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山富市又来中国了。这次的行程是最近二十余次访华曝光力度最大的一次,从2013年1月28日到京,到31日回国的4天时间里,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马不停蹄地与外交部长会面,接受央视采访,避不开的话题必然是关于钓鱼岛的争议。显然,中国人对这位日本前首相充满期待,因为在中国,他是家谕户晓的“有良知的日本政治家”。
这个流传在中国民间的名头,与村山富市在首相任上发表的“村山谈话”有关,这个讲话被看作日本首次正式为二战开启战端的历史罪行认错,受到亚洲国家的广泛好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1996年卸任首相后,1999年和2009年的两次国庆阅兵大典,天安门城楼上的观礼台都为村山富市保留着位子。在他的身边,坐着柬埔寨太皇西哈努克一家和纳米比亚前总统努乔力,都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村山何许人也
1924年出生的村山富市已是须发皆白,最引人注目的是脸上长长的“寿眉”。因为他慈眉善目的相貌和平易近人的性格,在日本政坛被称为“老爹”。“老爹”如今早已淡出政坛,唯一保留的工作职位是“日中友好协会名誉顾问”。
村山富市出生于九州岛东北部的大分县,临近濑户内海,父亲是一名渔夫。在全家11个兄弟妹中,村山富市排行老六,不上不下。因为家里穷,父母亲对中间几个孩子没什么期望,不饿死就行了。
村山富市15岁的时候,父亲村山百太郎积劳成疾去世。重担都落在母亲身上,全家得靠母亲卖鱼的收入来养活。14岁才从小学毕业的村山富市,就跟着亲戚来到东京,在一家印刷厂打工。他并没有如父母希望的那样,止于“不饿死就好”,而是在白天工作,晚上就去夜间中学读书。通过艰苦的半工半读,他最后考上了明治大学政治经济学部的夜间部。
战争结束后,1946年3月,村山富市从明治大学毕业。当时的日本青年知识分子,面对的是日本从军事独裁向民主国家转型的巨大变革。村山富市希望投身基层农村的民主运动,“到农村去”。抱有这个目标的村山回到了老家,担任了大分县渔村青年同盟的书记长。
这是村山富市政治生涯的起点,不久,他加入了社会党。
1947年,正是日本社会党飞速发展的一年。根据社会党的纲领,这是以“政治上的民主主义,经济上的社会主义,国际上的和平主义”为目标的“劳动阶级的大众政党”,成员多数为村山富市这样的农协、工协成员和左翼知识分子。
社会党与日本总工会的关系密切,村山富市加入社会党后,也多次参与众运动的组织,被誉为“组织能力一流”。1955年,村山入选大分市议会,1963年,获选为大分县议员。这时的村山富市,很快地与当时正掀起“众运动”浪潮的中国有了第一次密切接触。
在日本,社会党(后来的社会民主党)一向被目为亲华政党。身为党魁的村山富市,对中国的意识形态并不陌生。当有中国记者向村山富市提起广州时,这位老人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是搞农民运动讲习所的地方”。而村山富市第一次接触真实的中国,便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
跟随一个民间教育事业考察团来到中国的村山富市,发现这里有很多人组成各种团体,高呼“万岁”之类的口号。“这种团体性的活动,在日本都有规则可循,但在中国好像没有看到规则,就是一人吵吵嚷嚷的。当时想可能因为中国很大,才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这就是后来的“亲华首相”对中国的第一印象。
被推上台的首相
1978年,村山当选为国会众议员。擅长组织的村山一直致力于调解党内左派和右派的政治纷争和人事纠缠,他恪守本分、擅长协调的长处逐渐为他赢来了名望。1991年,社会党内左派突然发起了签名活动,推选村山富市担任社会党国会对策委员长,原本毫无当选准备的村山仓促上阵,居然成功击败对手,当选党首。
1993年,执政38年的自民党被羽田孜的日本新党赶下执政宝座。随着1994年羽田孜内阁的辞职,首相宝座再次悬空。此时的自民党,开始谋求与社会党联合执政对抗新党,社会党内意见也空前一致,希望委员长村山能够竞选担任首相。而平素并无野心的村山反而非常犹豫,事后他表示:“作为政治家,谁都想当首相。但是,我没有在政府机构里当过领导的经验,连大臣都没有当过,一下子要当首相,根本不到方向。”
1994年6月,日本众议院举行首相选举,候选人有3人,村山虽然是其中之一,但是他自认为自己最多只是一个陪衬,他觉得自己的竞争对手海部俊树应该能当选。
没有想到,选举结果一直难以决出,直到第二轮投票结束,村山以50票的优势胜出。“
众议院宣布,任命村山富市为内阁首相。”随着众议院议长的宣告声,会场一片哗然,掌声和叫喊声响成一片。
由于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当选,村山脑子里“嗡”了一声,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身边人几次催促之下,才赶紧站起来鞠躬致谢。
事后,村山富市才得知,在选举大会的前夜,自民党决定集体投自己的票。
