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回 三清观⼤圣留名 车迟国猴王显法
【李本总批:描画析⾬坛场处,是⼤⼿笔。其余虽妙,却还是剩技。】
【澹漪⼦⽈:⾏者求⾬,道⼠亦求⾬。若论五雷祈祷之术,则虎⼒之令牌,未必不灵于⾏者之棍⼦也。然⾬虽同,⽽所以⾬⾬者不同。妙哉,⾏者之⾔⽈:“这些旁门法术,也不成个功果,算不得他的我的。”连⼈连⼰,⼀齐扫却。由此⾔之,所争者岂在⾬不⾬之间耶?
⼜⽈:道⼠求圣⽔⽽得便溺,固是⼼猿恶取笑处,然《南华》云:道在屎溺。请问屎溺之中,道在何处?试与学者参之。】
却说孙⼤圣左⼿把沙和尚捻⼀把,右⼿把猪⼋戒捻⼀把,他⼆⼈却就省悟。坐在⾼处,倥着脸,不⾔不语。凭那些道⼠点灯着⽕,前后照看。他三个就如泥塑⾦装⼀般模样。【李本旁批:⼀般顽⽪。】虎⼒⼤仙道:“没有⽍⼈,如何把供献都吃了?”⿅⼒⼤仙道:“却象⼈吃的勾当,有⽪的都剥了⽪,有核的都吐出核,却怎么不见⼈形?”⽺⼒⼤仙道:“师兄勿疑。想是我们虔⼼志意,在此昼夜诵经,前后申⽂,⼜是朝廷名号,断然惊动天尊。想是三清爷爷圣驾降临,受⽤了这些供养。趁今仙从未返,鹤驾在斯,我等可拜告天尊,恳求些圣⽔⾦丹,进与陛下,却不是长⽣永寿,见我们的功果也?”虎⼒⼤仙道:“说的是。”教:“徒弟们动乐诵经!⼀壁厢取法⾐来,等我步罡拜祷。”那些⼩道⼠俱遵命,两班⼉摆列齐整。当的⼀声磬响,齐念⼀卷《黄庭道德真经》。虎⼒⼤仙披了法⾐,擎着⽟简,对⾯前舞蹈扬尘,拜
伏于地,朝上启奏道:
“诚惶诚恐,稽⾸归依。⾂等兴教,仰望清虚。灭僧鄙俚,敬道光辉。敕修宝殿,御制庭闱。⼴陈供养,⾼挂龙旗。通宵秉烛,镇⽇⾹菲。⼀诚达上,⼨敬虔归。今蒙降驾,未返仙车。望赐些⾦丹圣⽔,进与朝廷,寿⽐南⼭。”
⼋戒闻⾔,⼼中忐忑,默对⾏者道:“这是我们的不是:吃了东西,且不⾛路,只等这般祷祝,却怎么答应?”⾏者⼜捻⼀把,忽地开⼝,叫声:“晚辈⼩仙,且休拜祝。我等⾃蟠桃会上来的,不曾带得⾦丹圣⽔,待改⽇再来垂赐。”【李本旁批:顽⽪。】那些⼤⼩道⼠听见说出话来,⼀个个抖⾐⽽战道:“爷爷呀!活天尊临凡,是必莫放,好⽍求个长⽣的法⼉!”⿅⼒⼤仙上前,⼜拜云:
“扬尘顿⾸,谨办丹诚。微⾂归命,俯仰三清。⾃来此界,兴道除僧。国王⼼喜,敬重⽞龄。罗天⼤醮,彻夜看经。幸天尊之不弃,降圣驾⽽临庭。俯求垂念,仰望恩荣。是必留些圣⽔,与弟⼦们延寿长⽣。”
沙僧捻着⾏者,默默的道:“哥呀,要得紧,⼜来祷告了。”⾏者道:“与他些罢。”⼋戒寂寂道:“那⾥有得?”⾏者道:“你只看着我;我有时,你们也都有了。”那道⼠吹打已毕,⾏者开⾔道:“那晚辈⼩仙,不须拜伏。我欲不留些圣⽔与你们,恐灭了苗裔;若要与你,⼜忒容易了。”【李本旁批:顽⽪。】众道闻⾔,⼀齐俯伏叩头道:“万望天尊念弟⼦恭敬之意,千乞喜赐些须。我弟⼦⼴宣道德,奏
国王普敬⽞门。”⾏者道:“既如此,取器⽫来。”那道⼠⼀齐顿⾸谢恩。虎⼒⼤仙爱强,就抬⼀⼝⼤缸,放在殿上;⿅⼒⼤仙端⼀砂盆安在供桌之上;⽺⼒⼤仙把花瓶摘了花,移在中间。【证道本夹批:⼀缸⼀盆⼀瓶,圣⽔果如是之多乎?可见原求尿也,⾮圣⽔也。】⾏者道:“你们都出殿前,掩上格⼦,不可泄了天机,好留与你些圣⽔。”众道⼀齐跪伏丹墀之下,掩了殿门。
