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成长之路的文学记录:殷健灵儿童散文集《爱——外婆和我》
《爱——外婆和我》向我们展示的是一段绵延半个世纪,跨越血缘的人间大爱,作家以写实的笔触讲述了三个女性之间的故事,是其外婆人生的缩影,也是自己的成长之路。殷健灵纯化生活细节,淡化了世俗的纷攘,对日常生活宁静关照的同时,秉持着朴素的写作精神,从日常的生活场景中发掘对生死的感觉和心灵的体验。
标签:爱;儿童文学;殷健灵;女性意识;童年记忆;死亡体验
一、体现对女性意识的理解
当代女性文学是一道亮丽而独特的风景线。殷健灵是新时期有代表性的儿童文学作家。殷健灵作为新时期的女性作家,主要作品有《纸人》、《月亮茶馆里的童年》、《甜心小米》等。《愛——外婆和我》写于其外婆去世后的几个月里,描述了一幅温馨而凝重的画面,是外婆生活的缩影,也是作家自己的成长之路。
作为女性作家,殷健灵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和反思是超凡的。《爱——外婆和我》中,外婆并非亲外婆,母亲是外婆所捡。在文章的第三章,描述了外婆和母亲相遇的过程。“外婆便与妈妈
的父母打了个招呼。也许是因为家里孩子太多,又是个女孩,对方爽快答应了”,这一切,发生得自然而随意。看似云淡风轻地描写实则是在用一种隐晦的笔触表达对男性社会的不满,为女孩子与生俱来的柔性感到怜惜。就如张爱玲《有女同车》中感叹:“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1〕。因为女性总是习惯性的对男性产生依赖,把男性作为生活的全部,这样却使得自己更容易受到伤害。在作家后续地描写中可见,原以为逃离苦海的母亲并不幸福,“童年时的妈妈并没有得到太多的父爱,却时常成为外公的出气筒”。通过写女性在这个世界的命运,以及对女性情感世界、生存状态的深刻认识,作家以女性的眼光审视女性的内在世界,对女性生存状态的担忧跃然纸上,让我们感受到她细腻的心思以及情感的真切流露,这一切都带有强烈的女性意识特征。
作家的外婆作为传统的女性人物形象,受到传统的儒家思想和封建专制思想的影响,具有中国传统女性的美德,勤劳、善良和内敛。这样一位人物在自己的婚姻关系中一直隐忍谦和,让人悦服之余不免为之心疼。作家在书中着墨不多,但对“外婆”这样的女性人物充满了同情。“在和外公几十年的婚姻里,外婆是鲜有被爱与尊重的。”作为当事人的外婆“一向性格温柔、平和,没有主见,从未对谁主动发过脾气”,“外婆乐于送东西给邻居,都是老太太们情有独钟的木耳香菇红枣之类的干货”,这样的行为常让外公不悦,外婆只能“像捉迷藏似的”瞒
着外公。在当下,宣扬“男女平等”的世界,外婆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尽管外婆作为一位独立的女性,可以毫不费力的得到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和孙女的亲情,却在关系最为亲密的丈夫那里忍辱负重。“或许正因为外公的脾气,在南京和我们团聚的纪念,外公时常会挑起一些事端,爸爸和妈妈对外公总是一忍再忍,这样做的结果是,日常生活中布满了极度的小心翼翼和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在这样的环境下,外婆又做出了牺牲,她选择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一切,而不希望全家人为了顾及外公的情绪而日日胆战心惊。传统的中国社会受农耕经济和宗法制度的影响,女性一直处于依属和附庸的地位,而男性则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外婆”是万千处于附庸的地位的一员,她们在面对这种具有悠久历史的社会男女关系时,显得软弱、无能,对作者而言是矛盾和心疼,没有能力去改变外婆的生活现状,更无法改变外婆思想观念里根深蒂固的软弱和妥协。
令人欣慰的是,在作家后文的描述中,看到了一向温柔、少言语,对外公的暴烈行为持忍耐态度的外婆,不再惟命是从、唯唯诺诺。直到外公弥留之际,面对外公的暴力,外婆发出了真正的反抗。“外婆也许是因为安慰我,继续压低声音说:不过,这回,我反抗了,他把我推到地上,我顺势拿起小板凳,用手指着他,说,蒋囝囝,你再敢无法无天!幸福触手可及收演员表’外婆有些得意的安慰我”。几十年来,这是作家看到外婆第一次反抗。
作家以自己的女性视角描写下来的点滴,字里行间体现了对外婆这样的女性的同情,对女性无条件承受着的男权压力表示不满。同时,对这种的现象给予了批判和反抗,又对像外婆这样的女性自身弱点进行剖析,不断用批判性的目光挖掘女性自身的缺陷和弱点,站在自身以外的立场,毫不留情的披露女性自身的软弱面。对殷健灵来说,这是女性对女性自身灵魂以及生命意义的探索,以显见的性别意识和独特的视角理性地关照自己和身外世界,呈现出丰富的女性意识特质。
二、艺术再现童年记忆
