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派刘震云
作者:锦鑫
来源:《齐鲁周刊》2017年第46
        2012年的《我不是潘金莲》后,近日,作家刘震云推出了新作《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并在首发式上表示,这是他迄今为止最幽默的一部作品
        对他而言,有力量的幽默是小说里描述的事件本身,以及由一个荒诞事件带出来的更深层次的荒诞。不是我幽默,是生活本身太荒唐了。但最荒诞、最值得警惕的是,你荒诞,我也荒誕,大家共同把荒诞过成了日子,把荒诞变成了正常。
        “以幽默表现悲凉、讽刺现实
        去年,刘震云的小说《我不是潘金莲》被冯小刚导演搬上了大荧幕,这是他第四次与冯小刚合作,在此之前还有《一地鸡毛》《手机》《一九四二》。影评人喜欢评价冯小刚的喜剧是以幽默表现悲凉、讽刺现实。其实,这也正是刘震云小说的特点。
        《我不是潘金莲》中,主人公李雪莲为了生二胎,和丈夫假离婚,结果假离婚变成了真离
婚,李雪莲不甘心,为了证明离婚是假的,二十多年来她一次次打官司,一开始她苦苦哀求所有官员帮她的忙,到后来竟变成所有官员求着李雪莲帮忙。
        其实,现实的荒诞在新作《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中屡次出现。作品中,四个素不相识的人,不在一个县、不在一个市、也不在一个省,甚至还处于不同的社会阶层,但他们之间却发生了极为可笑且生死攸关的联系。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最后穿越了大半个中国给打着了。
        不同的是,《我不是潘金莲》写的是一个主人公的故事,且其中的人物关系清晰可见。而《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写的是四个主人公的故事,人物关系空白,但也正是因为这种空白,能够填进去的谎言和荒诞的东西就越多。
        除此之外,这部作品的荒诞也升级了——出现了比荒诞更荒诞的事,即人们开始感谢荒诞。
        书中有个故事:市环保局局长马忠诚路过洗脚屋,被拉客的人引进去,结果联防大队突袭检查,把马忠诚抓到了公安局,马忠诚花钱处理了这事。后来他发现自己被骗了,拉客的人、洗脚屋小与联防队队长勾结,说是扫黄,其实是为了搞创收、赚钱。
        他心想这事太荒唐了,但一转念他又感谢荒唐,用钱摆平多简单,他不用名誉扫地,被撤职,大家的生活都可以恢复正常。
        北大中文系教授陈晓明曾评价刘震云揭示了日常琐事中令人震惊的事实。
        问他为何如此热衷于揭露荒诞。
        他的回答很平静:生活就是不断出现荒诞啊,但是每次荒诞的花样都不一样,所以我对荒诞一直很感兴趣。但一个作家写作,如果下一部作品只是上一部作品的滑行,像是在玻璃上的滑行,内容不同,思考相同,那么这样的写作是非常危险的。跟别人不同容易,跟自己不同就难多了,作家需要不断地挑战、突破自己。
        三十七年前,他在北大的刊物上发表了短篇小说《瓜地一夜》,这算是他发表的第一部作品,如今,年近花甲的他又和扯上关系,写下一部《吃瓜时代的儿女们》。
        从瓜地到吃瓜时代,身处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有些东西始终如故,永远不会被时间打败。
        用最简约的方式表达最复杂的事物
        《吃瓜时代的儿女们》最精彩的地方在于作者如何将这些毫不相关的人物串联起来,让事件与事件之间隐形的联系清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
        这样的小说十分考验作者的逻辑与推理能力,以及对细节的重视和把控。写这样的小说,不能天马行空地想象,而需要像解题一样,把算式从头到尾算下来,每一步都谨慎严密,不能出错,否则整部小说会直接坍塌。
        对于理科不好的作家来说,这或许是个难题,刘震云却处理得得心应手。
        他说:文学不只是写实与讲故事,揭露黑暗和展现光明是新闻应该承担的,文学是讲故事背后一层层的联系,它需要触及人性以及灵魂。
        “作家的责任,就是从别人说不清楚的地方开始把它说清楚。而有些人说不清楚,就是因为他数学不好。
        刘震云的数学一直很好。在成为作家之前,他的理想是当个数学家。
        早年当兵时,在戈壁滩上,天气冷,风沙大,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只能一头扎进书里。
他读得最多的就是数学书,夜晚一个人在煤油灯下研究代数、方程、函数,自学大学数学的课程。
