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
中国科幻小说的空间想象
陈舒劼
摘 要:空间想象是科幻小说的重要主题,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的中国科幻小说无意于继续传统文学观对地方美学的深耕营造,而是在表现空间物理形态变形与重组的
诸多可能之时,聚焦于特定空间场域中各种关系的相互纠缠和彼此冲突。网络作为科幻
空间想象的变量和增量,进一步动摇了关于主体、真实、身份等概念的既有认知。发现
空间的丰富性、分析空间构成诸要素的生产与相互作用、思考面对空间的价值立场,是
未来科幻小说空间想象的魅力所在。
关键词:科幻小说;空间想象;空间理论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21)03-0184-09
DOI:10.13644/jki31-1112.2021.03.017
作者简介:陈舒劼,福建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 (福建 福州 350025)
小宇宙中只剩下漂流瓶和生态球。……在一千米见方的宇宙中……几只清澈的水球在零重力环境中静静地漂浮着,有一条小鱼从一只水球中蹦出,跃入另一只水球,轻盈
地穿游于绿藻之间。①
看着那蓝的星球,我像是看着母亲的瞳仁,泪水在我的眼中打转,我哽咽着说:
“是的,孩子,那是地球。”②
这时,在人类无法去到的天空中,聚满了亿万双叹为观止的眼睛。③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中国科幻小说空间想象的特质,可从上述三段引文中略见一斑。这三段引文分别来自三部小说的结尾:刘慈欣的《三体Ⅲ》和《超新星纪元》,以及韩松的《高铁》。《三体Ⅲ》———同时也是整个“三体”系列———终结于这段人造小宇宙的全知视角描述之中,而《超新星纪元》和《高铁》则贡献了一组视线相反的空间关系:从地外的宇宙空间回观地球母星,
收稿日期:2020-12-08
① 刘慈欣:《三体Ⅲ》,重庆出版社2010年版,第513页。
② 刘慈欣:《超新星纪元》,重庆出版社2009年版,第342页。
③ 韩松:《高铁》,新星出版社2012年版,第366页。
以及在似乎驰骋于大地上的高铁中发现宇宙中未知的他者。宇宙可以是造物的艺术,也可以在视角的差异中显示不同的面貌,这是类型赋予科幻小说的权力。当然,这些都只是三十余年来,科幻小说空间想象复杂性的冰山一角。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之后的人类空间技术不断发展,构成了三十余年来科幻小说空间想象繁荣的现实基础,探知星海不必再寄情于遐思。也是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西方地理学、社会学等领域中的“空间转向”思潮逐步成形并向哲学、文学、历史学、建筑学、城市和区域研究等人文学科蔓延,带动了作为文化思潮的空间意识的兴起,至今依然汹涌澎湃。空间是一种方案、一种关系,“实质上和(社会的)生产关系的再生产联系在一起”,充满政治性和矛盾性,“是一种完全充斥着意识形态的表现”。①在科学技术推进和文化意识形态变化的大语境下,空间既拥有了独立的文化形象,又成为诸多意识形态交锋的载体和镜像,是科幻小说值得深耕的沃土。“当代空间理论侧重研究的是,文学艺术在文化表征实践过程中如何运用表现、再现、想象、隐喻、象征等表征方式对空间进行意义的编码重组,揭橥现代性空间重组的文化政治内涵及其社会历史意义,从而揭示文化空间生产与社会空间生产之间的
内在关联。”②“三体”系列小说结尾处的这颗简单的人造“小宇宙”,就携带着丰富的意义内涵和历史信息。显然,近三十年来科幻小说的空间想象中必然存有许多问题待发现,如同隐于夜空里的星。