这一戏剧发展将村山富市和他的社会党推到了政治的前台,开始与自民党联合执政。然而,一个更大的问题出现了,自民党和社会党作为两个长期对立的政党,彼此的纲领和诉求几乎截然不同,这决定了村山内阁先天就存在着致命的问题。
“村山谈话”的实质
众所周知,社会党代表的是工农协同体的利益,主张修补亚洲邻国的关系,同时也是公认的反美急先锋,主张废除日美安保条约,甚至被日本政坛贴上“容共政党”标签,认为其带有共产党的性质。按照社会党的执政纲领,很多人甚至以为村山内阁会实现一些带有社会主义味道的
政策。
当时甚至有西方媒体报道:“社会主义政权在日本诞生了”。然而,村山富市上任后第一次见美国总统克林顿,他抢先表态,表示会一如既往支持日美安保条约,并保证在日本实行“民主政治”。克林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正是我想问的,你能坦率说出来,我很安心。”
这也是村山后来遭受责难的一大原因。不仅如此,村山还宣称日本自卫队的存在合乎宪法——这与社会党的主要诉求之一“自卫队的存在违宪”完全抵触。
这一切被认为是村山为维持与自民党的联合执政而做出的迎合。村山带领社会党进行的这一转变,加重了党内的分裂,也因此丧失了来自人民的信任。从此村山富市除了“老爹”之外,还多了一个“风见鸡”的政治绰号——那是讽刺他政治立场摇摆不定,当墙头草。
在这样的尴尬气氛下,村山内阁迎来了最关键的时刻:1995年8月15日,二战结束50周年纪念日。
在自卫队和日美安保条约问题上退了一步后,村山面临着更大的选择。一直以来社会党
对战争就保持着反省和道歉的态度,早在1991年就在党内大会上提出了执政诉求:要在国会提出“不战”决议,宣布日本永不再战的和平纲领。
这一次,向来谦和的村山富市表现得非常执着。
然而,这一决议仍然遭到了联合执政的自民党的强烈反对。在自民党提交的关于纪念活动决议的草案中,提及“终战”的文字,虽然包括“侵略”和“殖民统治”两个动词,日本却不是这两个动词的行为主语。村山发现了这个陷阱,果断拒绝了草案。
这次国会内部关于历史纪念决议的争论,是村山记忆中最为纠结的一次斗争。最终,村山首相做出了一个决定:绕开国会,在8月15日的纪念活动上,以内阁总理大臣的身份发表讲话。这就是后来的“村山谈话”。
“村山谈话”指出,日本在“不久的过去这段时间”,国策有错误,走了战争的道路,使国民陷入存亡的危机,殖民统治和侵略给许多国家,尤其是亚洲国家带来了巨大的损害和痛苦,为避免未来再犯这样的错误,他就毫无疑问的这一历史事实,表示深刻的反省与由衷的道歉。
这份讲话被誉为战后日本政权对历史进行的最深刻的反省,而村山之后的历任首相,也无不声明要继承“谈话”的精神。
尽管村山在后来屡次强调大多数日本国民对“村山谈话”是认可的,事实上,村山路线一直被日本右翼批评为“屈辱外交”,本人更因为这篇讲话被称为“卖国奴”。也有舆论认为,“村山谈话”名义上被各任内阁继承,实际上由于村山内阁在内政上一败涂地,而在外交上空谈认错,“因此村山谈话在日本国内的影响实际被夸大,政治主流并没有将讲话当一回事。”
忍不住对中国有好感
1996年1月,因为内政问题而焦头烂额的村山富市与联合执政各党派达成协议,辞去首相职位,结束了他为什么要阅兵553天的内阁之路,正式退休。
退休后的村山富市隐居老家大分市,依然住在他出生的房子里。这间房子历史超过130年,继承自自己的父亲村山百太郎。二战时,大分市被空袭得厉害,村山家幸存的房子也遭了灾,玄关、拉门不剩,房梁也倾斜了,就这么苟延残喘一直拖到21世纪,直到邻居“严厉控告”村山:“房子再不修,地震时就会塌了,给邻居添麻烦。”村山才掏钱重新做了翻修。
自从2009年村山驾车发生事故之后,人们才知道村山富市并没有自己的专属司机。这在政治世家出身的退休首相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村山退休后每天骑自行车,连去东京的日中友好协会办事也得自掏腰包,为省100万日元(约8万人民币)而不肯做白内障手术的事情被报道后,人们多数惊讶于这位前首相的简朴。
据村山的说法,日本对退休的政治家并没有退休补助。
但事实上,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的话,村山的平易近人,正好说明这位曾经引发国际关注的前政客政治地位的尴尬。
村山退任首相后,社会党因为执政期间政策的大转变而接连遭遇选举失败。1996年,村山将社会党改组为“社会民主党”,更进一步褪去了社会党原来浓重的政治彩。1996年后,多数社会党骨干被日本民主党吸收,社会党的政治版图原来越小,这个曾经的第一大在野党和联合执政党,一度拥有143个议席的大党,在村山去任后的今天,国会只有区区7个众议院席位,5个参议院席位,成为国会中最小的政党。
而日本政治的惯例,是不给国会中5个席位以下的政党发放政治资金的,作为党魁的村山前首相的穷困,似乎也可以这么理解。
即使已经这样,社会民主党的影响仍在持续减小。这个政党一向被认为“亲中”和“亲朝鲜”,领导层也日渐高龄化,这也导致着它的主张对年轻人并不十分具有吸引力。
已经近似被遗忘在日本政治主流之外的村山富市,这次被重新提出来充当信使,恐怕更多的也是考虑到他在亚洲国家,尤其是中国的良好声誉。至于村山提及的与安倍晋三私人交流钓鱼岛问题的说法,恐怕更多的是出于客套。对日本政坛,他早已无法直接施加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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