        1978年,高考恢复的第二年,20岁的刘震云参加了考试,和他一同进入考场的多是在社会上颠沛流离好多年的人,发怵的恰是数学,基本上都考个位数,而刘震云数学考了89分,一下子就拉开了80分的差距,并因此成为当年河南省的文科状元,随后进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学习,自此踏上了文学之路。
        他的文学创作是从1982年毕业之后开始的。
        1987年后刘震云连续在《人民文学》发表了《塔铺》《新兵连》《头人》《单位》《官场》《一地鸡毛》《官人》《温故一九四二》等描写城市社会的单位系列和干部生活的官场系列的作品。
        刘震云的官场小说,开了很多先河,但和现在比较流行的诸如《沧浪之水》《人民的名义》《侯卫东官场笔记》等一味揭露腐败不一样,刘震云的官场小说有着很生活化的描写,显得更加真实。
        他的语言有自己的风格,最大的特点是简洁,极少出现形容词,熟悉他文字的读者说闭着眼睛听也能知道是刘震云的作品。然而,这种简洁并不等同于简陋,而是用最简约的方式去表达最复杂的事物。
        这样的文字特点与他对数学的兴趣和擅长不无关系。
        “数学要求精确,这对写作还是非常有好处的,它让人不容易写出来那种特别大而无当的东西,里边好多形容词,这形容词对数学都没用。
        生活中,刘震云也是一个寡言干脆、讨厌啰嗦的人。
        今年年初,在《朗读者》节目上,他说,自己平时和女儿通话不会超过两分钟,他特别喜欢跟两分钟内能搞定事情的人打交道。
        前几年,刘震云的妻子郭建梅接受采访时亦提到,刘震云年轻时在《农民日报》工作,同事对他的评价就是没见过他说话,身边的一些朋友也觉得他和哑巴似的,特蔫儿。
        其實刘震云的文字特点、说话风格、做事方式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逻辑,即不把精力放
在没有用的事上——形容词没用,不写;废话没用,不说;不会的事绞尽脑汁也做不出來,那就放弃,然后把自己会做的、喜欢做的事情做到极致。
        “真正创作的过程是在马路上、公园里、菜市场、黄河边
        刘震云不是一个高产的作家,这次新作距离上一部作品隔了整整五年的时间。
        他总是评价自己说话慢、脑子慢,也因为,他选择了写作之路。因为写作允许慢,好作品都不是速成的。
        刘震云有个姓刘的舅舅。这个舅舅是个木匠,一辈子都在做桌子、柜子、凳子这样的物件。
        木匠的木雕做的精巧细致,别人两个时辰做成一个柜子,他要用五个时辰。做着做着,周围的木匠就越来越少,他成了方圆几十里唯一的木匠。在常人眼里,杨树就是杨树,柳树就是柳树,在木匠眼里,他们就是桌子、凳子、柜子、椅子。
        这位舅舅告诉刘震云:我做木工,并不是为了别人说好,那样的话,做不好的,我做的
好是因为我喜欢,我看到好的杉木、松木、红木、杉木就想,这个打桌子,这个打柜多么得好。
        2011年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获得了我国文学界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刘震云提到了这位舅舅,他说自己还未必达到舅舅的这种状态,但是他非常向往这种状态。
        从青年时代创作《塔铺》《一地鸡毛》等中短篇,到中年开始创作《一句顶一万句》《我不是潘金莲》等长篇小说,刘震云在写作这条路上,越走越深,越写越能体会出写作的滋味,于是一辈子就干了这一件事,专注地把会做的事做到极致。
        除了写作外,跑步和在街上转悠是他最大的爱好,他的构思也是在这两项活动中完成的。
        14岁当兵开始,他就养成了晨跑的习惯,每天跑两小时、十公里,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几乎跑遍了世界的主要河流。
        跑步时,他兜里会揣一张小纸条和笔,想到什么就记下来。跑步会让人产生一种浑身
特别舒畅的感觉,而且人在运动的时候,脑子特别活跃。我有许多好的想法,都是在跑步中形成的。
        没事的时候,他还喜欢在路上闲逛,观察来来往往的路人。他并非刻意为之,积攒写作素材,而这对他而言就是一种爱好,能够滋养他和生活的关系。
        “街上走来走去的每个人都会让你感觉不一样,走路的步子不一样,高矮胖瘦不一样,他们的心情也不一样,有人愁眉苦脸的,有人兴高采烈的,有人刚刚愁眉苦脸突然自己又笑了一下,我觉得这些微妙的东西特别有意思。
        从小跟着他满街转的女儿刘雨霖也说:父亲真正创作的过程是在马路上、公园里、菜市场、黄河边,是他一个人在街上背手散步,或是在马路边个椅子坐下默默观察的时候,他坐在电脑屏幕前打字,只是把眼里攒到心里的细节落到文字。冯小刚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