科幻小说肯定不是首先关注空间的文体。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人类的空间意识与时间意识同样拥有远久的历史。“人类生来就是空间的存在,我们生来就占有空间。”③文学的空间意识在源远流长的地方美学传统中得到了鲜明的呈现,地理环境对地方文化和生活于其中的文人的影响,最终通过作品独特的美学面貌反映出来,《诗经》十五国风的分类就是个清晰的例证。这种观念在历史中得到了许多附和,刘勰所提出的“江山之助”已经成为中国古典史学的重要命题。④地理空间是特定的气候、种族、宗教、语言、民俗的载体,多种因素的合力以地理环境之名左右文学创作,赫尔德、斯达尔夫人和泰纳对此观点没有多大不同。斯达尔夫人的一个论断是:“德、法两个民族的文学、艺术、哲学、宗教,都证明了这一分歧;莱茵河的永久疆界分开了两个文化地区,它们和两个国家一样,是互不相干的。”⑤简而言之,“塞北秋风烈马”、“江南春雨杏花”几乎可被视为理解某种美学风格形成的思维定式,许多作家因此被与某个具体的地理空间对应起来。鲁迅的绍兴、沈从文的湘西、莫言的高密东北乡、阎连科的耙耧山脉、贾平凹的商州、李锐的吕梁山脉、苏童的香椿树街,巴尔扎克的巴黎、狄更斯的伦敦、乔伊斯的都柏林、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等等,莫不如此,尽管这些地理空间本身早已完成了程度不等美学的转化。
阎连科近三十年来科幻小说的空间想象需要面对这份传统文学的遗产。地理环境的特殊性与地方叙事的美学特征之间的逻辑关系,在科幻叙事中是否依然得到延续?至少从“冷湖奖”存在的事实来看,科幻文学并不排斥这种逻辑关联。作为中国第一个以地理命名的科幻文学奖,“冷湖奖”在其“第四届征文公告”明确将地理标志作为内容元素提出:“凡作品中包含以下地名元素中的任意一个均可投稿:冷湖、火星营地、俄博梁雅丹、石油小镇废墟、赛什腾观测站、火星一号公路。”⑥这些地名隐约勾勒出某种独特的地方风景,曾获此奖的小说《冷湖之夜》的描绘是:连
①②③④⑤⑥[法]勒菲弗:《空间与政治》,李春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3、46页。
谢纳:《空间转向与当代文艺理论建构》,《文艺研究》2009年第2期。
[美]爱德华·W·苏贾:《寻求空间正义》,高春花、强乃社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版,第68页。陈未鹏:《宋词与地域文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5页。
[法]史达尔:《论德国》,载伍蠡甫等编《西方文论选(下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118-119页。https://mp.weixin.qq.com/s/c75RjXz4HBI-KcrPkuq96Q,2020-10-18.
绵起伏的山脉、亘古不变的沙海,“隐隐能看到巨型雅丹的轮廓,风从天然形成的土堡间呼啸穿过”,“唯一缺少的便是人烟”①。然而小说似乎无意从这地理风貌中精雕细琢出某种属于冷湖的苍凉粗犷之美,叙述迅速地拐上科学幻想的主车道,驶入一个过滤掉了地方风情的时空循环之中。相比于冷湖地区,长铗的“奉家山”同样偏远。处于两省交界的奉家山用卫星接收器作装猪食的锅,区隔现代文明的态度令人想起沈从文的《边城》。这个小山村的特点是同时拥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山村景象,白天风景怡然而夜晚诡异狰狞。白日里奉家山的景象“无疑是值得嵌入相框的,层层叠叠的梯田,在夕阳余晖的斜射下,发出琥珀般的光芒,梯田外是一块葱绿平底,点缀着白墙黑瓦的村舍”②;入夜之后的奉家山祠堂鬼气萧森,门洞若骷髅之鼻孔,古柏似垂手的僵尸。怡人和瘆人不和谐的并存需要科学的解释,几笔风景点缀犹如细长的叙事,还是为了点燃小说“普朗克常量异动”的构想。从地方风景的生成逻辑看,长铗笔下的“昆仑”与“奉家山”不过是同体的两面。小说中的昆仑是什么?大地的中心,神话的源头。昆仑本无定所,当漫长跋涉后众人突然于远方的天地合一处发现独特的空间存在时,昆仑即由特异的景象得到指认。“一道金的光芒,从那昂藏于天地的擎天一柱涌出,蔓延、席卷,直至吞没整个世界”,“它通体金光闪闪,掩映在诡谲奇伟的云海之中,若隐若现,遥不可及”,整体结构如“层峦叠嶂,珠玑楼饰,拔地而起”③。似近实远、神圣而又似可描述的矛盾感,造就了昆仑的神秘之美,可这难以复现的空间景观,最终又被科学解释的重力拉回了现实地面,昆仑就是外星智慧的空间交通工具。
