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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搜神记》出现了大量的“神女”篇章,呈现了仙、鬼、怪、人四种“神女”类型,塑造了美丽动人、主动大胆的“神女”形象,演绎了人仙恋、人鬼恋、人怪恋、人人恋等不同的恋爱模式,体现了高唐神女的原型特征,是对宋玉赋高唐神女形象的置换变形,蕴含有深厚的“高唐神女情结”。
关键词:干宝;《搜神记》;神女情结
一、《搜神记》“高唐神女情结”的外在表现
“原始意象或者原型是一种形象(无论这形象是魔鬼,是一个人还是一个过程),它在历史进程中不断发生并且显现创造性幻想得到自由表现的任何地方。因此,它在本质上是一种神话形象。”①而神话在文明时代“通常是作为一种文学创作的媒体而被使用的,这是因为在高级文化民族的文化发展与进行中,合理性的学术性以及艺术性的思维方式取代了古代原始神话性的思维方式。在这种情形之下,神话不再是产生的东西而改变成被作成和被使用的东西”②。在这一思路的指导下,以《搜神记》为重点研究对象,可以发现其中的女性形象有着高唐神女的原型特征,是对宋玉赋高唐神女形象的置换变形,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神女”类型。《搜神记》中邂逅“神女”的男主人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形形的凡夫俗
子,而“神女”这一女主人公也不再是兼具“神性”“人性”的神女,而是被置换成了四大类型,即:仙、鬼、怪、人,“神女”不仅局限在仙女,还包括和仙女一样具有幻化彩的女鬼、女怪以及人间美女。
在《搜神记》有关“神女”的篇章中,涉及“仙类”的有《园客》《董永》《杜兰香》《弦超》《河伯婿》《建康小吏》《如愿》《羽衣女》等8篇小说,其中的女主人公拥有无与伦比的容貌和迥异于世人的情爱追求;涉及“鬼类”的有《紫玉》《王道平》《河间郡男女》《驸马都尉》《汉谈生》《崔少府墓》《贾文合》《钟繇》《汝阳鬼魅》等9篇小说,其中的女主人公可亲可爱,少了“仙性”的光环而更具“人性”;涉及“怪类”的有《阿紫》《狐婢》《猪臂金铃》《苍獭》《鼋妇》等5篇小说,其中的女主人公女怪主要包括狐、猪、獭、鼋四类,而干宝在《搜神记》卷六篇首云:“妖怪者,盖精气之依物者也。气乱于中,物变于外。形神气质,表里之用也。本于五行,通于五事。虽消息升降,化动万端。其于休咎之征,皆可得域而论矣。”③可知,妖怪的出现,与五行变化的紊乱有关,因而“怪类”的女主人公虽然对待爱情极其炽热,但最终往往得到的是男主人公的厌恶与鄙弃;涉及“人类”的有《望夫冈》《韩凭妻》《盘瓠》《女化蚕》《儿化水》等5篇小说,其中的女主人公都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不一样的身份类型,表达同样的爱情向往与追求,这是《搜神记》对高唐神女形象置换变形的一大体现。
(二)“神女”特点。“神女”类型尽管被置换成了仙、鬼、怪、人四种,在身份、地位以及性格等方面存在诸多差异,但干宝总是有意识地按照神女原型所提供的范本,将她们描绘成使男主人公为之倾倒的美女形象,这些美女形象具有美丽动人且主动追求爱情的共同特点。下面以“仙类”的《弦超》、“鬼类”
的《紫玉》、“怪类”的《鼋妇》、“人类”的《韩凭妻》,就知琼、何氏、睢阳王女以及鼋妇这些女主人公形象进行具体分析阐述。
1.美丽动人。高唐神女风姿绰约,美丽无比,《搜神记》中的女性形象亦有容貌姣好、美丽动人的外在特征。比如:
超当其梦也,精爽感悟,嘉其美异,非常
本期特稿
《搜神记》中的高唐神女情结钟 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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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容……从八婢,服绫罗绮绣之衣,姿颜容体,状若飞仙……自言年七十,视之如十五六女。(卷,《弦超》)
吴王夫差小女,名曰紫玉,年十八,才貌具美。(卷十六《紫玉》)
南京美女
荥阳人张福,船行还野水边。夜有一女子,容甚美。(卷十八《鼋妇》)
宋康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美,康王夺之。(卷,《韩凭妻》)
