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南北朝乐府民歌之概况
乐府民歌,是南北朝时期文学中的一抹美丽异。在宋代成书的《乐府诗集》中保存了大量的南北朝乐府,其中许多作品来源于民间歌谣。东晋南渡以后,北方中原的士族来到与故乡风土完全不同的江南,接触到这里的水乡文化,包括采莲、采菱、乌桕树、艇子等风物都成为新鲜的刺激元素,被采入文学当中。江南儿女的委婉多情、缠绵可怜,更是儒家礼乐文化秩序中难以领略到的。南朝民歌主要是表现男女爱情和反映婚姻问题的诗篇,诗歌以巧用双关、谐声、隐语见称,工于抒情,这些在乐府吴歌西曲中都有这典型的体现。南北朝乐府民歌虽是同一时代的产物,但由于南北的长期对峙,北朝又受鲜卑贵族的统治,政治、经济、文化以及民族风尚、自然环境等都大不相同,因而南北民歌也呈现出不同的彩和情调,北朝民歌主要是反映北方民族尚武精神和反映恋爱、婚姻的诗篇,风格粗犷。
南北朝乐府民歌是继周民歌和汉乐府民歌之后以比较集中的方式出现的又一批人民口头创作,是我国诗歌史上又一新的发展。它不仅反映了新的社会现实,而且创造了新的艺术形式和风格。一般说来,它篇制短小,抒情多于叙事。
南北朝民歌虽是同一时代的产物,但由于南北的长期对峙,北朝又受鲜卑贵族统治,政治、经济、文化以及民族风尚、自然环境等都大不相同,因而南北民歌也呈现出不同的彩和情调。《乐府诗集》所谓“艳曲兴于南朝,胡音生于北俗”,正扼要地说明了这种不同。南歌的抒情长诗《西洲曲》和北歌的叙事长诗《木兰诗》,为这一时期民歌生不少,《木兰诗》尤为卓绝千古。
第二节 南朝乐府民歌
一、南朝乐府民歌的类型
南朝乐府民歌见于《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中的《吴声歌》和《西曲歌》。前者计三百二十六首,后者一百四十二首。这些歌词在内容上有一共同的特点,就是几乎全是情歌,所谓“郎歌妙意曲,依亦吐芳词”(《子夜歌》)。这些情歌十之七八出自女子之口,且有婢妾所作;其中某些情歌还含有较浓厚的情成分和脂粉气。吴声歌曲是当时位于长江下游的都城建康(今南京)及周边三吴地区的地方歌谣,西曲则是长江中游襄阳一带的歌谣。东晋南朝以这两处的政经军事力量最为发达,故民歌的繁荣及采集也就越显著。吴歌中以子夜歌、子夜四时歌、西洲曲等为代表,常出以女郎怀念情郎的口吻;西曲的著名作品则有莫愁乐、估客乐
等,往往是西州商人异地经商的恋歌。
二、南朝乐府民歌中的贵族性
这些民歌并不是来自广大的农村,而是以城市都邑为其策源地的。《宋书·乐志》说:“吴歌杂曲,并出江东,晋宋以来,稍有增广。”《乐府诗集》更指明“江东”即建业:“盖自永嘉渡江之后,下及梁陈,咸都建业,吴声歌曲,起于此也。”《乐府诗集》还说:“按西曲歌,出于荆、郢、樊、邓之间。”建业是当时的首都,荆、郢、樊、邓也是当时的重镇,商业都非常发达。由此可见,这些民歌其实是“都市之歌”。这也就规定了它的狭隘性,不能反映广大农村的面貌,并难免有小市民的低级趣味。梁裴子野《宋略》说当时“王侯将相,歌伎填室;鸿商富贾,舞女成,竞相夸大,互有争夺”。当然还有为数更多的一般,在上层社会这种声生活的影响下,更不能不增加南朝民歌的艳情成分。
由于统治阶级有意识地采集。南朝统治阶级是士族地主,丝毫没有“观风俗,知薄厚”的意味,他们采集民歌,是按照他们的阶级趣味、享乐的要求,来加以选择和集中的。男女对唱的歌曲他们不但爱好民间的风情小调,而且自己能唱,如《晋书·王恭传》:“尚书令谢石,因醉为委巷之歌(《晋中兴书》说“为吴歌”)。”又《南史·王俭传》也有“褚彦回弹琵琶,王僧虔、柳世隆弹琴,
