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人的本质的展开方式
传播是人类一种通过符号传递信息的行为,是人的本质在时空范围上的展开。
标签:传播;本质;展开
传播学是研究传播的,那么传播是什么?如果我们这样问一般人,他们大多数可能会不知如何回答。因为这个词已经成为我们的日常用语,没有人会去过多关心它的确切含义,而日常用语与理论概念是完全不同的,这也是这个词常常被庸俗化的一个原因,“这个词的流行已经超过了它的清晰度。那些想在学术研究中把这个词从理论上表述准确的人,有的时候,只落得这样的下场:把陈词滥调的熏天臭气搞得流毒更广。”〔1〕尽管如此,尝试给传播下定义的努力仍然层出不穷。早在1976年,美国传播学者丹斯(Frank Dance)在《人类传播功能》一书中统计这些定义就多达126个。国内学者把传播的代表性定义归纳为以下几种:“共享”说、“影响(劝服)”说、“反应”说、“(符号)互动”说、“过程”说。〔2〕顾名思义,这些定义各从一个侧面揭示出了传播某一方面的性质,反映了阐释者自己对传播行为的理解。虽然得到一个准确而且受到公认的定义是困难的,但是对于这样一个已经深深地渗透到我们的思想和行为中的词语,“我们起码应该弄清楚,在我们使用传播这个词时,我们说的是什么。”〔3〕
笔者认为,传播学所研究的传播首先是人类一种通过符号传递信息的行为,它一方面不同于物质(交通)运输,另一方面也区别于动物之间的传播行为。理解传播首先要弄清这三者之间的区别。只有把这三者之间的区别弄清楚了,我们才能从外围逼近传播的内涵,同时揭示传播真正属人的本质。
一、通讯和运输的分离和融合
物质交往和精神沟通实际上是人类交往的两种主要方式。马克思的人类交往观〔4〕就是这样来定义的。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即使我们规定传播只是指人类的精神沟通,但是很多情况下这种沟通离不开运输和交通,或者说前者是通过后者来表现和完成的。如:鸡毛信,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当雅典人在马拉松平原击败了波斯人的入侵时,雅典人的信使菲迪皮德为了传递“欢……乐吧,雅典人,我们……胜利啦!”这几个单词,必须经过40多公里的行程而力竭身死。事实上,沟通需要媒介,而媒介就是物质,所以要明确区分精神沟通和物质运输的界限是困难的。理解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诚然人类的精神沟通很多情况下离不开物质运输,但是这种依赖正随着人类传播技术的进步而逐渐减少,通讯逐步和运输分离,电话、电报和传真技术的发明就是明证。理解这一趋势对于理解人类传播这一概念是极为重要的。
维纳指出:“如果我们考虑到通讯的两种类型,即物质运输和单纯的信息运输时,那么一个人要从甲地到达乙地的当前可能方式只能是前者,而不能作为消息来运输,但是,即使是现在,消息的运输也能帮助我们把人的感觉和他的活动能力从世界的一端推展到世界的另一端。……物质运输和消息运输之间的区别在任何理论意义上决不是固定不变和不可过渡的。”〔5〕不理解这一点,我们就很难认识正在到来的信息社会的实质。所以当人类传播走出面对面的局限,开始步入漫漫征程时,经过了一个依赖交通来通讯、逐步摆脱交通来通讯最后走向两者在新的水平上融合的过程,目前这一过程仍在继续,并且在加速发展。
二、人是符号化的动物
怎样理解人类传播和动物传播的区别呢?动物之间肯定存在信息传递行为,但它与人类传播最根本的不同在于人类能够利用符号(特别是语言文字)作为传递媒介,而动物不能。卡西尔赞同苏格拉底对人的概念的正面看法:我们决不可能用探测物理事物的本性的方法来发现人的本性,物理事物可以根据它们的客观属性来描述,但是人却只能根据他的意识来描述和定义。“只有在我们与人类的直接交往中,我们才能洞察人的特性。要理解人,我们就必须在实际上面对着人,必须面对面地与人来往。”〔6〕卡西尔认为,对于统辖一切有机体生命的生
物学规律来说,人类世界并不构成什么例外。然而在人类世界中我们发现了一个看来是人类生命特殊标志的新特征,那就是除了在一切动物种属中都可看到的感受器系统和效应系统以外,在人这里还可发现可称之为符号系统的第三环节,它存在于这两个系统之间。这个新的获得物改变了整个的人类生活。卡西尔区分了有机体的反应(reaction)与人的应对(response)之间的不容置疑的区别:在前一种情况下,对于外界刺激的回答是直接而迅速地做出的;而在后一种情况下,这种回答则是延缓了的——它被思想的缓慢复杂过程所打断和延缓。这是因为,有了符号系统以后,“人不再能直接地面对实在,它不可能仿佛是面对面地直观实在了。人的符号活动能力进展多少,物理实在似乎也就相应的退却多少。在某种意义上说,人是不断地与自身打交道而不是在应付事物本身。他是如此地使自己被包围在语言的形式、艺术的想象、神话的符号以及宗教的仪式之中,以致除非凭借这些人为媒介物的中介,他就不可能看见或认识任何事物。”〔7〕
为了更精确地区分有机体的反应和人的应对之间的不同,卡西尔又仔细地区分了信号(signs)和符号(symbols)之间的区别。“符号,就这个词的本来意义而言,是不可能被还原为单纯的信号的。信号和符号属于两个不同的论域:信号是物理的存在世界之一部分;符号则是人类的意义世界之一部分。”〔8〕如果说动物具有实践的想象力和智慧,〔9〕那么只有人才发
展了一种新的形式:符号化的想象力和智慧。卡西尔还特别强调:关系的思想依赖于符号的思想,“没有一套相当复杂的符号的体系,关系的思想就根本不可能出现,更不必谈其充分的发展。”〔10〕
基于以上的分析,卡西尔认为,“我们应当把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animal symbolicum)来取代把人定义为理性的动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指明人的独特之处,也才能理解对人开放的新路——通向文化之路。”〔11〕
