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西:女八路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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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齐鲁周刊》2014年第3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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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原本是大资本家、大地主、大官僚以及社会贤达人士的千金小——中国最早一批接受高等教育的女学生,她们原本可以选择出国留学、做艺术家或嫁给富商,却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战场。因为她们的出现,那场战争增添了几许彩和诗意。
北京社科院学者、著名作家张西曾采访二十几位在沂蒙山区战斗过的女八路,写成《抗战女性档案》一书。近日,张西向本刊记者讲述女八路的故事,再现一女孩的青春岁月。
刘奇:一生都在战斗
鸡叫第一遍,16岁的女孩刘奇一骨碌爬起来,蹑手蹑脚走进父母房间,留了一封信,然后走出家门,走进深深的夜……
如今已92岁高龄的刘奇,传奇的一生始于1938年的那个夜晚,当年只有16岁的她偷偷跑出位于临沂青驼的家,头戴表哥的大礼帽,换上表哥的衣服,女扮男装,直奔离家80里外的岸
刘奇的爷爷曾在清朝做过官,家境兴旺时有土地800亩,还兼营油坊、酒店,家中雇有长工、保姆、丫环。刘奇跑出来后,母亲在家里急得“打滚”,她却在八路军的学校里开始了学习。没过多久,日军扫荡,她和几个学员到处流浪,曾被国军搭救。当在一个山洞里流着泪到她时,她拒绝了的建议,回归家庭,而是继续跟着部队。
1941央视美女记者走红年底,大青山突围时,19岁的刘奇正在抗大一分校女生队学习。无数战友在她身旁倒下,她产生了“救死扶伤”的念头,去山东军区卫生学校学习,后来她跟着鲁中军区的作战部队,一直战斗在沂蒙山区。
她在战斗中成长起来,成为八路军第一批野战外科医生,救治伤员众无数。张西说,那时候的刘奇,大部队行军时,团长不敢骑马在队伍里穿梭,她却骑着一匹黄马随意穿行。一次,几个俘虏议论:“这可能是官太太吧?”一旁的连长骂道:“她是医疗所的刘所长,我们谁受了伤,都得她救我们的命。”刘奇成了山东根据地军民口口相传的“神医”。她曾创下四天四夜做200 多例头腹胸重伤外科手术的惊人纪录。被医学界称为“令人难以置信的世界之最”,央视专访称她是“比白求恩做手术更多的八路军神医。”
多年来,张西一直与刘奇及她的家人联系密切,“她有着山东人的典型性格,身高一米六九,有胆量、果断、风风火火。很多战友一直怀念并感谢她。1963年,各大军区分别进京接受接见。当刘奇从南京坐火车路过济南,作短暂停留时,提前闻知消息的济南军区,大批官兵拥到火车站,来看望在战场救死扶伤的神医刘奇,那个场面很感人。”
部队男多女少,有些女八路开始谈恋爱,有的结婚。但刘奇一直拒绝结婚,她看到那些结了婚的女人,后来经历了一些伤痛,有的丈夫在战斗中牺牲,有的刚生完孩子,环境不允许,只能把孩子送人。她立志抗战不胜利不结婚。
1947年,刘奇与师范学校毕业后参加八路军的张键结婚,离家十年,像她这样在部队这么久还没结婚的几乎没有。后来他们育有七个孩子,个个成才。
“她的一生都很精彩,对孩子说骂就骂,急眼时也动手打,但孩子们依旧佩服她。”张西对刘奇的一生同样敬佩有加,“抗美援朝时,按规定,凡是双军人的家庭,男方打仗上前方,女方留守在后方。当时已是野战医院院长的她这么说:‘我的医院都去,我怎么能不去?我非去不可!’就这样,她不顾自己已有身孕,坚决带队入朝。长津湖之战,在黄草岭的山洞里,在手术台旁,她身体不支而昏倒,险些造成小产。后来,这个家庭被誉为‘抗美援朝第一家’:
240万志愿军中唯一的一位怀着身孕,唯一一对夫妻双双,唯一一个一家三口(夫妻二人加上未出世的那个孩子)入朝参战。”
从朝鲜战场回来后,刘奇一直在南京军区工作。晚年的刘奇,依旧在“战斗”。60岁退休,她学会了耍剑、舞太极;70岁,她开始学绘画,作品多次参展、获奖,出版画册;80岁,开始钓鱼;而今92岁,她每天散步,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
想起那时年少,一姑娘,一兵
几乎在同一时刻,散落在全国各地的无数少女做出了近乎相同的决定:辛锐(20岁)、辛颖(12岁)妹从济南出走;18岁的阮若珊离开了北平;上海女工陈若克奔向延安;刘奇女扮男装偷偷出走;16岁的张令仪离开了山西汾阳;国民党少将旅长的女儿苏伟(15岁)离开汉口,奔向陕北公学;蒙阴垛庄刘氏家族,毁家纾难,为抗战输送了大批儿女,其中就有四个女孩……
当然,接下来,这少女会相聚在沂蒙山区,开始她们的峥嵘岁月,并成为一生的伙伴。