沈文季歌子夜来”的记载。在这种政治气候下,凡有反抗性的民歌自然在排摈之列。如《吴孙皓初童谣》:“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又如《将士谣》:“宁作五年徒,不逢王玄谟。玄谟犹尚可,宗越更杀我。”同是五言四句的民歌,但前者反抗皇帝的迁都,后者控诉将官的残忍,所以他们便不爱听。这就是南朝民歌几乎全是情歌的关键。
因此王运熙先生指出,乐府民歌虽然以民歌为基底,但却同时包含了许多贵族文学的彩,是经过贵族搜集和改造以后的面貌。
三、南朝乐府民歌的思想内容
其一,强烈地反映了恋爱与婚姻的不自由。这里有失败者的哀鸣,如《华山畿》:
未敢便相许,夜闻侬家论,不持侬与汝。
为什么要上吊呢?《懊侬歌》回答了这一问题:
懊恼不堪止。上床解腰绳,自经屏风里。
按《子夜四时歌》:“冶游步春露,艳觅同心郎。”可见当时青年男女为了追求爱情幸福是曾
经作过斗争的。他们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自行结识。但最后一关还是通不过,结果仍不免殉情。
但是,这里也有胜利者的喜悦。这类作品往往对爱情作赤裸裸的天真而大胆的抒写,最能显示出南朝情歌的特。如《读曲歌》: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一种“相乐相得”的喜悦心情,真是跃然纸上。徐陵曾袭用第一首作《乌栖曲》:“绣帐罗帷隐灯烛,一夜千年犹不足。惟憎无赖汝南鸡,天河未落犹争啼。”便不及民歌的朴素而生动。民歌说“打杀长鸣鸡”,不言“憎”而意自见。从这首歌词所表现的爱情来看,显然,他们之间应该是一种自由结合,这类情歌正是对封建礼教的挑战的产物。
其二,反映了恋爱过程中的男女不平等,这种现象在是上层社会、在大都市里更加显著,因此在这些中虽有少女们青春的欢笑,但更多的却是对男子负心背约的猜疑和哀怨。
渊冰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子夜冬歌》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复西!《子夜歌》
我与欢相怜,约誓底言者?常叹负情人,郎今果成诈!《懊侬歌》
从这些诗作中,不仅可以看出女子的坚贞爱情,而且可以看出她们的悲惨命运。在男女不平等的封建社会,男子负心,女子固然是伤心,即使男子倾心,她们也不免提心吊胆。这就是为什么当别离时或离别后她们总是“泪落便如泻”的根本原因。如《华山畿》:“相送劳劳渚。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啼著曙,泪落枕将浮,身沉被流去。”这眼泪中,有胶漆般的爱情,也有“莫作瓶落井,一去无消息”的忧虑。
其三,反映了不少被屈辱的们的悲诉。南朝民歌多来自商业发达的大都市,如《寻阳乐》:“鸡亭故侬去,九里新侬还。送一却迎两,无有暂时闲。”《夜度娘》和《长乐佳》也都直接或间接地诉说了她们的酸辛。
其四,也有少数诗歌反映了劳动人民的爱情生活。有的作品是结合劳动来描写爱情,有的是女子的独唱,如《拔蒲》:
朝发桂兰渚,昼息桑榆下。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
读末二句,不禁令人想起《诗经》中“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的诗句,
可谓异曲同工。有的则是男女对唱,如《那呵滩》:
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愿得篙橹折,交郎到头还!
篙折当更觅,橹折当更安。各自是官人,那得到头还!