那⾏者⽴将起来,掀着虎⽪裙,撒了⼀花瓶臊溺。猪⼋戒见了欢喜道:“哥啊,我把你做这⼏年兄弟,只这些⼉不曾弄我。我才吃了些东西,道要⼲这个事⼉哩。”那呆⼦揭⾐服,忽喇喇,就似吕梁洪倒下坂来,沙沙的溺了⼀砂盆,【李本旁批:趣甚。】沙和尚却也撒了半缸,依旧整⾐端坐在上道:“⼩仙领圣⽔。”
那些道⼠,推开格⼦,磕头礼拜谢恩,抬出缸去,将那瓶盆总归⼀处,教:“徒弟,取个锺⼦来尝尝。”【李本旁批:打趣道⼠,吃尿亦妙。】⼩道⼠即便拿了⼀个茶钟,递与⽼道⼠。道⼠舀出⼀锺来,喝下⼝去,只情抹唇咂嘴。⿅⼒⼤仙道:“师兄好吃么?”⽼道⼠努着嘴道:“不甚好吃,有些酣(⾣单 )之味。”⽺⼒⼤仙道:“等我尝尝。”也喝了⼀⼝,道:“有些猪溺臊⽓。”⾏者坐在上⾯,听见说出这话⼉来,已此识破了,道:“我弄个⼿段,索性留个名罢。”⼤叫云:
“道号!道号!你好胡思!那个三清,肯降凡基?吾将真姓,说与你知。⼤唐僧众,奉旨来西。良宵⽆事,下降宫闱。吃了供养,闲坐嬉嬉。蒙你叩拜,何以答之?那⾥是甚么圣⽔,你们吃的都是我⼀
溺之尿!”【李本旁批:顽⽪。恶状⾄此,可发⼀笑。】【证道本夹批:韵事,韵语,可谓出⼝成章。】
那道⼠闻得此⾔,拦住门,⼀齐动叉钯、扫帚、⽡块、⽯头,没头没脸,往⾥⾯乱打。好⾏者,左⼿挟了沙僧,右⼿挟了⼋戒,闯出门,驾着祥光,径转智渊寺⽅丈。不敢惊动师⽗,三⼈⼜复睡下。早是五⿎三点。那国王设朝,聚集两班⽂武,四百朝官,但见绛纱灯⽕光明,宝⿍⾹云叆叇。此时唐三藏醒来,叫:“徒弟,徒弟,伏侍我倒换关⽂去来。”⾏者与沙僧、⼋戒急起⾝,穿了⾐服,侍⽴左右道:“上告师⽗。这昏君信着那些道⼠,兴道灭僧,恐⾔语差错,不肯倒换关⽂;我等护持师⽗,都进朝去也。”
唐僧⼤喜,披了锦襕袈裟。⾏者带了通关⽂牒,教悟净捧着钵盂,悟能拿了锡杖;将⾏囊、马匹,交与智渊寺僧看守。径到五凤楼前,对黄门官作礼,报了姓名。⾔是东⼟⼤唐取经的和尚来此倒换关⽂,烦为转奏。那阁门⼤使,进朝俯伏⾦阶,奏⽈:“外⾯有四个和尚,说是东⼟⼤唐取经的,欲来倒换关⽂,现在五凤楼前候旨。”国王闻奏道:“这和尚没处寻死,却来这⾥寻死!那巡捕官员,怎么不拿他解来?”旁边闪过当驾的
太师,启奏道:“东⼟⼤唐,乃南赡部洲,号⽈中华⼤国。到此有万⾥之遥,路多妖怪。这和尚⼀定有些法⼒,⽅敢西来。望陛下看中华之远僧,且召来验牒放⾏,庶不失善缘之意。”国王准奏,把唐僧等宣⾄⾦銮殿下。师徒们排列阶前,捧关⽂递与国王。
国王展开⽅看,⼜见黄门官来奏:“三位国师来也。”慌得国王收了关⽂,急下龙座,着近侍的设了绣墩,躬⾝迎接。【李本旁批:形容。】三藏等回头观看,见那⼤仙,摇摇摆摆,后带着⼀双丫髻蓬头的⼩童⼉,往⾥直进。两班官控背躬⾝,不敢仰视。他上了⾦銮殿,对国王径不⾏礼。那国王道:“国师,朕未曾奉请,今⽇如何肯降?”⽼道⼠云:“有⼀事奉告,故来也。那四个和尚是那国来的?”国王道:“是东⼟⼤唐差去西天取经的,来此倒换关⽂。”那三道⼠⿎掌⼤笑道:“我说他⾛了,原来还在这⾥!”国王惊道:“国师有何话说?他才来报了姓名,正欲拿送国师使⽤,怎奈当驾太师所奏有理,朕因看远来之意,不灭中华善缘,⽅才召⼊验牒;不期国师有此问。想是他冒犯尊颜,有得罪处也?”道⼠笑云:“陛下不知。他昨⽇来的,在东门外打杀了我两个徒弟,放了五百个囚僧,捽碎车辆,夜间闯进观来,把三清圣象毁坏,偷吃了御赐供养。我等被他蒙蔽了,只道是天尊下降;求些圣⽔⾦丹,进与陛下,指望延寿长⽣;不期他遗些⼩便,哄瞒我等。我等各喝了⼀⼝,尝出滋味,正欲下⼿擒拿,他却⾛了。今⽇还在此间,正所谓‘冤家路⼉窄’也!”那国王闻⾔发怒,欲诛四众。