问题出现了。科幻小说在承继传统文学的地方美学建构逻辑时,似乎总是无意于这种地方美学的深耕。
粗线条地勾勒出某种地理空间环境的特,贴上几个形容词作为标签就草草收工。冷湖是孤寂的大漠,奉家山是封闭的山村,地域风情是科技想象的花边。作为科幻核心要素的科学性,往往要求科幻想象具备现实性和可理解性,多少挤压了地域美感的经营。这种矛盾不难理解:如果人类基因突变,湘西和伦敦一样危险;如果心怀恶意的外星人降临,冷湖或巴黎没有区别。地域空间的美学营造就这样悄悄地让出了科幻小说的舞台中央,但与此同时,新的战场也在不断开辟。
试图替代地理美学描绘的,是科幻想象对空间形态多样性的探索。读者会发现,近三十年来科幻小说对空间本身的兴趣明显上升。清末民初科幻小说的上天入地,已经不能满足近三十年来科幻小说的好奇。
地球的舞台如此逼仄,容不下异星入侵、怪兽出没、星舰启航、陨石撞击、恒星撕裂、光速跃迁、黑洞漂移之类的大场面,科幻想象本能地要求撑大空间。在《基地》《银河英雄传说》《银翼杀手》这样的科幻经典里,光年在感觉上不比手臂长多少。《银翼杀手》中仿生人自述他见证过人类难以置信的场景,星际战舰在猎户座的侧翼熊熊燃烧,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空间足够宏大才能容纳如此壮观的景象。刘慈欣在“三体”三部曲中的系列描绘,如水滴摧毁人类两千余艘恒星级战舰的末日之战、整个太阳系的二维化、“黑暗森林”设想和“宇宙安全声明”等,也都远超过了地球空间的尺度。跨出地球或太阳系的空间想象,在近三十年来的中国科幻小说中俯拾皆是。科幻空间想象的超大尺度,是否
产生与传统空间叙事的差异?宇宙空间内的星际交往,是否就是现今地球村逻辑的简单放大———恰如艾萨克·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那样?并非如此。叙事空间的扩大使科幻小说具备独特的美学表现方式,刘慈欣用极具内在张力
①②③王诺诺:《冷湖之夜》,载杨枫、迈克·雷斯尼克编《冰冻未来》,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89、93页。长铗:《麦田里的中国王子:长铗科幻小说选本》,成追忆编选,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110页。
长铗:《麦田里的中国王子:长铗科幻小说选本》,成追忆编选,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184、185页。
的“宏细节”概念强调了空间扩大的意义。他认为:“在科幻文学将触角伸向宇宙深处,同时开始了对宇宙本原的思考时”,大量出现了以宇宙尺度为标准的“宏细节”,“宏细节”不仅是“科幻小说成熟的一个标志,也是最能体现科幻文学特点和优势的一种表现手法”,还“对科幻小说的结构有着深刻的影响”,创作者们得以“先按自己创造的规律建成一个世界,再去进一步充实细化它”。①空间扩大涉及到诸多社会关系和自然规律的重新理解及建构,其复杂性远超过单纯的物理扩张,这是类似于客观世界的新“创世”。因此,至少刘慈欣部分小说中的空间微缩,也可以理解为“宏细节”逻辑的产物。刘慈欣的空间缩微不是将叙述视角扩大,而是改变了作为叙述对象的空间的形态。《微纪元》中人类缩小至10微米左右,“三体
”三部曲结尾处陆天明送给程心的“647号宇宙”,都涉及到了小空间内社会关系变化甚至重造的多种可能。