从2006年开始,张西采访了二十几位女八路,当时,年龄最小的82岁,最大的95岁,刘奇是这女八路中的一员。采访很艰辛,她辗转南京、上海、大连等很多城市,“成本很高,都是自费,但觉得这是很值得的一本书。”
她试图重新打量逝去的那个时代,采访给她带来了深深的震撼:“这些参与了抗战的女性,远比我在教科书里读到的被神化了的女英雄们生动、真实、亲切和精彩,我从她们身上汲取的,不仅是抗战的那段经历。”
“当时走上战场的女孩子,大部分都是怀着一股热情,也有所谓的问题青年,失恋了,或者因为恋爱了,受到封建家庭的阻挠,也有的父亲娶了小老婆,她们对一些事情看不惯,就跑出来了。她们原本可以去别的方向,但一转弯,或直接去了抗日的战场。”张西说。
“在我看来,她们每个人,无论牺牲的、被俘过的、幸存的;无论高级指挥员的夫人、中层干部还是普通战士;无论卫生员、演员还是政治宣传员,她们都是了不起的英雄。她们以学生之身份,以豆蔻之年华,以生命为代价参与了那场轰轰烈烈的抗日救国运动。”回忆起这些女八路,张西说,“重要的是,那场战争对当今社会的影响至今并未结束,或者说那场战争从未结束。”
女孩们到了沂蒙山区,认识字的去教老百姓文化、刷标语、鼓动妇女支援抗战,最重要的是鼓动这些妇女把儿子和老公捐出去。她们一口一个大爷大娘,成为乡村的一道风景。
张西在博客中写道:“许多年轻人没机会见到女八路,那真是你们的遗憾。我不仅见到了,而且久久地震惊于她们的美丽。因为她们与教科书和影视作品里提供的形象差异太大。”她提到出身于小资家庭的张杞,1937年抗战爆发后,她参加了八路军队伍,成为一名演员。她见到张杞时老人已经87岁,皮肤白晰,烫着时尚的麦穗头发,脸上扑了淡淡的粉底,两颊是浅浅的一抹红,嘴唇是自然红,穿着一件碎花衬衫,看上去也就60多岁。
迎接她们的,是命运的重新分配,还有突如其来的爱情。阮若珊和李林热恋,创作出《沂蒙山小调》,陈若克嫁给了朱瑞,辛锐嫁给了陈明。
她们命运的分水岭是1941年底的大青山突围战,在这之前,陈若克抱着孩子已经牺牲在了大崮山。遭遇大青山突围战,辛锐夫妇牺牲,七个月身孕的甄磊牺牲,张杞等一些女孩被俘,德国人汉斯·希伯牺牲后,他的妻子秋迪曾三次重回大青山,祭奠丈夫。
而今,一切硝烟散去,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这女战士,不再生硬、隔膜、或者被随意变
形,她们是那样的亲切、朴实。或许,她就是每天缓缓走过榕树荫的老奶奶,或许,她就坐在花园的长椅上,聆听着树梢鸟儿的歌唱。她会想起多少年前的那个上午,她还是一个小丫头,唱着歌走过村头,远处,一排机离她们越来越紧……
七十年家国,鲜花老去之后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张西站在女性的立场上去寻、理解和书写另外一些中国女性的故事。一位读了《抗战女性档案》的读者说:“在这种寻、理解和书写的过程中,她到了我们这个时代和民族的脊梁和灵魂。”
在采访中,张西切身体会到了她们追求的纯净,“现在回忆起来,每一位抗战女兵跟我的见面都那么朴素而美好。她们对信仰的追求那么纯粹,95%的老兵与我没有距离,我们一下子就有了特别亲近的感觉。与她们交流的过程,也每每让我心灵得到净化。而与之相反,当下的一些官员,很少有人能让我肃然起敬。这就是我8年前寻访这些女八路的最大收获。我很庆幸,我比当代人多喝了一杯心灵鸡汤,我如何被滋养的,我收益了多少,我心里明白。”
“我自己也在想,如果我生在抗战年代会怎样?可能会是一个比较温良的小知识分子,我有没有勇气把生命也交战争?毕竟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不确定我会像刘奇那样勇敢。”张西说,70多年前的一女孩,她们同样是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当时不管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的队伍,大量吸收了女性,她们为战争的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
“为了抗战,当年很多华侨从国外回来,帮助中国抗战的飞虎队员里,许多都是美籍华人。而现在,很多人往外跑,这个现象倒是值得深思。但可以确定的是,大多数华人对故土的情感是浓厚的,与在哪里生活无关。”张西谈道,她曾经采访过一些身在台湾的国军抗战女兵,她们有的现散落在美国,“她们也是中国人,也为那场战争奉献了自己的青春。而且至今提起来,均无怨无悔。她们见到我,唱的都是同一首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亲爱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我录下了她们苍凉悲怆的声音,我记住了她们含泪唱歌的面容,我忘不掉她们沦为亡国奴时的痛。然而,时光无情,这些曾经的民族栋梁在我身后一个个凋零。因此,我寻访中国抗战女兵的步伐还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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