孙⼤圣合掌开⾔,厉声⾼叫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容僧等启奏。”国王道:“你冲撞了国师,国师之⾔,岂有差谬!”⾏者道:“他说我昨⽇到城外打杀他两个徒弟,是谁知证?我等且屈认了,着两个和尚偿命,还放两个去取经。他⼜说我捽碎车辆,放了囚僧,此事亦⽆见证,料不该死,再着⼀个和尚领罪罢了。他说我毁了三清,闹了观宇,这⼜是栽害我也。”国王道:“怎见栽害?”⾏者道:“我僧乃东⼟之⼈,乍来此处,街道尚且不通,如何夜⾥就知他观中之事?既遗下⼩便,就该当时捉住,却这早晚
坐名害⼈。天下假名托姓的⽆限,怎么就说是我?望陛下回嗔详察。”那国王本来昏乱,被⾏者说了⼀遍,他就决断不定。
正疑惑之间,⼜见黄门官来奏:“陛下,门外有许多乡⽼听宣。”国王道:“有何事⼲?”即命宣来。宣⾄殿前,有三四⼗名乡⽼,朝上磕头道:“万岁,今年⼀春⽆⾬,但恐夏⽉⼲荒,特来启奏,请那位国师爷爷祈⼀场⽢⾬,普济黎民。”国王道:“乡⽼且退,就有⾬来也。”乡⽼谢恩⽽出。国王道:“唐朝僧众,朕敬道灭僧为何?只为当年求⾬,我朝僧⼈,更未尝求得⼀点;幸天降国师,拯援涂炭。你今远来,冒犯国师,本当即时问罪;姑且恕你,敢与我国师赌胜求⾬么?若祈得⼀场⽢⾬,济度万民,朕即饶你罪名,倒换关⽂,放你西去。若赌不过,⽆⾬,就将汝等推赴杀场典刑⽰众。”⾏者笑道:“⼩和尚也晓得些⼉求祷。”
国王见说,即命打扫坛场;⼀壁厢教:“摆驾,寡⼈亲上五凤楼观看。”当时多官摆驾,须臾,上楼坐了。唐三藏随着⾏者、沙僧、⼋戒,侍⽴楼下。那三道⼠陪国王坐在楼上。少时间,⼀员官飞马来报:“坛场诸⾊皆备,请国师爷爷登坛。”
那虎⼒⼤仙,⽋⾝拱⼿,辞了国王,径下楼来。⾏者向前拦住道:“先⽣那⾥去?”⼤仙道:“登坛祈⾬。”⾏者道:“你也忒⾃重了,更不让我远乡之僧。——也罢,这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先⽣先去,必须对君前讲开。——也罢,这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先⽣先去,必须对君前讲开。”⼤仙道:“讲甚
么?”⾏者道:“我与你都上坛祈⾬,知⾬是你的,是我的?不见是谁的功绩了。”国王在上听见,⼼中暗喜
道:“那⼩和尚说话那⼩和尚说话,倒有些筋节。那⼩和尚说话,倒有些筋节。”沙僧听见,暗笑道:“不知⼀肚⼦筋节,还不曾拿出来哩!”⼤仙道:“不消讲,陛下⾃然知之。”⾏者道:“虽然知之,奈我远来之僧,未曾与你相会。那时彼此混赖,不成勾当虽然知之,奈我远来之僧,未曾与你相会。那时彼此混赖,不成勾当。须讲开⽅好⾏事。虽然知之,奈我远来之僧,未曾与你相会。那时彼此混赖,不成勾当。须讲开⽅好⾏事。”⼤仙道:“这⼀上坛,只看我的令牌为号:⼀声令牌响,风来;⼆声响,云起;三声响,雷闪齐鸣;四声响,⾬⾄;五声响,云散⾬收。”⾏者笑道:“妙啊!我僧是不曾见!请了!请了!”
