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世界杯比赛时，我和朋友到鼓楼附近胡同里一个小酒吧，看英格兰和巴拉圭的开场赛。但比球赛更让我感兴趣的，是酒吧里面看球的人。
酒吧里既有身居胡同的北京本地人，也有我认识的一些身着贝克汉姆球衫的香港律师。啤酒瓶越堆越多，那些北京人的嗓门也开始高起来，大声地为巴拉圭加油。但我怀疑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巴拉圭球迷，而不过是在为所有更穷、肤更黑的人加油，另一方面也是对抗那些穿着贝克汉姆汗衫的另一中国面孔。
凭那些律师腕上戴的名贵手表和讲的多种语言，任何人都可以判断出他们属于在全球化环境里中国人的另一极：他们住在顺义的别墅里，私人司机开车送他们去市中心办公室，或者去机场飞赴伦敦开会，或者去马尔代夫度假。和亚洲其他精英一样，他们中很多人都在西方留过学，持西方护照，甚至有些和西方人结了婚。
从胡同居民的角度来看，那律师们球衫背後的“贝克汉姆”几个字是恰如其分的符号，是对大部分中国人而言可望而不可及的财富和品位的标志。他们简直可以叫做“中国的小贝”。
当然，贝克汉姆是因为他的球技而在中国大受追捧。但我在酒吧的经历却多少显示，他在中国的存在还有更多的复杂意味，涉及一些列与“阶级”和“社会阶层”有关的话题。一个并不广为人知的事实是，贝克汉姆出
身自社会底层，他的父亲是盖厨房的，他的母亲是理发师，这些背景令他在中国现代社会成为更加有趣的象征符号。
最近，贝克汉姆转去足球的第三世界——美国发展，说明他的足球生涯在走下坡路。然而，他仍是世界最有名的名人之一。他无处不在，甚至成了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首选研究样本。2005年在苏格兰佩斯利大学举办的关于名人的会议上，贝克汉姆获得专题研讨，甚至会上还发表了一些专门关于他的论文，他几乎成为一个“神化的符号”而被人讨论。贝克汉姆的名气发于他在足球方面的才华，但令他声名远播成为一个符号的，却是媒体对其形象无所不在的复制。有人估计“贝克汉姆”品牌价值5亿美元。
他为什麽值这麽多钱？一位社会学家表示，贝克汉姆是“全球消费者文化的神”，因为他“超越了性别和民族的界限”。在欧洲，他的时尚嗅觉让他在少数族裔和白人人中都受欢迎，同时，他像女人一样精心打扮自己也让他在男同性恋中成为追捧的典范。利用名人做宣传的噱头就在于折磨我们并让我们觉得欲求不满——如果我有了那部摩托罗拉RAZR-8手机，我就更像贝克汉姆了，就会向完美又靠近一步了。
在中国这个仍对那段“东亚病夫”的历史而耿耿于怀的社会，那种面对西方社会表现出的自卑和不安全感，可以在很多方面看出来。其中之一就是在广告中使用那些并非名人的外国面孔，仿佛只因为他们是白种人，广告就会更加真实可信一样。但我发现，最近几年广告中的外国人少多了。这是个好现象，但西方和东方面孔的比例应该继续下降，才会意味着中国人的不安全感问题在得以解决。目前，贝克汉姆的白皮肤依然大大提升了他的身份。
贝克汉姆的外表同西方足球的优越性也有关。许多中国球迷对中国足球的不争气耿耿于怀，恰恰说明了民众内心深处对中国在世界上排名、甚至对中国人身体素质的一种自卑感。
当我问别人，他们怎麽看中国足球这麽差的时候，其中一个经常听到的理由就是，“和其他人相比，中国人的身体素质不好。”过去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逻辑很荒谬。中国现在不是已经雄踞世界体坛，在很多领域都独占鳌头么？为什麽身体素质类似的韩国和日本队能在足坛大放异彩呢？为什麽中国的女足可以在世界绽放铿锵玫瑰呢？
许多中国人一方面对身体素质有着奇怪的毫无由头的自卑感，另一方面又把贝克汉姆的身体作为西方人强健体魄的代表而顶礼膜拜。