上述引文涉及知琼、紫玉、鼋妇以及何氏这些女主人公的外貌描写,简单的笔墨中可以看出她们无一不是美丽动人、倾国倾城的绝美女。如“姿颜容体,视之如十五十六”的知琼,如“年十八,才貌具美”的紫玉,如“容甚美”的鼋妇以及只用一字“美”来刻画的何氏。她们的美貌,对男主人公有着极大的诱惑,往往推动着小说情节的发展。
2.主动大胆。高唐神女对待爱情主动大胆,自由奔放,《搜神记》中的女性形象亦呈现出对待爱情极其主动大胆的鲜明特征。《弦超》中的知琼对待爱情经历了一个由奉命到自愿的过程。知琼先是以托梦的方式告诉弦超自己的身份:“早失父母,天地哀其孤苦,遣令下嫁从夫”,接而坐着神车来寻弦超,与之共饮食,并言:“我,天上玉女。见遣下嫁,故来从君。不谓君德,宿时感运,宜为夫妇”,同时还表明跟她结合的好处:“往来常可得驾轻车,乘肥马;饮食常可得远味异膳;缯素常可得充用不乏……亦无妒忌之性,不害君婚姻之义。”④言语之间尽显对爱情的自愿态度,不娇羞不含蓄,直接而又主动。
《紫玉》中讲到“吴王夫差之小女,名曰紫玉,年十八,才貌具美。童子韩重,年十九,有道术,女悦之,私交信问,许之为妻”,故事中的紫玉面对所爱,没有含蓄娇柔,忸怩作态,而是直接且大胆,主
动又率真。当爱情遭遇父母反对,眼看美好的婚姻无望时,紫玉“结气死”;当韩重到她墓地哭泣时,她的鬼魂则出来与韩重相见,“与之饮宴,留三日三夜,尽夫妇之礼”;当吴王欲以盗墓罪惩治韩重时,紫玉的鬼魂再次出现,向父王解释缘由而后如烟般消失。紫玉对待爱情的态度尽显主动挚诚,尽显矢志追求爱情的勇气。《鼋妇》中的鼋妇因“日暮畏虎,不敢夜行”而入张福船,后“因共相调,遂入就福船寝”,鼋妇变作美女主动与张福享受,可见其自荐枕席行为之直接奔放。《韩凭妻》中的何氏因貌美而被宋康王倚势强行占为己有,而被迫与夫韩凭分离,但她并未就此屈服,而是和韩凭先后自杀,以自己的行动书写了一曲动人悲歌。何氏对待爱情的态度是忠贞而又炽热感人的。
《搜神记》中的女性是敢于冲破封建礼教束缚、勇于主动大胆追求爱情的性情女子,极富高唐神女性格特征,对于男性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三)恋爱模式。《高唐赋》《神女赋》开创了人神相恋的恋爱模式,这一模式在《搜神记》中则置换扩充为人与仙相恋、人与鬼相恋、人与怪相恋乃至人与美女相恋四种。
1.人仙恋。在人与仙相恋的模式中,主要是指仙女主动爱上人间的男子,虽主要以失败告终,但都有对男子给予生活上、精神上的帮助。比如《园客》中的男子“尝种五种香草,积数十年,服食其食”,后有女仙下凡,助其养蚕,大获丰收,只是最终“女与客俱仙去,莫知所如”;又如《董永》中的织女在帮助董永还完债之后便“凌空而去,不知所在”了。
2.人鬼恋。在人与鬼相恋的模式中,主要是指女鬼主动爱上人间男子,而后终止相处,因女鬼大都出身高贵,最后男子均能被纳为女婿而名利双收。比如《汉谈生》中的女主人公本是睢阳王女,谈生拥有鬼妻后终成“王之女婿,表其儿郎中”;比如《崔少府墓》中的卢充因鬼妻生前是崔少府女,因而其最终被“封为郡守,子孙冠盖”。
3.人怪恋。在人与怪相恋的模式中,笔墨甚少,且女怪虽付出了炽热的感情,但终究被男主人公所鄙弃。比如《阿紫》中是用猎犬来咬狐女,使之不知所终;在《鼋妇》中,张福知道真相后即“欲执之”。
4.人人恋。在人与人相恋的模式中,女主人公对待爱情都有自己的理解,常为爱付出真挚的情怀乃至生命。比如《望夫冈》中的梅氏被妖怪虏去,其夫陈明救其出险境自己却遭到邻人秦文的陷害,梅氏“乃自誓执志,登此冈首而望其夫”。
在恋爱模式这一点上,《搜神记》的“高唐神女情结”体现为两点:一是由高唐神女人神恋爱模式而置换变形为人仙恋、人鬼恋、人怪恋、人人恋四种;二是在恋爱过程中,女性均是处在主动位置,男性则最终都能在感情中受益,或是情感上的益处,或是物质上的益处④。
综之,《搜神记》出现了大量的“神女”篇章,呈现了仙、鬼、怪、人四种“神女”类型,塑造了美丽动人、主动大胆的“神女”形象,演绎了人仙恋、人鬼恋、人怪恋、人人恋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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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的恋爱模式,蕴含有深厚的“高唐神女情结”。
二、《搜神记》“高唐神女情结”的内在意蕴
《搜神记》中女性形象的塑造是对高唐神女的置换变形,有着高唐神女的原型特征,下面透过这一外在呈现,以荣格原型批评理论为指导,继续探讨《搜神记》“高唐神女情结”所凝结的内在意蕴。