文学与生活息息相关,密不可分。没有生活的实际经历就没有文学,没有作家对生活的切身体会,文学创作也很难变成现实。在许多作家那里,童年经验是不可替代的生活原型和题材。如萧红的《呼兰河传》,高尔基的同名小说《童年》都直接把自己的童年生活经历作为写作素材加以文学创造。齐童巍认为人生经历对于作家来说,是一种不可多得、不能随意挥霍、需要慢慢积累,终其一生享用的宝贵财富〔2〕。对于《爱——外婆和我》这样一部回忆性的作品,童年记忆是作家和外婆的感情基础,更是作家在逝世后的写作动机,通过回忆温情脉脉的童年,串起作家与外婆情感的前因后果。
童年是每个人记忆的宝藏,纯粹而珍贵,但这份纯粹可以被具有纯真内心的人读懂。“小时候,我总是钻在外婆怀里睡觉。外公睡里床,外婆睡外床,我睡中间。床正对老虎窗,窗框勾勒出了一幅画,银盘一样的月亮挂在天际,底部露出欧式房子尖耸的屋顶,远处飘来黄浦江上轮船汽笛声,听起来沉闷而悠远……年幼的我却在这静谧的夜晚失眠,听着外公的鼾声,感受这外婆因呼吸一起一伏的腹部,我将手放到外婆的肚子上,觉得那么新奇有趣。”对于当年那个纯洁天真的小女孩而言,夜晚是如此生动有趣,与成年人的夜生活不同,没有灯红酒绿,也没有夜夜笙歌。夜依旧是黑的,能看到的是与床正对着的老虎窗,视线越过窗框,出现了如银盘一样挂在天际的月亮以及那些欧式房子尖耸的屋顶。远处,黄浦江上沉闷悠远的轮船汽笛声飘扬;耳侧,外公的鼾声有节奏的响起。触手可及的,是外婆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肉肉的腹部。夜很静,天真烂漫的“我”乐此不疲的构建自己的想象王国而毫无睡意。作家以诗性的语言艺术再现了“我”与外婆生活的幸福童年。童年的夏天似乎让人记忆最为深刻。四季中,唯有夏热烈而纯粹,是孩子的天堂,也是记忆的福地。“我最喜欢弄堂里的夏天,特别有滋有味,在长腰型的木澡盆里洗了澡,搬一把竹椅子,拿一把小扇子在背阴的弄堂里乘凉,听邻居讲故事、说闲话,看形形来来往往的陌生人。穿堂风嗖嗖的吹过,那风里,有海水的味道、黄浦江水的味道、淡淡的油烟味……”记忆里最喜欢的是夏天,是弄
堂里的夏天,对于刚上一二年级的小女孩来说,没有什么比无忧无虑的假期更让人开心了。弄堂里所具有特有的怀旧气息,更让这段童年记忆多了几分彩。“木澡盆”、“竹椅子”、“小扇子”、“油烟味”作为叙写童年记忆的生活素材,让这段记忆更加鲜活,更加有滋有味,更贴近生活最真实的模样。作家纯化生活细节,淡化了世俗的纷攘,对日常生活宁静关照的同时,秉持着朴实的写作精神,把对生活的细微感悟凝聚成一束光,折射出自己的心灵深处的情感世界,将自己的原初记忆灌注其中,由记忆支配构思和情节,用最平淡的语言写出最真实的内心世界,通过这些平淡而富有质地的文字构建起一个诗意的记忆宝藏。
关于记忆,有些会随着的时间的消逝而褪,但有些记忆却如陈年佳酿,历久弥香。“我”的童年和外婆息息相关,她给了我爱和关怀,教会我美与丑。可以说,和外婆在一起的时光里,外婆充当了母亲这一角。正如童庆炳指出的,“母亲意象可以指生身母亲,也可以指其他代替母亲角的给予母爱的人”〔3〕。和外婆在一起的时光里,外婆充当了母亲这一角。“我”最年幼懵懂无知的年纪,外婆扮演了“母亲”这一伟大的角,是外婆用她朴实无华的行为方式和处事原则滋养着“我”。外婆不认识几个字,却尊重知识和文化;外婆不爱言谈,却似乎天生就是给家人带来愉快的,即便老了,夜从不抱怨什么或者要求什么;外婆勤劳,像是不知疲倦,在家里,手里的家务活不断;外婆朴实善良,对待周围的邻里邻居像自己儿
女一般。外婆这颗最朴实无华却又怀有大爱的心对我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让“我”得以茁壮成长,在随后几十年和外婆独处的光景里,以至于我们没有半点代沟,惺惺相惜,彼此依赖。
三、体验死亡
王卫平认为,”死亡体验是人生命体验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是指主体(人)带强烈情感彩的活生生的,对生命的最后价值与意义的感性把握。狭义死亡体验主要指临终者濒死前的感受。广义的死亡体验指人对生命价值的终极体验。 死亡体验主体也有两大类,一是个体生命临终者,另一类是生者。对临终者来说,死亡体验是生命展开过程的终极体验,是一种无以复加的体验;对生者的死亡体验主要借助他人的死亡来体验生命的最终感受”〔4〕。鲁迅曾在 《野草题辞》中说“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腐朽。我对这腐朽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5〕。一个对于生命充满敬畏的作家,对死亡也一定不会回避,而死亡正是每个生者必须面对的问题。《爱——外婆和我》写于作家外婆去世后“悲伤得无所适从,茫然得不知所措”的煎熬时间里,全书一半文墨叙述了作家从童年至青年和外婆在一起的幸福生活,一半的笔墨写了步入高龄的外婆一步一步的衰老,一步一步的走到生命尽头。