空间变形的现实场景与空间的放大缩小相比,离传统的文学想象更远。莫比乌斯环———1858年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发现的一种空间形态,成为顾适的《莫比乌斯时空》和长铗的《六四七号公路》的情节骨架。《莫比乌斯时空》用英文的“结束”作为开头、“开始”作为结尾———这显然是形式与内容相契合的安排,在短篇幅内以莫比乌斯环式时空为中线,用克莱因瓶式感觉结构、人机结合体、虚拟共生技术等编织出一个在轮回时空中努力自我拯救的故事。《六四七号公路》的空间叙事则更富有现实烟火味,莫比乌斯环式的空间结构服务于以飙车的方式抓捕逃犯的情节安排,空间反转导致人体左右侧功能对换的科幻设定也无足轻重。
从空间变形的烈度来看,《莫比乌斯时空》和《六四七号公路》的莫比乌斯式空间是静态的设定,而郝景芳的《北京折叠》和七月的《biu一声就这样消失》则展示了空间剧烈变形的过程———“折叠”。《biu一声就这样消失》专心致志地描画了南京折叠形变并消失的过程:“偌大的南京城就像是被烈日烤化后随意揉起来的一个糖球。南京长江大桥挂在西北的天际,直通云霄,混浊的长江如一火车站边旅馆久未清洗的窗帘,遮挡了西北的天空,窗帘上还能见蠕动的小虫,惊恐疯狂地鸣着汽笛。东面,馒头形紫金山高高卷起,像被巨人扭成一颗螺丝钉,盘旋弯转拧成一个倒U形,顶端钻头一样刺进了秦淮河,夫子庙被漂浮在天空的东南面,像一面旗一样摇摆不定,而夫子庙一边的中华门瓮城却出现在西边,
上下颠倒,惊慌的行人头朝下的站在倒悬的路面。南京城所有的一切扭曲在一起,如无数海市蜃楼层层相叠。”②南京市最后化为谜团:一小块荒地,歪斜地插着写着“国家级景点———南京”字样的木牌。或许是过于陶醉在南京折叠变形的细节想象之中,小说的叙事基本没有迈出空间变形的物理属性范畴,放弃了空间折叠的社会属性。郝景芳的《北京折叠》倒是在空间变形的物理范畴之外挥毫泼墨,从城市折叠场景描绘的对比就能看出。南京折叠是物理空间的整体变形,长江、紫金山、秦淮河概莫能免,而北京折叠明确地体现为“六环内”城市建筑的翻转重组。“晨光熹微中,一座城市折叠自身,向地面收拢。高楼像最卑微的仆人,弯下腰,让自己低声下气切断身体,头碰着脚,紧紧贴在一起,然后再次断裂弯腰,将头顶手臂扭曲弯折,插入空隙。高楼弯折之后重新组合,蜷缩成致密的巨大魔方,密密匝匝地聚合到一起,陷入沉睡。然后地面翻转,小块小块土地围绕其轴,一百八十度翻转到另一面,将另一面的建筑楼宇露出地表。楼宇由折叠中站立起身,在灰蓝的天空中像苏醒的兽类。城市孤岛在橘黄晨光中落位,展开,站定,腾起弥漫的灰苍云。”③北京折叠是彻底的、可控的人工操纵,既是现实的组成又是现实的镜像。不同阶级的利益分配和诉求冲突决定了空间折叠的方式,老刀和小说中的大多数人物卑微而顽强的努力,不过是为了抗拒阶层固化进程中代际遗传性不断增强的趋势。让养女上有文艺培训的幼儿园、与上层空间的女孩恋爱、试图摆脱包
①②③刘慈欣:《从大海见一滴水———对科幻小说中某些传统文学要素的反思》,载《最糟的宇宙,最好的地球:刘慈欣科幻评论随笔集》,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110-111页。
七月:《biu一声就这样消失》,载成追忆编选《像堕天使一样飞翔:七月科幻小说选本》,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85页。
郝景芳:《北京折叠》,载《孤独深处》,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9页。
养式的婚姻、坚决捍卫自身阶层空间的纯洁性,这些期望相互联接又相互排斥,驱动着北京折叠永不终止的运转。《北京折叠》是空间观念矛盾性的生动注脚:空间应该“被理解为不仅是政治、冲突和斗争的场所,也是被争夺的事物”①。可想而知,空间的冲突和斗争也引起了诸多科幻空间叙事的兴趣。
