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评价一本书好不好看的话,标准很简单:能不能一口气读完。我一口气读完了刘慈欣的《球状闪电》,读的时候满是愉悦,满是震撼。陈博士在少年时目睹了球状闪电把父母在一瞬间烧成灰,但是他们坐的椅子却完好无损,同时冰箱里的食物全烧熟了冰箱却完好无损,他穿的棉质背心也烧毁了,但是外套完好无损。这不可思议的恐怖的一幕令他十分痛苦,极度的痛苦却转化成了对球状闪电的极度好奇,让他穷尽一生去探寻球状闪电的秘密。
这次不同寻常的经历让他变成了一个目标十分明确的理想主义者。大学里,同学们忙着享受大学生活时,他一个人埋头图书馆,发现自己学的气象学专业根本解释不了球状闪电后,他自学了数学、物理学相关专业。班里有一位漂亮女生,所有男生都和她说过话,他却只在这个女生询问他时才发现她的存在。可以说,他的生命已经被球状闪电牢牢地占据了,没有什么空余了。
但是塑造一个丰满的人物形象从来不是刘慈欣写作的目的,刘慈欣喜欢通过描写一类理想主义者来表现小说真正的主角,这本书的主角是危险又神秘的球状闪电,只有最
疯狂最纯粹的人才会想要知道球状闪电的秘密。很快,陈博士遇到了另一个疯子,林云。泰山山路上,她一袭白衣白裤,走路带风,把所有的登山者甩在后面,这是林云第一次出场。在茫茫山雾掩映下,林云如同她的名字一样超凡脱俗。陈博士第一次认真意识到有异性的存在。(说句题外话,大刘很偏爱这类女性
形象:纯粹,不染世俗烟火,美丽,温柔,智慧,庄颜是这样,程心是这样,《思想者》里的女主也是这样,应该是刘亦菲和居里夫人的合体哈哈)林云是一个执着于新概念武器开发的少校,她盯上了开发球状闪电武器,与陈博士有了交集。林云是一个偏爱危险的女孩,随身带着一把锋利无比的纳米小剑,车里的挂饰是一段干枯了的有两节的竹子——这是一个还能爆炸的。为了出球状闪电的秘密,她可以忽视陈博士的痛苦,她可以窃取“借用”美国的计算机技术,也可以多次用她将军老爸的特权来推进迟滞的球状闪电研究,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去引发宏原子核聚变。这是一个为了揭开奥秘实现目标不择手段的人,也没有什么道德感,对奥秘的追求已经远远超出了道德束缚。对于感情,不管是什么陈博士还是航空母舰的舰长,都入不了她的法眼。直到另一个人的出现,丁仪。
丁仪是刘慈欣笔下万年不变的主角,他是一个理论物理学的专家,拥有多个博士学位,高瘦高瘦,不修边幅,十
分惜命,比林云还没有道德感。登上直升机去捕获球状闪电有危险,军官要求丁仪一起去,丁仪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也上直升机,以显示某种气概?没门!我这条命已经有主了,那就是物理学!”球状闪电捕获成功时,它里面已经没有电了,是一个空泡,丁仪用磁场固定空泡,请大家观赏,有军官嘲笑他:“丁教授多么像没有穿新装的皇帝!”丁仪却不急也不恼,认真向大家展示空泡,并解释这是一个宏原子的电子。在庆功宴上,林云向丁仪投去了不一般的目光。果然是疯子才能吸引疯子。
我们普通人总是喜欢美化科学家,说他们“为了人类的幸福而献身”,真的是这样吗?刘慈欣在《朝闻道》里告诉我们,“为了人类而献身”只是假象,纯粹的科学家无比自私,只会为了自己对科学奥秘的激情而献身,为此,道德都可以抛之脑后,无比惜命的丁仪不是在《三体》中为了研究“水滴”而献身了吗?发现核聚变的那些物理学家,只有通过和军方合作才能实现他们的愿望:证实自己的理论,证明自己的发现。这些科学家在爆炸后说的“后悔自己的发现”之类的话不过是惺惺作态,其实他们非常希望看到爆炸,至于在哪里爆炸是他们选择不了的。爱因斯坦说他自己是怀着一种“宇宙宗教情怀”在研究科学的,对宇宙秩序理性的信仰主导了他的精神。我相信,这种信仰也是
超越道德和宗教之上的。
刘慈欣试图告诉我们,从这个角度说,这些科学家其实和沉迷于金钱的葛朗台没什么不同,科学家为了真理,葛朗台为了金钱,都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他们都是幸运的:那些科学家为了探寻一个真理投入全部身心,专注其中,不娶妻生子或是不顾妻儿,把功名利禄道德约束抛之脑后,不知不觉一辈子就过去了;葛朗台一辈子收集金钱,不顾妻儿,也不用钱,把世俗的非议道德约束抛之脑后,不知不觉一辈子也过去了;科学家到死的时候终于发现了真理,无比幸福,就像葛朗台抱着金币说:真暖和啊……科学家和葛朗台一样度过了充实、幸福的一生。
刘亦真的能这样类比吗?那为什么我们给科学家们那么
多的赞美,给葛朗台们那么多的鄙夷呢?也许只是因为科学家的发现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好处,而葛朗台的贪财只给我们留下鄙夷的谈资,其实我们也是无比自私的……
冯友兰在《人生的境界》一文中说人生分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处于“自然境界”中的人按照原有的生命节奏和风俗习惯生活,并且意识不到这些东西的存在;处于“功利境界”的人开始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努力;处于“道德境界”的人会为了他人的利益而努力并且能够约束自己;处于“天地境界”的人意识到
人和万物都是自然的一部分,与自然是浑然一体,并不比其他生命更高尚。按照这个标准,葛朗台只停留在“功利境界”,那些科学家已经到达“天地境界”了,或许也常常跳入“功利境界”里面,有时也能回归到“自然境界”里。人不会永远往上走,有时也会往回走,陶渊明不是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吗?我想,这才是我们赞美那些疯狂的科学家的原因吧,他们比我们更勇敢,比我们更纯粹,比我们更接近真理,精神比我们更自由,也比我们更幸运。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说的就是丁仪这样的人吧,不为物役,也不傲视万物,超越生死、穷通与自我的羁绊,游心于无穷的境界,心胸如宇宙一般广阔,内心充满激情而又无比平静,看似不修边幅其实无比高雅,看似比谁都惜命其实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这样的人,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真的是逍遥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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