荣格强调集体无意识对于文艺创作的重要性,他认为集体无意识是人类种族的无数同类型原始经验在人类心灵上的残存物,是文艺创作的源泉。文艺创作的过程就是神话母题(原型)被翻译成现代语言重新显现的过程。而“每一历史时期都有它自己的倾向,它的特殊偏见和精神疾患。一个时代就如同一个个人;它有它自己意识观念的局限,因此需要一种补偿和调节。这种补偿和调节通过集体无意识获得实现”⑤。干宝时代,政治萧条,社会动乱,门阀士族骄纵,封建观念浓厚,等级制度森严,“就是同一阶级内部也非常讲究门第阀阅”,人们的各种活动遭到限制,劳苦人民的身心饱受摧残,寒门士子无法跨入上层社会的门槛,更无法与上流社会的女子谈婚论嫁,他们有志于在官场大展才华却苦于无仕途之路,不平不满之气因而充溢于知识分子内心深处。而越是现实中不能实现的,越是寄意于文学虚构中,这种“意”在《搜神记》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如前所述,作品中的“神女”往往出身高贵,能让男主人公名利双收。无疑,现实生活中男性的宣泄与渴望在作品里得到了满足。
又由于男尊女卑的观念浓厚,妇女身心由此受到极大的压迫。她们固守贞操、被动含蓄,对待感情毫无选择的权利,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言行心性也皆受到礼教的压迫,从而少了自由灵动之气韵,多了浓重的病态感;少了真实自然之天性,多了心理异化下的心如枯井、不苟言笑。因此,男性极其期望遇见与现实生活中完全不同的女性,期望她们能不受封建观念侵蚀和封建礼教的摧残,对待爱情主动直接、自由奔放、热情大胆。高唐神女原型正投合了男性的这一无意识期待,《搜神记》中飘然而至的女仙、美丽动人的女鬼、热情直接的女怪、为爱舍生的人间美女也无不迎合了现实中男性的这一情感诉求。
综上可知,现实中的男性理想渺茫无助,生活孤苦无依,女性卑微柔弱、胆小被动,因而《搜神记》中的女性形象是这一现实生活影
响下虚构出来的幻想,是“集体无意识”作用下对男性情感诉求的呈现。她们年轻貌美、楚楚动人,符合男性对女性形象千古不变的追求与期待;她们离经叛道、清新自然,对待爱情毫无掩饰、不受约束,突破了传统妇德的束缚,抛却了以感情因素为起点的逻辑支撑,毫无缘由地投怀送抱于男主,对传统观念进行了深刻反叛,对现实中的寒门知识分子进行了生活与精神上的补偿。《搜神记》实现了干宝时代一个共同的集体之梦。“每一个时代的作家诗人,他们所汲取的创作源泉,决不仅仅是现实生活,同时他们也继承、拥有着人类的历史文化遗产。他们的创作题材即便完全取自现实生活,但由于人类是在自身的文化传统上进步成长的,他们作品中也完全可能留下传统文化烙印。一种美的理念可以幻
化出无穷的型范,从而生发出多姿多彩、美丽动人的艺术形象。”⑥高唐神女形象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就如她本身的美一样,“晔兮如花,温乎如莹”,永远那么绚烂不倒。《搜神记》中的女性形象,虽在“神女”类型与恋爱模式这些形态上对高唐神女进行了置换变形,但其中美的范型基本未变,都具有外在形象上的美丽动人和内在气质上的自由奔放的特征,是在高唐神女型范基础上的多姿多彩的生发。
因此,《搜神记》中女性形象的塑造既是干宝时代“集体无意识”的呈现,又是对高唐神女原型特征的重现。
注释:
①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冯川,苏克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120.
②吴光正.女性与宗教信仰[M].沈阳:辽宁画报出版社,2000:158.
③胡苏晓.集体无意识—原型—神话母题[J].文学评论,1989(1):133. 
④张承鹄.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鬼神世界别论[J].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4):452.
⑤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冯川,苏克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138.
⑥王林.祭歌中的神女——论怨妇原型的艺术形态置换[J].文学评论,1989(1):140.
钟秀,湖北医药学院第一临床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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