⼤仙拽开步前进,三藏等随后,径到了坛门外。抬头观看,那⾥有⼀座⾼台,约有三丈多⾼。台左右插着⼆⼗⼋宿旗号,顶上放⼀张桌⼦,桌上有⼀个⾹炉,炉中⾹烟霭霭。两边有两只烛台,台上风烛煌煌。炉边靠着⼀个⾦牌,牌上镌的是雷神名号。底下有五个⼤缸,都注着满缸清⽔,⽔上浮着杨柳枝。杨柳枝上,托着⼀⾯铁牌,牌上书的是雷霆都司的符字。左右有五个⼤桩,桩上写着五⽅蛮雷使者的名录。每⼀桩边,⽴两个道⼠,各执铁锤,伺候着打桩。台后⾯有许多道⼠,在那⾥写作⽂书。正中间设⼀架纸炉,⼜有⼏个象⽣的⼈物,都是那执符使者、⼟地赞教之神。【李本旁批:把祈⾬坛场意义画出,妙⼿,妙⼿!】 【证道本夹批:妆点坛场,⼤有声⾊尤妙,真是《西游记》⾏者求⾬,
不是《三国志》孔明祭风。】
那⼤仙⾛进去,更不谦逊,直上⾼台⽴定。旁边有个⼩道⼠,捧了⼏张黄纸书就的符字,⼀⼝宝剑,递与⼤仙。⼤仙执着宝剑,念声咒语,将⼀道符在烛上烧了。那底下两三个道⼠,拿过⼀个执符的象⽣,⼀道⽂书,亦点⽕焚之。那上⾯乒的⼀声令牌响,只见那半空⾥,悠悠的风⾊飘来,猪⼋戒⼝⾥作念道:“不好了!不好了!这道⼠果然有本事!令牌响了⼀下,果然就刮风!”⾏者道:“兄弟悄悄的,你们再莫与我说话,只管护持师⽗,等我⼲事去来。”
好⼤圣,拔下⼀根毫⽑,吹⼝仙⽓,叫“变!”就变作⼀个“假⾏者”,⽴在唐僧⼿下。他的真⾝出了元神,赶到半空中,⾼叫:“那司风的是那个?”慌得那风婆婆捻住布袋,巽⼆郎札住⼝绳,上前施礼。【李本旁批:妙甚。】⾏者道:“我保护唐朝圣僧西天取经,路过车迟国,与那妖道赌胜祈⾬,你怎么不助⽼孙,反助那道⼠?我且饶你,把风收了。若有⼀些风⼉,把那道⼠的胡⼦吹得动动,各打⼆⼗铁棒!”风婆婆
道:“不敢!不敢!”遂⽽没些风⽓。⼋戒忍不住,乱嚷道:“那先⼉请退!令牌已响,怎么不见⼀些风⼉?你下来,让我们上去!”
那道⼠⼜执令牌,烧了符檄,扑的⼜打了⼀下,只见那空中云雾遮满。孙⼤圣⼜当头叫道:“布云的是那个?”慌得那推云童⼦、布雾郎君当
⾯施礼。⾏者⼜将前事说了⼀遍。那云童、雾⼦也收了云雾,放出太阳星耀耀,⼀天万⾥更⽆云。⼋戒笑道:“这先⼉只好哄这皇帝,搪塞黎民,全没些真实本事!令牌响了两下,如何⼜不见云⽣?”
