们被“规矩”束缚着,对神明的敬畏、对主人的顺从使他们一步步丧失人性,沦为土司制度统治下的怪物,成为土司家族互相撕咬和斗争的犬马。汪波土司手下那批用脑袋盗取种子的奴隶,在傻子眼中都是荒诞的,生命的重量竟不及一颗种子,不及所谓的规矩和尊严。傻子眼中人与人是平等的,他认为骨头划分等级是一种使人向下走的制度。傻子给过奴仆们改变身份的机会,但这一切最终还是宣告失败,“骨头”等级已深深地烙在每个人的骨子里,几千年的奴性是无法在短暂的时间内摆脱出来的。傻子的世界观在那个时代是一种价值悖论,常人认为傻子的做法和观点是“傻”的,是愚蠢的,然而事实上这样的奴性是对自我尊严的践踏和摧残,是对自我人性极度扭曲的丑态表现。傻子从自己的观点出发,宣扬自己爱和平等的观念,是对奴性这种极致扭曲的人性丑态的有力抗击。
        三、傻子的双重视角审视土司制度灭亡
        土司制度本身就是最大的丑态,小说从傻子的两个视角去全面审视这一过程,使作品颇具审丑意味。小说中傻子一方面用第一主人公的视角见证土司制度的消亡,另一方面用上帝式的全知视角来呈现。通过对落后文明本身“丑态”的审视,揭露了万恶制度对人性扭曲的强力作用。傻子本身就是汉文化和藏文化相结合的产物,所以当弱势文明遇上强势文明时,弱势文明便丧失了优势。土司制度具有很强的异族特征,带有浓厚的奴隶制社会彩,具有很强的封闭性。它的上层统治阶级是腐朽没落、骄奢淫逸的,它对人民实行精神的禁锢、肉体的摧残。这种制度及其所产生的各种畸形产物和丑态,也是富有审丑意义的。土司制度下的宗教具有捧他性,宗教是统治阶层思想统治的工具。
        土司制度由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开始逐渐崩溃。傻子创造真正意义上的市镇使得新型经济形态出现,对土司制度的经济基础产生冲击,土司们逐渐失去了经济供养。而梅毒的出现是冲垮土司制度的一剂猛药,梅毒的传播是对土司阶层骄奢淫逸的最好惩罚。由此,土司制度失去所有根基,灭亡是必然的。期间,各土司之间的财富争夺和战争耗损了各自实力,土司和人民之间日趋激烈的矛盾激化,都是土司制度走向灭亡的催化剂,而国民党军阀的到来则是压垮土司制度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的愚昧、落后、丑陋在炮火中灰飞烟灭。
        这一切都验证了傻子预言的准确性,傻子早已预见土司制度最终会在历史长河中消失,成为一个时代的代名词。傻子并不傻,傻只是他的假象,是他生存的哲学,傻子有着充满智慧的一面,这一面就表现为对未来的预言,他跳出故事之外,在过去、现实、未来,理性、非理性世界之间穿梭。傻子是故事的见证人和叙述者,他审视着制度本身的罪恶和丑陋,同时站在上帝俯视的角度洞察未来,做历史的预言人、现代文明的推进者。
两个傻子在一起        四、结语
        土司制度下的人物都是生活中各式人物的缩影。那些费尽心机争权夺利的人是精神上的孤独者,与他们形成明显对比的傻子少爷用婴儿般的单纯见证了土司制度下常人所表现的丑态。傻子所遭受到的伤害正是正常人自以为聪明的丑陋之处,傻子对爱情的忠贞、对亲情的重视正是对“常人”漠视亲情,玩弄权欲和情感的有力抨击。傻子少爷仿佛是智者阿古顿巴的化身,他的大智若愚恰恰是超时代、超自然的。他没有明显的等级之分,他用平等的灵魂和奴隶们交流。他爱自己的妻子却不觊觎丈母娘的土司之位。他不知何去何从,便选择结束生命来完成复仇者的心愿,平息一段仇恨所带来的痛苦。傻子怀着一颗泰然的心,顺其自然,却收获了想不到的财富、地位,得到了更多的爱戴、尊重和忠诚。
        “凡是有东西腐烂的地方总会有新的东西生长”。纵观全书可以知道,罪恶的土司制度是所有丑陋的来源。土司制度的没落是历史的必然,也是人性觉醒的象征。多吉罗布的复仇使土司继承人身亡,代表着土司制度后继无力,这也是人性的反抗与尊严的复苏,人们在新的制度下将不再一味地臣服和麻木,人会成为有思想的芦苇,会随着时代进步、文明普及逐渐改善人性的黑暗面,共建和谐的社会。”
        《尘埃落定》里所反映的人性弱点并不仅仅只是存在于土司制度摧残下,其实也是人类所共有的弱点。卡西尔在其《人论》中说:“人被宣称应当是不断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个在他生存的每时每刻都必须查问和审视他的生存状况的存在物。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恰恰就存在于这种审视中,存在于这种对人类生活的批判之中。”[1]
        当今社会拜金主义、享乐主义甚嚣尘上,人们的精神信仰走向边缘化。人类对自我的不断审视、批判和反思,终能到精神的最好出路,实现自我救赎。正如《尘埃落定》中傻子不停地追问“我是谁”和“我在哪里”,这不仅仅是对自己身份认同的质疑和反抗,更是用一种清醒的头脑进行自我审视,对权力、欲望、存在意识等人生哲理的发问,对人类主体精神的不停追问。
        总之,阿来通过傻子的智慧与愚钝形成两个不同的视角,将故事的自叙与他叙、旁知与自知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独特的视角,既为读者展现了土司制度下人性扭曲、权力争斗、贪恋的各种丑态,又加上讽刺性语言为全文增添悲剧中的喜剧之感,在喜剧的氛围中看完整个历史的悲剧,解读万恶制度及其丑的产物终将走向灭亡的必然性,完成土司制度对人性扭曲的深刻反思。同时,傻子自身所带的审丑价值也让读者在聪明与愚蠢之间到智慧的平衡点即大智若愚。
        注释:
        [1]恩斯特·卡西尔:《人论》,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10页。
        参考文献:
        [1] 阿来.尘埃落定[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 崔喆.失语的迷途——读阿来的《尘埃落定》[J].华北电力大学学报,2002(4).
        [3] 杨晓梅.一个精神原乡者的艰苦抉择——《尘埃落定》中“土司太太”的心灵世 界[J].语文学刊,2009(7).
        [4] 邓金洲.在历史中拷问人性——阿来《尘埃落定》试论[J].湘潭师范学院学报报,20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