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一课
那是在费城,一个酷热的七月天——直到56年后的今天,我仍能感觉到那种酷热。和我在一起的五个男孩子已经厌倦了玩弹珠,以及用透镜在干树叶上烧洞等游戏,他们正在寻觅其他好玩的事。
一脸雀斑的小内德说到:“嗨!我有主意了。我们很久没去爬悬崖了。”
  “我们走吧!”有人附和着。然后他们出发了,他们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就像一迷路的小狗。
  我犹豫了。我渴望像他们一样勇敢和活跃,但是在8年的岁月中,我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病弱的孩子,并将妈妈的警告牢记在心——我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强壮,而且不能冒险。
  “快来呀!”杰里冲着我大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因为你过去生病,所以就要当胆小鬼,这没道理。”“我来了!”我喊道,然后跟在他们后面跑。
  我们穿过公园,进入树林,最后来到一块空地上。在很远的另一边,大概40-50英尺,隐约出
现了一道悬崖,一面几近垂直的墙突兀地耸立在岩石中,四面土坡,上面长着参差不齐的矮树丛和臭椿树苗。从底部杂乱的岩石到顶部草皮的边缘,只有60英尺左右,但是对我来说,这是严禁和不可能的化身。
  其他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往上爬,在突出的岩石和土层上到放手和脚的地方。我犹豫不决,直到其他孩子都爬到了上面,然后我开始满头大汗、浑身发抖地往上爬。手扒在这儿,脚踩在那儿,我的心在瘦弱的胸腔中怦怦地跳动,我努力往上爬着。
  不知何时,我回头向下看了一眼,然后吓坏了。悬崖底下的地面看起来非常遥远;只要滑一下,我就会掉下去,撞上悬崖然后摔到岩石上,我会摔个粉碎,然后被自己的血窒息而死,我会发出咯咯的声音,抽搐几次,然后断气,就像我几天前见到的被汽车碾过的猫一样。
  但是那些男孩子们正在我头顶上喋喋不休地议论我,他们已经爬到了距离悬崖顶部三分之二的岩脊上,那里大约有5-6英尺深,15英尺长。我努力向他们爬过去。我缓慢地爬着,尽可能贴近里面,紧紧地扒住岩石的表面。其他的孩子则站在靠近边缘的地方,甚至勇敢地向下面小便,这种情景让我感到反胃,我偷偷地抓住背后的岩石。
  几分钟后,他们开始继续往下爬。
  “喂,等等我。”我哑着嗓子说。
  “再见啦!希望能在(报刊上的)滑稽连环漫画上见到你。”他们中的一个说到,其他的则哄堂大笑。
  “但是我不能。。。我。。。”这句话刺激了他们,他们开始嘲笑我,发出嘘声,然后继续向上爬,这样他们可以绕道回家。在他们离开之前,他们向下盯着我看。
  内德嘲笑说:“你可以留下来,如果你想的话。”“全看你自己了。”杰里看起来很担心,但是最后还是和其他孩子一起走了。
  我往下看,但是却感到阵阵晕眩;一股无名的力量好像正在逼迫我掉下去。我紧贴在一块岩石上,感觉天旋地转。我绝对下不去。这太远,也太危险了;在悬崖的中途,我会逐渐感到虚弱、无力,然后松手,掉下去摔死。但是通向顶部的路看起来更糟——更高、更陡、更变化莫测;我肯定上不去。我听见有人在哭泣、呻吟;我想知道那是谁,最后才意识到那就是我。
  时间在慢慢地过去。影子在慢慢拉长,太阳已经没在西边低矮的树梢下,夜幕开始降临。周围一片寂静,我趴在岩石上,神情恍惚,害怕和疲劳已经让我麻木,一动也不动,甚至无法思考怎样下去,安全地回家。
 
  暮中,第一颗星星出现在天空中,悬崖下面的地面开始变得模糊。不过,树林中闪烁着一道手电筒发出亮光,然后我听到杰里和爸爸的喊声。爸爸!但是他能做什么?他是个粗壮的中年人,他爬不上来。即使他爬上来了,又能怎样?
