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第一次面对死亡【陈坤追忆7岁时第一次面对死亡】

    “死亡”困扰着我外婆住在重庆江北区一个叫“茶园”的地方。房子建在斜坡上,听说是外公一块石头一块砖头垒起来的。屋顶是用瓦片和“油毛毡”搭建的,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外公在房子旁边挖了一口井。
    小时候我和弟弟跟着外公外婆住,时常用小桶来井里打水,也时常在夏日的傍晚坐在井旁,一边听水声,一边让井水的凉气驱散白天的暑气。这口井不是北方人家常见的圆台深井,而是一个一米见方的水坑,水是从石缝中渗透出来的,冬暖夏凉。
    记得有年夏天,有一天大姨买了西瓜回来,我们把西瓜放进了水井,之后坐在井边的凉板上,等待被井水浸得“透心凉”的冰西瓜。弟弟那时5岁,我7岁。他吵吵嚷嚷地跑来跑去,和平常一样。
    但是,舅舅的出现却改变了这样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傍晚,让我一辈子都记住了那个时刻,那个充满了热气,期待着冰西瓜的傍晚,记住了石缝中流出水的声音,也记住了我担起家中“长男”责任的开始。因为,那一天,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所以,我记住了那流水声。
    记忆,会因为某一时刻的特别而刻骨铭心。之后哪怕你想方设法地忘记,也是徒劳。那索性就让它从记忆的海洋中浮起来吧。当我选择面对它时,也许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同一年,我第一次面对了死亡,外公因直肠癌去世了。
    在外公最后的时刻,家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大人们的焦虑让人不敢大声说话,连平时爱吵闹的弟弟也被这气氛影响变得安静。我却自始至终记住了,当“死亡”从身边冷冷地掠过的那种感受。
    我清楚地记得,外公躺在火葬场的铁板上。当火化炉打开门时,熊熊的火苗从炉中猛然蹿出。伴随着家人惨烈的哭声,外公的铁板越来越接近炉门。我眼睁睁地看着火苗扑向外公,听见炉门关上后的撞击声,接着我就听不见了,也忘记了是怎样回家的。
    之后连续十多天我不能讲话,也不怎么吃东西。我被死亡的恐惧包围了,只记得我坐在家门口的槐树下,想着我们什么时候会死,被烧时痛不痛,还有妈妈的哭声。
    从7岁时的悲伤中,慢慢浮现出一种深沉的接受。从此,这个7岁的男孩就开始被生命中最大的命题所困扰。这个命题叫“死亡”。
    我人生的第一课,是从认识死亡开始的。
    濒临死亡的经验
    小时候总是侥幸地认为死亡不会来,觉得外公死了好可怜,我可不可以不死?因为寄希望于自己不死,所以对死亡的恐惧越来越大。
    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死亡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不管你是伟大还是卑微,富有还是贫穷,在那个时刻,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脱光了衣服,死掉。
    在死亡面前我们是平等的。这本就是世上最公平的一件事。 陈坤儿子的妈妈是谁
    那时候我不懂这个道理,我只是非常恐惧死亡的到来。
    我有一次濒临死亡的经验,那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外婆住的房子下面是嘉陵江,我经常跟小伙伴去那儿玩。有一次岸边的大石头太滑了,我不小心滑倒掉进了水里,不会游泳,感觉自己快死了。迷糊间感觉有人来救我,我完全不知道那个人是从哪个方向游过来的,等他游到我身边,我一伸手就紧紧地抓住了他。这就是直觉,也是求生的本能。
    很恐惧。之后很长时间不能碰水,也不能看水。
    多年以后回头看,应该感谢幼年时经历的那几次触摸死亡的经验。那种恐惧和面对死亡的无力感,教会我升起另一种内心的力量:我应该怎样去面对死亡的恐惧!
    后来人生的行走,无不是在面对和克服由死亡而产生的对生命的恐惧。
    了解死,珍惜生
    多年之后,我看了一本书――《西藏生死书》。它里面讲到一个小故事。
    一个妇人的儿子病逝了,她伤心欲绝,求佛陀让她的儿子复活。佛陀说:“你到城里去,问一户没有亲人过世的人家要一粒芥菜籽给我。”妇人很高兴地去了,但沮丧地回来。佛陀问她:“你带回芥菜籽了吗?”妇人说:“我问了很多家,可是每户人家都有亲人过世了。”
    这个故事给我的触动很大。
    它告诉我,死亡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谁也逃不过,所以你必须去接受它。
    当我开始接受死亡,知道它必然要来的时候,我的心比以前放开了。没有什么可避讳的。有趣的是,我们的文化里很少提到死亡,偶有提到,也是很晦涩的,认为是不吉利的。但是,正因为我尊重死亡,尊重一个所有人都不能逃避的现实,我反倒能坦然地去面对它。
    死亡让我对生命有很深的思索。
    当你知道死亡是一个一定会到达的站台时,你在走向这个站台的过程中就会珍惜。你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因为失恋就想死,因为被侮辱了就想死。你会珍惜当下的每一刻,因为每一刻都是完全不可能重复的。我们的脚步不会�过同一条河流,我们不会再营造出同一个场景,就算你刻意营造,也不是这个时间,不是这个天气,不是这个心情。一切都是不可重复
的。
    所以,当我了解了死,我更珍惜生。于是不再逃避,坦然地向前走。
    曾经有人问我,你连死亡都不恐惧了,你还恐惧什么?我说,不不不,我不是不恐惧,我是接受这个事实。
    直到写这本书的时候,我依然恐惧很多东西,依然恐惧面对死亡的那一刻;依然恐惧有一天大家不再给我机会,我该如何面对;依然恐惧回到最贫穷的时候;依然恐惧我衰老时的样子;依然恐惧生重病;依然恐惧我最爱的亲人离去。
    但我不觉得这是一种软弱。我认为,那是对生命的敬畏。
    很多年后,我再次遇见死亡。
    前年,我的外婆去世。我用最平静的心态来面对,我请家里的人不要哭泣,因为哭泣不能表达你对外婆的爱,你把心声深深留在心里,更好地活着,才是表达我们爱外婆的最好方式。那一天,我凌晨赶回重庆,守在外婆的灵柩旁边,为她读经。我告诉外婆,我觉得她没有死,她一直活在我心里。
    我常常说一句话,只要记住一个人,这个人就不会死。如果另一个人记住了我,也就是记住了所有我记住的人。所以,灵魂不灭。
    那一刻,我又悟出了生命的另一层哲理:善念可以超越死亡。
    善心,爱心,关怀心。
    当你怀着一颗正面的心,把正面的能量传给他人,你就不会“死”。因为爱,生生不息。
    正如行走。只要一直走下去,生命就不会“死”。因为精神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