加州大学尔湾分校的人类学教授詹梅纪录了他2003年随皇家马德里队访问中国时，中国媒体和公众对贝克汉姆身体和外表的痴迷：“他今天把头发往下梳了，这是一种新时尚宣言，还是他心情不好呢？”还有一项报道说，贝克汉姆的汗液很特别，甚至他的脏衣服都有一种香味。皇马离开北京後，一次慈善活动拍卖了皇马队员用过的东西，其中包括贝克汉姆酒店的拖鞋和睡衣，这两样都卖了几千块人民币，是一位父亲买来送给自己的女儿的；还有一样是贝克汉姆睡过後还没洗过的床单。这种症候现象被詹梅称作“对贝克汉姆身体的欲求”的充分表现。他还总
结说，透过中国媒体的眼，这些“金发，训练有素，强健，性感”等贝克汉姆身体特征，都很自然地提升
了他的地位。
然而，英国人对贝克汉姆的关注焦点却截然相反，多少都指向他的“没有品位”。2003年6月，贝克汉姆和妻子维多利亚准备离开英国转会到皇家马德里队时，《卫报》评论员卡罗琳?沙利文挖苦说：“这个国家没有了第一低俗家庭怎办？”
贝克汉姆式的粗俗初次可见于他耗资70万美金的“暴发户式”奢华婚礼，当时只有29位客人出席；还有後来报道的他们送给大儿子的80件生日礼物；花哨的“贝金汗宫”（Beckingham Palace，戏仿“白金汉
宫”Buckingham Palace)等等。
但尤其让英国媒体起攻之的，是贝克汉姆那还在不断增加的纹身。沙利文称，贝克汉姆的“巨大”纹身“品味不能再差了”；即使那些低俗小报也对他的纹身嗤之以鼻。《太阳报》说一两处纹身没什麽大不了的，但贝克汉姆满身的人体艺术却让他从“时髦走向没品”。《每日镜报》则认为，这位前英国足球队长看起来已经象个“足球流氓”了。有人质疑他的纹身会破坏他的市场魅力，但目前广告商仅仅把他们认为不好看的纹身部分用技术手段掩盖住，以让贝克汉姆得以继续保持其顾家的好男人形象。
贝克汉姆夫妇用身体传递出来的信号，包括令人厌恶的纹身，可怕的丰胸，婚礼晚宴上维多利亚头顶皇冠高踞宝座等等，都让他们成为骄奢淫逸的小丑。贝克汉姆夫妇当然知道他们在做什麽，但他们的态度似乎是：“我才（他妈的）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呢。”这种态度已经成为他们魅力的一部分了。
足球明星世界排名“对中产阶级而言，贝克汉姆夫妇代表一种让人嗤之以鼻的粗俗，”一位娱记对沙利文表示，“但对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十几岁的孩子而言，在贪求物质方面，贝克汉姆夫妇成为孩子们效仿对象。”沙利文认为，贝克汉姆的行为和影响带来了物质主义的“文化转向”。贝克汉姆拥有世界上最为人瞩目的的身体，他的身体也成了有关富足和物欲争论的焦点。但是在中国，尽管贝克汉姆可能是人气最高的白种人，我却很少看到有关他的负面争论。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很多中国人非常认同贝克汉姆的物质主义世界观。的确是这样，贝克汉姆和中国一样都面临
类似的挑战：面对一夜暴富，我们该怎麽办？
对于曾遭受贫穷的人们，那种极尽所能补偿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不代表这种心态就毫无指摘之处。西方关于贝克汉姆的讨论非常应该拿到中国来。如果我是高中英语老师，班里又有很多贝克汉姆迷，我会组织学生们孩子们就明星、社会地位、物质主义等问题展开辩论。如果中国人继续对贝克汉姆的身体符号痴迷下去，他们更应该早日参透这个符号的全部含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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