那道⼠⼼中焦躁,仗宝剑,解散了头发,念着咒,烧了符,再⼀令牌打将下去,只见那南天门⾥,邓天君领着雷公、电母到当空,迎着⾏者施礼。⾏者⼜将前项事说了⼀遍。道:“你们怎么来的志诚!是何法旨?”天君道:“那道⼠五雷法是个真的。他发了⽂书,烧了⽂檄,惊动⽟帝,⽟帝掷下旨意,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府下。我等奉旨前来,助雷电下⾬。”⾏者道:“既如此,且都住了,同候⽼孙⾏事。”果然雷也不鸣,电也不灼。
那道⼠愈加着忙,⼜添⾹、烧符、念咒、打下令牌。半空中,⼜有四海龙王,⼀齐拥⾄。⾏者当头喝道:“敖⼴!那⾥去?”那敖⼴、敖顺、敖钦、敖闰上前施礼。⾏者⼜将前项事说了⼀遍。道:“向⽇有劳,未曾成功;今⽇之事,望为助⼒。”龙王道:“遵命!遵命!”⾏者⼜谢了敖顺道:“前⽇亏令郎缚怪,搭救师⽗。”龙王道:“那厮还锁在海中,未敢擅便,正欲请⼤圣发落。”⾏者道:“凭你怎么处治了罢。如今且助我⼀功。那道⼠四声令牌已毕,却轮到⽼孙下去⼲事了。——但我不会发符、烧檄、打甚令牌,你列位却要助我⾏⾏。”
邓天君道:“⼤圣吩咐,谁敢不从!但只是得⼀个号令,⽅敢依令⽽⾏;不然,雷⾬乱了,显得⼤圣⽆款也。”⾏者道:“我将棍⼦为号罢。”那雷公⼤惊道:“爷爷呀!我们怎吃得这棍⼦?”⾏者道:“不是
打你们,但看我这棍⼦往上⼀指,就要刮风。”那风婆婆、巽⼆郎没⼝的答应道:“就放风!”——“棍⼦第⼆指,就要布云。”那推云童⼦、布雾郎君道:“就布云!就布云!”——“棍⼦第三指,就要雷电皆鸣。”那雷公、电母道:“奉承!奉承!”——“棍⼦第四指,就要下⾬。”那龙王道:“遵命!遵命!”——“棍⼦第五指,就要⼤⽇晴天,却莫违误。”【证道本夹批:妙决快绝,天下乐事,⽆有过于此者。】
吩咐已毕,遂按下云头,把毫⽑⼀抖,收上⾝来。那些⼈⾁眼凡胎,那⾥晓得?⾏者遂在旁边⾼叫道:“先⽣请了,四声令牌俱已响毕,更没有风云雷⾬,该让我了。”那道⼠⽆奈,不敢久占,只得下了台让他。努着嘴,【证道本夹批:此嘴不得不努。】径往楼上见驾。⾏者道:“等我跟他去,看他说些甚的。”只听得那国王问道:“寡⼈这⾥洗⽿诚听,你那⾥四声令响,不见风⾬,何也?”道⼠云:“今⽇龙神都不在家。”⾏者厉声道:“陛下,龙神俱在家;只是这国师法不灵,请他不来。等和尚请来你看。”国王道:“即去登坛,寡⼈还在此候⾬。”
⾏者得旨,急抽⾝到坛所,扯着唐僧道:“师⽗请上台。”唐僧道:“徒弟,我却不会祈⾬。”⼋戒笑道:“他害你了,若还没⾬,拿上柴蓬,⼀把⽕了帐!”⾏者道:“你不会求⾬,好的会念经,等我助你。”那长⽼才举步登坛,到上⾯,端然坐下,定性归神,默念那《密多⼼经》。正坐处,忽见⼀员官,飞马来问:“那和尚,怎么不打令牌,不烧符檄?”⾏者⾼声答道:“不⽤!不⽤!我们是静功祈祷。”【证道本夹批:以棒指⽽⾏⾬。则祈祷⾮静功之⼒;其所以由祈祷⽽得者,则静功之⼒也。】那
官去回奏不题。
⾏者听得⽼师⽗经⽂念尽,却去⽿朵内取出铁棒,迎风幌了⼀幌,就有丈⼆长短,碗来粗细。将棍望空⼀指,那风婆婆见了,急忙扯开⽪袋,巽⼆郎解放⼝绳;只听得呼呼风响,满城中揭⽡翻砖,扬砂⾛⽯。看起来,真个好风,却⽐那寻常之风不同也。但见:
折柳伤花,摧林倒树。九重殿损壁崩墙,五凤楼摇梁撼柱。天边红⽇⽆光,地下黄砂有翅。演武厅前武将惊,会⽂阁内⽂官惧。三宫粉黛乱青丝,六院嫔妃蓬宝髻。侯伯⾦冠落绣缨,宰相乌纱飘展翅。当驾有⾔不敢谈,黄门执本⽆由递。⾦鱼⽟带不依班,象简罗衫⽆品叙。彩阁翠屏尽损伤,绿窗朱户皆狼狈。⾦銮殿⽡⾛砖飞,锦云堂门歪槅碎。这阵狂风果是凶,刮得那君王⽗⼦难相会;六街三市没⼈踪,万户千门皆紧闭!