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生产和交换的普遍性趋势时曾指出:“资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资本越发展,从而资本借以流通的市场,构成资本流通空间道路的市场越扩大,资本同时也就越是力求在空间上更加扩大市场,力求用时间去更多地消灭空间。”②资本主义全球化的铺开,就是资本逻辑试图逐步征服直至泯灭地方意识的过程,传统地域小说所标榜的地方特性,成为抵抗资本逻辑的战斗堡垒。资本空间的扩张不可避免地在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矛盾传遍四方之时,进一步产生了许多新的矛盾并使之激化。《共产党宣言》对此的生动概括是:资产阶级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③二十世纪中后期“空间转向”所产生的
当代空间理论,可被视为马克思主义与西方地理学在新历史条件中相遇的产物,“空间”物理属性之外的文化政治属性得到高度的重视,其本体性和异质性也得到凸显,空间变动不居,“由此,人类自身即其它事物的形成以及对各种存在事物的思考、解释或批判都成为了各种因素和力量相互交织与对抗的场所,而不具有了唯一性。当代西方空间理论的最终目标就是要在发掘这种异质性空间的过程中寻求对资本主义的批判。”④科幻的空间想象,就是各种关系相互纠缠、各类冲突此起彼伏的最好沙盘。
科幻空间想象的冲突性,最浅层的表现就是空间被理解为占有的对象。面世于改革开放初期的郑文光《战神的后裔》,讲述了一志向远大的青年改造火星的努力,无论是火星沙尘暴、宇宙射线辐射、黑洞吞噬,还是建设中的挫折乃至人员的伤亡都没能动摇他们征服火星的决心,这在“战神之星”上奋战不息的人因而被称为“战神的后裔”。小说注意到,仍有一些个人的忧伤情绪混杂在昂扬的集体意志中,但这些负面情感如同火星的恶劣环境一样仅是征服对象,火星的空间并没有展示出它的复杂性。这种情况在刘慈欣2002年发表的《吞食者》和宝树2012年发表的《安琪的行星》里,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两部小说在内容上差别很大,但拥有一个共同点:注意到被征服的空间的复杂性。《吞食者》里的吞食帝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挫败人类文明的抵抗,庞大的环形飞船实现了对地球整体空间的吞食。可人类失败却决绝的抵抗在长时间后显现了效力,吞食者文明元气大伤,以吞食空间为途径的进化前景阴影重重。空间的征服和抵抗彼此生产,这其中有少许世事循环的感叹,更有进化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无情。宝树的《安琪的行星》在将行星“ΣX-6470-2”作为爱情礼物的甜蜜故事背面,隐
藏着巨大的反讽。在地球文明的空间内部,“安琪的行星”是爱情争夺战的工具,但作为“ΣX-6470-2”而言又是有异星生命形态的空间载体。这颗行星到底是被地球人所命名,地球主人可以无视这异星生命的存在,以爱的名义将其彻底清除。“无论在这个星球的任何角落,我都不到可以喜欢它的地方。诚然,主宰这个行星的准智慧生物表面上和人类有几分相似,但空有人类的狡诈和愚蠢,却全无人类的灵气。”⑤主人傲慢的口吻令人联想到西方殖民者对第三世界的空间优越感,联想到
②③④⑤[美]菲利普·E.魏格纳:《空间批评:地理、空间、地点和文本性批评》,载[英]朱利安·沃尔弗雷斯《21世纪批评述介》,张琼、张冲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49页。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9页。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6页。
刘进:《20世纪中后期以来的西方空间理论与文学观念》,《文艺理论研究》2007年第6期。
宝树:《安琪的行星》,载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组委会编《安琪的行星》,万卷出版公司2019年版,
第3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