历史上对人本质的认识,经历了“政治人”、“经济人”、“社会人”的认识过程。无论是“政治人”、“经济人”还是“社会人”,一个不言而喻的前提是它们都要基于符号的背景才能成立,也就是说,“符号人”是前提,人只有首先是“符号人”,然后才可能是“政治人”、“经济人”、“社会人”。帕洛·阿尔托学派(Palo Alto group)有一个著名观点:“人不得不传播”,它生动地说明了传播与人的本质的内在关联性。赫尔德指出:“嘴巴的构造与语言的发明并没有关系,因为人即使一辈子喑哑无语,也仍然是人,只要他在思考,语言就存在于他的心灵之中!……森林中孤寂独处的野人,哪怕从不说话,也必须为自身发明语言。这是他与他的心灵之间的协约,一种就像人只能是人那样必然的协约。”〔12〕 “即使他从未有机会把这个观念传递给另一生
物,从未想要发出或不能够发出这一意识到的特征,他的心灵仿佛也在内部咩咩地叫着,因为心灵已选择了这个声音作为记忆的符号;而当心灵凭记忆识认出这个声音的时候,在它的内部就又咩咩叫了起来——于是语言就发明了!”〔13〕因此,“人不得不传播”翻译成卡西尔的话来说,就是人是符号化的存在,人总在传递着他之为人的某种信息。传播现象与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人与动物的本质的区别之一,就是人能够创造复杂的符号—意义系统,借助这一系统进行交流,这是人类文明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条件。传播,也就是人类的生命本质的显现和展开。中国古人早就认识到这一点,《春秋谷梁传·僖公22年》里就说,“人之所以为人者,言也。人而不能言,何以为人。”
三、传播是人的本质展开
的确,“人性不是人生出来就有的,人只有通过交往才能得到人性,而人性又可以在孤立中失去”,〔14〕所以马克思才说:“……把人同外界隔绝,强制他陷于深沉的灵魂孤独之中,把法律的惩罚同神学的折磨结合起来——这种做法所运用的刑罚观念,最突出地体现在单人牢房制之中。”〔15〕马克思视野中的交往理想是“把人看成人,把人与世界的关系看成是人的关系:只有这样,你才能够用爱去换取爱,用信任去换取信任。”〔16〕在马克思眼里,把
人与世界的关系看成人与人的关系是人之为人的条件,因此“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7〕马克思把人理解为是现实社会关系的总和使人的本质的展开具有了一种客观的向度。而社会关系显然只有通过传播(或叫交往)才能建立。正是从人的现实性出发,通过对人们的交往活动的历史演变的审视,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交往形式的历史暂时性,确立了真正属人的交往形式的基本原则———共产主义原则。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之为人,正在于他能传播。控制论创始人维纳因此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提出了一个乌托邦式的设想——传播人(Homo communicants)。他说:“所谓有效地生活就是拥有足够的信息来生活。”〔18〕 这种设想得到了当代传播学者的响应,吴予敏说:“现代社会科学多半从关于人性的某种基本设定开始其知识的建构。正如经济学可以把人定义为理性的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动物、社会学把人定义为全部社会关系的集合、法学把人定义为天生的政治的动物、心理学把人定义为由本能欲望和潜意识支配一样,传播学为何不能依据人是制造运用符号来传播信息的动物这样明白的事实,建立起和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那样的社会科学主干学科?”〔19〕彼得斯对此也有深切的感受:“古代哲人亚里士多德早就说过,人是会说话的动物。然而,直到19世纪后期,我们才开始用彼此交流(communication)
的能力来给自己下定义。这个自我描述的巨大变革,在思想、伦理和政治上有何含义,我们至今尚未充分穷究追问”。〔20〕所幸的是,这种追问的工作已经受到了越来越多的重视。特别是人类进入数字传播时代以后,如何从传播方面来界定人,从传播的展开来认识人的本质,这已是一个摆在我们面前的急待回答的现实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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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邵培仁.传播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28-29.张国良.传播学原理〔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5:4-5.
〔3〕〔美〕威尔伯·施拉姆.传播学概论〔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4:2.
〔4〕陈力丹.精神交往论——马克思恩格斯的传播论〔M〕.北京:开明出版社,2002.
古代传递信息的方式〔5〕〔18〕〔美〕维纳.人有人的用处——控制论和社会〔M〕.陈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77,9.
〔6〕〔7〕〔8〕〔9〕〔10〕〔11〕〔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9,41,51,52,60,42.
〔12〕〔13〕〔德〕赫尔德.论语言的起源〔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29,28.
〔14〕〔美〕库利.社会组织,纽约1962:30〔C〕//芮必峰.人类社会和人际传播——试论米德和库利对传播的贡献〔EB/OL〕.传媒学术网http://diachina.
〔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237.
〔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23.
〔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6.
〔19〕吴予敏.传播学知识论三题〔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