正是那狂风⼤作,孙⾏者⼜显神通,把⾦箍棒钻⼀钻,望空⼜⼀指。只见那:
秋石是谁 推云童⼦,布雾郎君。推云童⼦显神威,⾻都都触⽯遮天;布雾郎君施法⼒,浓漠漠飞烟盖地。茫茫三市暗,冉冉六街昏。因风离海上,随⾬出昆仑。顷刻漫天地,须臾蔽世尘。宛然如混沌,不见凤楼门。
此时昏雾朦胧,浓云叆叇。孙⾏者⼜把⾦箍棒钻⼀钻,望空⼜⼀指。慌得那:
雷公奋怒,电母⽣嗔。雷公奋怒,倒骑⽕兽下天关;电母⽣嗔,乱掣⾦蛇离⽃府。唿喇喇施霹雳,振碎了铁叉⼭;淅沥沥闪红绡,飞出了东洋海。呼呼隐隐滚车声,烨烨煌煌飘稻⽶。万萌万物精神改,多少昆⾍蛰已开。君⾂楼上⼼惊骇,商贾闻声胆怯忙。
那沉雷护闪,乒乒乓乓,⼀似那地裂⼭崩之势,唬得那满城⼈,户户焚⾹,家家化纸。孙⾏者⾼呼:“⽼邓!仔细替我看那贪赃坏法之官,忤逆不孝之⼦,多打死⼏个⽰众!”那雷越发振响起来。⾏者却⼜把铁棒望上⼀指。只见那:
龙施号令,⾬漫乾坤。势如银汉倾天堑,疾似云流过海门。楼头声滴滴,窗外响潇潇。天上银河泻,街前⽩浪滔。淙淙如瓮捡,滚滚似盆浇。孤庄将漫屋,野岸欲平桥。真个桑⽥变沧海,霎时陆岸滚波涛。神龙借此来相助,抬起长江望下浇。
这场⾬,⾃⾠时下起,只下到午时前后。下得那车迟城,⾥⾥外外,⽔漫了街衢。那国王传旨道:“⾬彀了!⾬彀了!⼗分再多,⼜渰坏了⽲苗,反为不美。”五凤楼下听事官策马冒⾬来报:“圣僧,⾬彀了。”⾏者闻⾔,将⾦箍棒往上⼜⼀指。只见霎时间,雷收风息,⾬散云收。国王满⼼欢喜,⽂武尽皆称赞道:“好和尚!这正是‘强中更有强中⼿’!就是我国师求⾬虽灵,若要晴,细⾬⼉还下半⽇,便不清爽;怎么这和尚要
晴就晴,顷刻间杲杲⽇出,万⾥就⽆云也?”