  爸爸远远地站在悬崖脚下,这样才能看见我,他用手电筒照着我然后喊道:“现在,下来。”他用非常正常、安慰的口吻说道:“要吃晚饭了。”
  “我不行!我会掉下去的!我会摔死的!”我大哭着说。
  “你能爬上去,你就能下来,我会给你照亮。”
  “不,我不行!太远了,太困难了!我做不到!”我怒吼着。
  “听我说,”爸爸继续说,“不要想有多远,有多困难,你需要想的是迈一小步。这个你能做到。看着手电光指的地方。看到那块石头没有?”光柱游走,指着岩脊下面的一块突出的石头。“看到了吗?”他大声问道。
  我慢慢地挪动了一下。“看到了。”我回答。
  “好的,现在转过身去,然后用左脚踩住那块石头。这就是你要做的。它就在你下面一点。你能做到。不要担心接下来的事情,也不要往下看,先走好第一步。相信我。”
  这看起来我能做到。我往后移动了一下,用左脚小心翼翼地感觉着岩石,然后到了。“很好。”爸爸喊道,“现在,往右边下面一点,那儿有另外一个落脚点,就几英寸远。移动你的右脚,慢慢地往下。这就是你要做的。只要想着接下来的这步,不要想别的。”我照做了。“好了,现在松开左手,然后抓住后面的小树干,就在边上,看我手电照的地方,这就是你要做的。”再一次,我做到了。
  就这样,一次一步,一次换一个地方落脚,按照他说的往下爬,爸爸强调每次我只需要做一个简单的动作,从来不让我有机会停下来思考下面的路还很长,他一直在告诉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能做。
  突然间,我向下迈出了最后一步,然后踩到了底部凌乱的岩石,扑进了爸爸强壮的臂弯里,抽噎了一下,然后令人惊讶的是,我有了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类似骄傲的感觉。
  1945年1月。我驾驶飞机滑上跑道,然后用力将风门杆推向前方。我记得至少我知道该怎样做我必须要做的。我所要做的就是让飞机起飞,然后爬上25000英尺的高空,然后向东飞越东英格兰;这就是我现在需要想的,这个我能行。
  然后,北海就在前面,我对自己说,我要做的就是在这个位置飞行20分钟,直到我们穿过荷兰的舒文岛,就这样,这个我能行。
  过了舒文岛之后,告诉我转向125度,然后飞行10分钟,直到我们的下一个转换点。很好,不是很困难,这个我能行。
  就这样,我驾驶着轰鸣的小飞机穿过荷兰进入德国,飞过田野、森林、城市、河流和山脉。我从来没有预想过整个行程,而只想着目前的这段里程;从来没有想过还有多少时间,而是集中精力度过每个短暂的时间片断和每段测量好的里程,直到最后耀眼的阳光照射在前面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几分钟后我们飞离了敌占区,平安归来。
北海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1957年1月,在辗转反侧了多个晚上,不断思考我认为自己能够完成的不可能的书稿,我再次记起了儿时的那一课:尽管我知道目标,但是如果我只看接下来的这一步,我就能够避开恐慌和昏头转向。
  我得把目光放在第一章。我所要做的就是阅读我在图书馆到的有关古希腊人爱情的资料;这不是那么困难。然后我告诉自己我所做的就是把笔记分类,把这一章分成几个小部分;这个我能行,然后我开始着手写第一部分,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前面的路。带着这种想法,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睡着了。
  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我度过了长达两年半的时间。然后,在一个令人兴奋的下午,这本书的最后一页,也就是第653页诞生了,而我就像小孩子一样,在客厅的地板上高兴地翻着跟头,几个月后,我拿到了自己所写的第一本书——《恋爱的自然史》,这本书被每月一书俱乐部选中,在我收到第一本书的几个星期之后,我读到了有关此书的第一篇主要评论,这篇表扬此书的评论刊登在《纽约时报》的书评上。有一段时间,我会偶尔翻阅这本书,对于自己居然能够完成它而感到惊讶,而且明白了从很久以前,当我在黄昏来临,仍趴在那个小小的悬崖上时,我就明白了我能行。
  1963年9月,我打开公寓的门,把行李搬进来,然后关上门。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这不是很难。在我的一生中,我不断记起那一课,每次一步,就一步,我能行。
  首先是一间公寓;在我做到这一点之前,我没有希冀未来。然后开始着手布置两个房间,在这个完成之前,我没有希冀未来。今天,我搬了进来;我有了自己的小窝,而且这儿看起来还不错。我打开行李,打了几个电话,定了午饭,感觉就像在家一样。很好;这步已经完成了。
  在随后的一年,我开始了新生活,办完了离婚事宜,学会了一些社交和情绪技能——这是一个单身中年男人所必需的(我在后来的五年中一直未婚),甚至还通过了厨师学位考试。更令我惊讶的是,我居然还发现了自己知道怎样达成一个遥远、艰巨的目标。
  我还惊讶地意识到,在我生命中有很多时刻,每当我遇到一个遥不可及、令人害怕的情境,并感到惊慌失措时,我都能够应付——因为我回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上过的那一课。我提醒自己不要看下面遥远的岩石,而是注意相对轻松、容易的第一小步,迈出一小步、再一小步,就这样体会每一步带来的成就感,直到完成了自己想要完成的,达到了自己的目标,然后再回头看时,不禁对自己走过的这段漫漫长路感到惊讶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