与生的欢喜不同,死代表生命的终结,对个体生命而言是对生命过程的终极体验。“我们像往常一样看电视,外婆坐在轮椅上,妈妈坐在她对面,她将外婆的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给外婆捶腿。捶着捶着,妈妈又伸出手来,想和外婆握手,外婆心领神会,也伸出手去相握,两个人反反复复,双手交替着握了又握。”“握手”,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发生在外婆去世的前一晚,冥冥中,却是外婆和妈妈为她们六十年的母女缘分告别。外婆像是明白自己要走了一般,在第二天,妈妈给外婆喂了早飯,“我”去给外婆喂药,“外婆听话地喝了药,她一边喝,一边深深地望着我,很深很深。印象中,她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她看上去好没精神,脸上的皮肤皱皱的,像风干的树皮那样皱。”“我站在床的另一头,定定地看了一眼外婆。外婆微微侧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出神地望着窗外,她的目光似乎很久没有这么有神了……”这是外婆去世前一两个小时的状态,许是外婆“回光返照”,可谁又知道无言的外婆正在向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外婆不舍,对家人的不舍,对人世的眷恋。但从外婆和妈妈握手告别可以看出,外婆是豁达的。李祥伟认为,“死亡是人生的一部分,是人生的必然,认识死亡的必然,直面这种必然,就可以让心神忘却世间的累、痛苦、虚无、荒谬,也忘却死亡的恐惧,精神达到绝对的自由酣畅”〔6〕。外婆一生不善言辞,即便在离开的时候,依然如此。死亡带给外婆的没有痛苦,有的只是安详。
外婆的死对于生者来说,则是无以复加的痛苦和悲伤。“没有外婆的日子,我失去了写作的能力,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被消极情绪塞得满满的瓶子,我努力挣扎与解脱,但瓶塞纹丝不动”,“外婆走后,仍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空气里。她的薄羽绒外套上海留有她的体温,楼梯的拐角散落着她细软的白头发”……无法触及的想念才是世界上最大的悲哀,无可挽回的消逝才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于是“我”自责,后悔。后悔外婆在世时没有对她更好,自责自己童年时对外婆发过的脾气,遗憾自己没能留住外婆……在历经五个月的痛苦挣扎后,“我”才缓过来,也渐渐明白,生命老去过程中的无奈与凄愁,每个人都会面临生和死。诚然,“生”会带来欢乐,而“死”却是伤痛。然而,“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周易·系辞》),“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并生”(《逍遥游》),从中国千百年的智慧来看,死亡并不是生命的消逝,而是生命的一部分。对于作家而言,死亡终结了生命,但没有终结情感的联系。
四、结语
作为第十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获奖作品,评委会认为“深怀孺慕之思,殷健灵写下长篇散文《爱——外婆和我》。这是爱的教育,它不仅是抒发亲情,更是在亲情中提炼和确证使生
命丰沛、完善的道路”〔7〕。的确,这是一部为爱创作的作品。这本书从酝酿到创作,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而单纯的写作,不到二十天。是作家写作经历里最“神速”的一次。二十几天的写作,既轻易又艰难。说她轻易,因为那是从心底顺畅流淌出来的文字,不需要结构的处心积虑,更不需要语言的蓄意雕饰;说她艰难,是因为写作的过程一再地泪如泉涌,字字包含深情的泪水。阅读这些从心灵深处流淌出的富有质地的文字,心灵得以净化。我们为外婆的质朴和善良打动,最后的离别,不禁让人潸然泪下。谁说“血浓于水”?血缘和亲情似乎并没有必然的联系,爱来自于长情的陪伴,因为有爱,世界多了一份美好!
〔参 考 文 献〕
〔1〕张爱玲.流言〔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172.
〔2〕齐童巍.黄蓓佳《童眸》:折射人生体验的儿童小说〔J〕.中国出版,2017,(22):79.
〔3〕童庆炳.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对创作的影响〔J〕.文学评论,1993,(04):54-64.
〔4〕王卫平.死亡体验的哲学思考〔J〕.南京医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01):
55-57.
〔5〕鲁迅.热风·野草〔M〕.广州:海燕出版社,2015.
〔6〕李祥伟.论张爱玲散文中的死亡意识〔J〕. 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02):14-18+
92-93.
〔7〕殷健灵.散文、报告文学、科幻文学授奖辞〔J〕.文艺报,2017-09-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