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字研究 上册 沫若手书
中华民国二十年五月印刷
中华民国二十年五月刻版 发行所 大东书局
甲骨文字第十二释 郭沫若譔述
释和言
说文“和”、“龢”异字。“和”在“口”部,曰:“相应也,从口禾声”。“龢”在“龠”部,曰:“调也,以龠禾声,读与和同”,“是许以唱和为‘和’”以调和为‘龢’。然古经传中二者实通用无别,今则“龢”废而“和”行,疑“和”“龢”本古今字,许特强为之别耳。卜辞中有“龢”字,文曰:“贞甲龢罪唐”(前二卷四五叶二片)。罗释“龢”谓“从龠者”是矣。案“龠”字《说文》以为“从品侖,侖理也”,然考之古金文,如克鼎之“锡女史小臣龠鼓钟”作龠。而从龠之龢字,如王孙遣诸钟【氵允】儿钟子璋钟公孙班钟之作 , 钟之作, 鲁钟之作,虢叔钟之作,君妇壶之作,字均不从品龠。谛观之,实乃从“”象形,象形者象编管之形也。金文之作 若 者,实示管头之空,示此为编管而非编简,盖正与从“”册之龠字有别,诗书反以龠理释之,大悖古意矣。
龠字既象编管,与汉,以后人释龠之义亦大有别。后人均以为单独之乐管注似笛,然或以为三孔,(说文解字,郑玄《周礼·笙师》《礼记·少仪·明堂位 注》,郭璞《尔雅·释乐 注》)或以为六孔(《毛诗》邶风简兮“左手执籥”传)或以为七孔(《广雅》)是皆未见古器之实状而悬擬之耳。形之相悖如彼,说只参差复如此,故置汉人龠之似笛之说全不可信。
《尔雅·释乐》云“大籥谓之产,其中谓之仲,小者谓之箹”,而《说文》“籁”字注云“籁,三孔
龠也,大者谓之笙,其中谓之籁,小者谓之箹”,是则龠之与籁是一非二。庄子《齐物论》云“人籁则比竹是矣”,籁为比竹,与龠之字,形正相一致。许知籁龠为一而不知龠。故以“三孔龠”释籁,其误与龠下注云“乐之竹管,三孔”者正同。知龠、籁为比竹则知其大者自当为笙,《尔雅》“产”字盖形而讹,不则当因后人不识龠而妄改者也。(仲籁之异其理亦同,盖后人以籁为箫疑中龠名籁与龠不合也。)知此则诗简兮“左手执龠,右手秉翟”,而后方可说明,诗之意,殆言万舞者,以乐器自为节奏,右手秉翟而舞,左手持籥而吹,龠而果似笛。或乃六孔七孔则双手不能成节奏,而左(右?)手尤不能也。疑三孔之说即为调和此诗而生,盖三孔则左手勉强可能也,然《说文》于笛,字注下云“羌笛三孔”,则知中国古无三孔之笛,今之龠本比竹,于诗之义乃豁然贯通。盖比竹如今之口琴。双手优能吹之,在狂舞之时,舞者自吹此单纯之乐器篪字是什么意思,节奏亦容易构成,(向?)非笛之比矣。故此诗于此(讁?)可为互证,盖由龠始得解诗,亦可以知龠也。
知龠则知龢,龢之本义必当为乐器,由乐声之谐始能引出调义,由乐声之共鸣始能引伸出相应义,亦由(犹)乐字之本为琴(罗说,“象丝附木上,其加白者乃象调丝之器”案即琴矣。)乃引伸而为“音乐”之“乐”与“和乐”之“乐”也,引申之义行而本义转废,后人只知有“音乐”、“和乐”之“乐”而不知有琴弦之象,亦仅知有“调和”、“应和”之“和”而不知“龢”之为何物矣。
然“龢”固乐器名也,《尔雅》云“大笙谓之巢,小者谓之和”(《说文》“笙”字下亦引此)。此即龢之本义矣。当以龢为正字,和乃后起字。字之从龠,正表彰其为笙,故此亦正可为互证。盖由乐可以知龢,由龢亦可以返知龠也。
由上数项之推证,可知龠当为编管之乐器,其形转与汉人所称之箫相类。《周礼·春官·小师》掌教箫管,郑注云“箫编小竹管,如今之卖饴餳所吹者”《周颂·有瞽·笺》亦同。许书于箫亦注云:“参差管乐,象凤之翼。”说此与笙籁无别矣。惟可异者汉人之箫与今制不同,今人之箫为单管。说者谓由排箫至单箫之变当在隋唐之际,此事尚未深考。然余自文字上以求之则汉以前之箫,并无编管之痕迹,而反有单管之实证。