前一首为女子所唱,后一首是男子的回答。《那呵滩》另一首有“上水郎担篙,何时至江陵”的话,可以肯定这里的“郎”的身份也应该是篙工之类的船夫。因“闻”而相送,说明不是夫妻关系。“各自是官人”,语极幽默。一种应差服役身不由己的愤慨,自在言外。《采桑度》也是和劳动结合的情歌。
其五,南朝民歌除吴歌、西曲外,尚有“神弦曲”十八首,也属于“清商曲辞”,这是江南(建业附近)民间弦歌以娱神的祭歌。据《晋书·夏统传》,当时祭神,多用女巫,“并有国,善歌舞”,神弦曲大概就是由女巫来唱的。神弦曲所祀之神,大都是地方性的鬼神,来历多不可考。只有青溪小姑传说是三国时吴将蒋子文第三妹,所以《图书集成?博物部》统归之“杂鬼类”。
和《楚辞·九歌》相似,神弦曲也具有人神恋爱的特点。曲词中,有的赞叹男神的美貌,表现
为“女悦男鬼”,如《白石郎曲》: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有的写女神的私生活,表现为“男悦女鬼”,如《青溪小姑》:
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这些歌实际上都与情歌无异。朱熹评《楚辞·九歌》说:“比其类则宜为“三颂”之属,而论其词则反为《国风》再变之郑卫。”(《楚辞集注·楚辞辩证》)意虽不满,但也道出了民间祭歌的一个共同特征。
四、南朝乐府民歌的艺术特
在艺术形式方面,南朝民歌特主要有三。
其一,体裁短小,多是五言四句,和周、汉民歌不同。王运熙先生《南北朝乐府中的民歌》指出:“南北朝民歌跟汉乐府民歌都是优美的民歌,但二者也有很显著的差别:汉乐府民歌的篇幅一般比较长,多叙事诗;南北朝民歌几乎都是篇幅短小的抒情诗。”
其二,语言清新自然。《大子夜歌》说:“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堪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其实不只是《子夜歌》。
其三,广泛运用双关谐语。所谓谐音双关语,是指利用谐音作手段,一个词语可同时关顾到两种不同意义的词语。包括三类:1、同音异字之双关语。例如《读曲歌》:“奈何许,石阙生口中,衔悲不得语。”“悲”的本字为“碑”,石阙生在口中,当然是“衔碑”了,但“碑”“悲”同音,于是双关表示伤心哀痛的“衔悲”。2、“同音同字之双关语”。如《读曲歌》:“一夕就郎宿, 通夜语不息。 黄蘖万里路,道苦真无极!”黄蘖是一种很苦的药材,所以“黄蘖万里路”,这样的道路当然非常的苦。但同时“道苦”又双关“倾诉苦楚”的含义,歌曲实际上是想说思念情人的痛苦一晚上都倾诉不完。3、混合双关语。即同一首诗中兼有上述两种手法。如《子夜歌》:“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其中的理丝的“丝”异字双关“思”,而“匹”字一方面是绢布的量词,指织丝成匹;同时又相爱的男女成为匹偶。
五、抒情长诗《西洲曲》
《西洲曲》收入《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中,全篇通过季节变换的描写,表达了一个女子对所爱男子的深长思念。歌辞音节和谐流畅,语言宛转动人,呈现出成熟的艺术技巧。其辞曰: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干头。栏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是一首“依亦吐芳词”的闺情诗,一个少女倾诉了她的四季相思之情。诗中虽没有出现春夏秋冬等字样,但通过“折梅”、“采莲”、“望飞鸿”这类带有季节特征的人物活动,时序的变迁还是非常清楚的。此诗表情细腻,如:“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两句,结合眼前景,作自我写照,言外便含有无限自怜自惜之意,不惟取喻新颖,属对自然。又如从“采莲”,更生出“弄莲”“杯莲”等事,便觉一往情深,无限低回。按《子夜夏歌》:“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则此处“莲”字亦属双关,有望“怜”意。又此诗运用了民歌惯用的“接字”法,首尾相衔,蝉联而下,更加强了诗的节奏美,声情摇曳,语语动人。结句“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更是涉想新奇,馀味无穷。范云《闺思》诗:“几回明月夜,飞梦到郎边”,又李白的名句:“春风复无情,吹我梦魂散”、“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都是从此化出的。因此我们可以说《西洲曲》标志着南朝民歌在艺术发展上的最高成就,它的产生时代不可能过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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