国王教回銮,倒换关⽂,打发唐僧过去。正⽤御宝时,⼜被那三个道⼠上前阻住道:“陛下,这场⾬全⾮和尚之功,还是我道门之⼒。”国王道:“你才说龙王不在家,不曾有⾬;他⾛上去,以静功祈祷,就⾬下来,怎么⼜与他争功,何也?”【李本旁批:好皇帝。】虎⼒⼤仙道:“我上坛发了⽂书,烧了符檄,击了令牌,那龙王谁敢不来?想是别⽅召请,风、云、雷、⾬……五司俱不在,⼀闻我令,随赶⽽来;适遇着我下他上,⼀时撞着这个机会,所以就⾬。从根算来,还是我请的龙,下的⾬,怎么算作他的功果?”【李本旁批:道⼠说来,似亦有理。】那国王昏乱,听此⾔,却⼜疑惑未定。
⾏者近前⼀步,合掌奏道:“陛下,这些旁门法术,也不成个功果,算不得我的他的。【证道本夹批:只三语都说尽矣,此⼀⼼之所以能降三⼒也。】如今有四海龙王,现在空中,我僧未曾发放,他还不敢遽退。那国师若能叫得龙王现⾝,就算他的功劳。”国王⼤喜道:“寡⼈做了⼆⼗三年皇帝,更不曾看见活龙是怎么模样。你两家各显法⼒,不论僧道,但叫得来的,就是有功;叫不出的,有罪。”那道⼠怎么有那样本事?就叫,那龙王见⼤圣在此,也不敢出头。道⼠云:“我辈不能,你是叫来。”
那⼤圣仰⾯朝空,厉声⾼叫:“敖⼴何在?弟兄们都现原⾝来看!”那龙王听唤,即忙现了本⾝。四条龙,在半空中度雾穿云,飞舞向⾦銮殿上。【证道本夹批:可好看否?】但见:
飞腾变化,绕雾盘云。⽟⽖垂钩⽩,银鳞舞镜明。髯飘素练根根爽,⾓耸轩昂挺挺清。磕额崔巍,圆睛幌亮。隐显莫能测,飞扬不可评。祷⾬随时布⾬,求晴即便天晴。这才是:有灵有圣真龙象,祥瑞缤纷绕殿庭。
那国王在殿上焚⾹,众公卿在阶前礼拜。国王道:“有劳贵体降临,请回,寡⼈改⽇醮谢。”⾏者道:“列位众神各⾃归去,这国王改⽇醮谢哩。”那龙王径⾃归海,众神各各回天。这正是:
⼴⼤⽆边真妙法,⾄真了性劈旁门。【证道本夹批:此是三回中⼤旨。】
毕竟不知怎么除邪,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上回提明⾦丹之道,系三教⼀家之理,故此回⽰真破假,使学者悟假以求真⽿。
“三⼒”诵经拜祝,求赐圣⽔⾦丹,是直以圣⽔⾦丹为外来之物,可求神⽽得矣。噫!圣⽔⾦丹,是为何物,岂求神⽽可得哉?夫所谓圣⽔者,乃先天⾄清之神⽔。所谓⾦丹者,乃先天太极之本象,即《中庸》诚明之道。⽽缁黄之流,失其本真,流于外假,疑⾦丹圣⽔,为有质之物,或诵经祈神,或步罡拜⽃,妄想圣⽔从天⽽降,⾦丹平空⽽来。更有⼀等⽆知之辈,眼秋⽯炼红铅、吞浊精、饵经粟,秽污不堪,丑态百出,明系吃肾⽔经丹,⽽反以为服圣⽔⾦丹,妄想延年益寿,是岂道之所以为道乎?此仙翁不得不借⼤圣,三清观留名,现⾝说法也。
“三⼒”或抬⼤缸,或掇砂盆,或移花瓶,三僧溺尿,三⼒尝呷。骂尽世间⼀切痴迷,真堪绝倒。故⾏者道:“我索性留个名罢。”犹⾔留个道之名⽿。“⼤叫道。“道号!道号!你好胡思!那个三清,肯降凡基?”’⾔道本⽆名,强名⽈道。其号名⽈道者,亦不过强号其名,⽽⾮实有道之名。盖道也者,视之不
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以⾔其有,则却⽆;以⾔其⽆,则却有。有⽆不⽴,难以拟诸形容,圣⼈以⼼契之⽈道。是道也。即⾦丹也。以其⾄清,⼜⽈神⽔,是⽔是丹,⼈⼈本有,不待他求。倘失其内⽽求于外,乱猜乱想,必须神明临凡赐丹,那有三清⽽降凡世以赐丹乎?⽈:“吾将其姓,说与你知。”姓者,性也。真姓者,真性也。道以真性为主,真性即道,道即真性,⾮真性之外,⽽别有所谓道者。⽈:“⼤唐僧众,奉旨来西。良宵⽆事,下降宫闱。吃了供养,闲坐嬉嬉。蒙你叩拜,何以答之?那⾥是什么圣⽔,你们吃的是⼀溺之尿!”世间迷徒,不知真假,供养邪师,受其愚弄,听信臭秽之⾏,⾃谓眼⾷圣⽔,焉知所吃者尽是⼀溺之尿乎?留名者,即留真性为三教道号之名。彼⼀切邪⾏曲经,焉得号为道乎?先天真性,⾄⽆⽽含⾄有,⾄虚⽽含⾄实。知之者,勤⽽修之,可以脱⽣死,出尘缘,⾮有形有质者可⽐。《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是性者,天之所命,性即天,天即性,性道⼀天道也。知其性则知天,能率性⽽⾏,与天为徒,与时偕⾏,⽣⽓长存矣。