第一,箫字或作箾,《说文》云“箾 竿以击人也,在竹削声,虞舜乐曰《箾韶》”,是箾本含竿义。又箫之别义,如《广雅》释草云“箫箭也”,如箫之为构成弓末,释名释兵曰“弓,其末曰箫,言箫梢也。”箫又通篠,《文选·长笛赋》:“林箫蔓荆”注云“箫与篠通”。似皆由竿义引伸二出,无与编管意相涉者。
第二、《尔雅》云:“大箫谓之言”。案此当为言之本义,《尔雅》以外于《墨子》书中仅一见。《墨子·非乐》上篇引古逸书云“舞佯佯,黄言孔章”,“黄”乃簧之省,“黄言”犹言笙籁也,墨子所非者为乐,故举此以为证。伪孔书此以入伊训而改为“圣谟洋洋,嘉言孔彰”。盖不解“言”字古义,误以为“言语”之“言”。考“言”类古本同类字,如许书,从口辛声,从言合一。字与古金钟没相通用。如王孙钟之“中卢(殇?)”【氵允】儿钟作“中卢(殇)”,字虽不识然同是一字,而一从言作。又如免之“锡衣” 尊之“锡衣”从音,豆必毁(?)之,“锡汝衣”则从言格毁(?)亦有此字。曰“书史武”,或作“”、或作“”、或作“”、或作“、”或作“ ”、或作“”,三器器盖各一字,均从言作(俱见周金卷五)。卜辞亦有此字,作“”若“”二形同见于一片(前四卷四页四片),亦从言作。罗振玉谓“从言从音殆通用不别”是也。观此所以从之言字并不从“辛”作,此乃言之最古字,字从口象形,与甲骨文之磬鼓字同意,磬于卜辞做“”,“ ”即磬也,从 以击之,鼓作,即鼓也,从以击之,言之“”若“丫”,即箫管也,从口以吹之。又无形之字必借有形之器以会意,如喜、乐、和、雅,无形之字也,喜之藉以为鼓,之藉为鼓,乐之藉为琴,和之藉为笙,雅之藉为雅(雅乐器也,见《周官·笙师》),声音亦无形之物也,故声之藉以为磬,音之藉以为言,其意若曰以手击磬,耳得之而成声,以口吹箫,舌弄之而成音也。金文字于言若音之
以八者,殆即表示乐器之音波,如鼓音为彭,彭于甲骨文竟有作“”、“”诸形者,即以点画为音符也,后由此乃转化而为若,更与其首加一,遂于从辛之字无别矣。言之本为乐器,此由字形已可充分断定,其转化为言说之言者,盖引伸之义也。
原始人之音乐即原始人之言语,于远方传令每藉乐器之音义事,故大箫之言亦可转为言语之言。然由言之字形而言,最古之义比合最古之形,古字之“”若“丫”之箫形,实系单管而非编管。
以上征诸字义,考诸古文,古代之箫似同今制,余疑今之箫之名物今古无变。汉人之异说乃少数学者之“掌教龢、竽、笙、埙、龠、箫、篪、篴(笛)管”之次第亦可略见其端倪。此殆以形制之近似为类聚,竽、笙、埙、龠为一类,箫、篪、笛、管又为一类。埙与笙、竽虽异,然形制实近,《周礼》小师掌教埙,小郑云“埙烧土为之,大如鹰卵”,大郑云“埙六孔”,以其不作管形,故类之笙也。若籥果似笛、箫果编管,则当列箫于上,属籥于下,古人为文虽不必如是矜慎,然亦自有礼法可寻,其次序与余所推定者适合,此亦余说之一左证也。
龠又有省“”作者,如邾公华钟龢作,麋侯钟作,虢叔钟作从金,所以至从龠约省“”作,象形,殆龠之最初字也,别最初字也。别有字,如叔向毁(?)善夫克鼎之“康屯(纯)右(佑)”作,伯星父敲(?)之“康和屯右”作,均从作,此字于散盘有之,曰“淮工(即司空)虎季豊父(此实不知如何点段当为三人或四人之名)”又同盘中西宫襄(?)之名凡三间,一作,一作,又一作,此乃从衣龠声之字,或即表之古文,表小传作,许书因古文作,声符从毛从,无足字也。
此字亦见于卜辞,其辞曰:
“戌辰卜旅贞王宾太丁彤农亡尤十一月”(戢(?)二页九片)
“壬子卜旅贞王宾亡囚” (前五卷一九页二片)
“乙丑卜贞宾亡囚“(同上四片)
“()()【卜】【贞】王宾小乙彤日【尤】。”后上四页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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