仙翁慈悲,于此篇祈⾬⽃法之中,借假写真,⽰学者道法两⽤之旨,虽云祈⾬。⽽其意仍含丹道,读者不可不知。《易》⽈:“天地絪緼,万物化醇。”道光⽇:“天地之⽓絪緼,⽢露⾃降,是⾬为阴阳和⽓熏蒸⽽成。”国王对三藏道:“敢与国师赌胜析⾬么?”赌胜则失其和⽓,⽽着于声⾊,⾮阴阳相济之道,即是不⾬之由。故⾏者笑道:“⼩和尚也晓得些祈祷。”⼩者,阴也、柔也。以⼤称⼩,刚以柔⽤,阴阳相当,和⽓致祥,祈⾬之善法,⽣物之⼤道在是。写道⼠铺设⾬坛,安置规式,有声有⾊,不得和⽓中正之象,如见其形。四声令牌响动,风云雷⾬,俱不相应,是法不从本性中流出,全⽤勉强,
⾮出⾃然,以⼒相制,神不驯顺。其⽈:“龙神不在家⾥”,真实录也。⾏者历声道:“龙神俱在家⾥,只是这国师法术不灵,请他不来,等和尚请他来你看。”盖和则内外共济,感应灵通,是龙神在家⾥;不和则彼此相隔,所为阻滞,是龙神不在家⾥。龙神在家不在家,只在和不和上讲究,⽽⾮徒以法术求也。
⾏者将棍指空中,风云雷⾬,⽆不随命,是法于本性中施为,全以神运,不动声⾊,寂然不动,感⽽遂通,故问和尚怎么不打令牌不烧符檄。⾏者道:“不⽤!不⽤!”是“有⽤⽤中⽆⽤”也;⼜云;“我们是静功祈祷”,是“⽆功功⾥施功”也。“⾏者在空中,先⽌住诸神,不容助道⼠析⾬,诸神莫敢或违”,是先天⽽天弗违也;“后吩咐伺候⽼孙⾏事,诸神⽆不如命”,是后天⽽奉天时也。要⾬就⾬,要晴就暗,与天地合其
德,与⽇⽉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神合其吉凶也。此等施为,有⽆不⽴,从容中道。以⾔其⽆,则⾄虚⾄静;以⾔其有,则⾄灵⾄神。真空妙有,⼀以贯之,两者相需,不可偏胜。倘离法以修道,则⾮真空为顽空;离道以⾏法,则⾮妙有⽽执有。
⾏者道:“这些旁门法术,不成个正果,算不得你的我的。”⾔有⼈有已,两国俱全,⽅是⾦丹⼤道,真着实⽤。若有已⽆⼈,偏孤不中,便是旁门⼩法,不得正果,算不得⼈我并⽤,⼀阴⼀阳之道也。⼜云:“若能叫的龙王现⾝,就算他的功果。”龙王者,真性也;功果者,妙法也。法所以成性,性所以
⾏法,道法两⽤,彼此扶持,露出⼀点《乾》元⾯⽬,⽅是阴阳相济,有功有⾏,结果收完之⼤机⼤⽤。否则,不知真性,有法亦假,虽百般作⽤,徒⾃劳苦,何动果之有?
“⾏者叫龙王现⾝,龙王急忙现了本⾝,在空中穿云度雾。叫众神各⾃归去,龙王径⾃归海,众神各各回天。”噫!真性运⽤,真空不碍于妙有,妙有不碍于真空。放之则⽢露掣电,利益众⽣;藏之则⽆形⽆⾊,归于本源。或隐或现,因时⽽⽤,知进退存亡,⽽不失其正者,⽅是妙法,⽅是真性。故结⽈:“⼴⼤⽆边真妙法,⾄真了性批旁门。”观此有真法⽽⽆真性,且不能感应灵通,谓之旁门;不得正果,⽽其⾝外南宫法术之⽆⽤可知。
此篇中⾔性⾔法,直⼊三昧,学者不可以篇中赌胜祈⾬字句,误认提纲“法”字,为南宫之法,是特道中之法⽿。所谓显法者,乃显其体⽤具备之妙法;赌胜者,乃赌其有⽤⽆体之空法。⼦野云:“正⼈⾏邪法,邪法悉归正;邪⼈⾏正法,正法亦归邪。”正显法赌胜之秘谛,读者若于结⼆句参出意味,⽽知吾⾔为不谬矣。
诗⽈:
三教原来是⼀家,牟尼太极即⾦花。
若⽆⼤圣留真诀,叶叶枝枝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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