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庚白
庚白初讳学衡,字浚南,别署众难,晚乃以庚白行,福建闽侯人也。生于一八九七年丁酉农历闰三月二十日,殁于一九四一年辛巳国历十二月十九日,春秋四十有五。庚白赋性颖悟,七岁读书,能为断句,负神童之目。八岁游燕都,始入学校。十四岁肄业太学、与同舍生相酬唱,又与姚锡钧合刊《太学二子集》行世。
辛亥年,义师起武昌。虏廷用袁世凯以扼义师。庚白偕同舍生梁漱溟等创“京津同盟会”,谋西联吴禄贞于石庄,东援白雅雨于滦州,以夺取宛平。吴、白既殒,和议遂成。庚白始南下,复与陈子范等创“黄花碧血社”于沪上。时彭寿松以同盟会健者专闽政,世凯忌之,则起岑春萱镇抚福建,以驱彭氏,从而觊觎中南诸省。庚白洞察其奸,与子范谋,将遣刺客邀春萱于沪而殛之;会子范制爆裂弹失慎自炸死,遂不果。
踰稔,长江战事作。时庚白已被推为众议院议员,既失职,浮沉自晦,犹居燕观变。筹安之役,力言祖龙当以明岁死;盖假京房郭璞之术,阴以歆动当世,扇扬民气,其用心至苦。
率海军南下广州,奠护法之基;而庚白方任众议院秘书长,亦受命尽携院中秘密文件,间关入粤。国会非常会议于以告成,举孙中山先生为军政府海陆军大元帅,命刘建藩率师北伐。是役也,论者辄谓庚白之功,不在壁光下云。旋奉中山先生命入滇,游说唐继尧,唐一见倾倒,礼为上宾。顾滇师卒不能尽出,而岑春萱、陆荣廷复勾结议僚中不肖者,谋倾中山先生。一九一八年戊午五月一日,中山先生辞大元帅职,退居七总裁之一。
黄淑仪庚白知事未可为,拂衣走海上,始治欧美社会主义之学,旁逮其文艺。复发箧尽读中国古诗人之诗,上溯葩经屈骚,下逮曹植、阮籍、陶潜、谢眺、杜甫、韩愈、白居易、李贺、李商隐、韩偓、王安石、黄庭坚、陈无已、苏轼、欧阳修、梅圣俞、陆游、杨万里、刘克庄等十九家,晨夕讽诵,如是者可十稔。迄一九二八年戊辰,庚白年三十二,而其诗始大成;盖熔经铸史,兼擅魏晋唐宋之长矣。顾未能忘情世事,国民政府奠鼎南都,颇参枢要。倭夷陷辽沈,旋寇淞沪,国府召开国难会议于洛阳,庚白主战最力。还都后,任立法委员者有年。
庚白簪缨弈世,而少年怙恃,独姊氏抚育之,庚白亦母视女兄。女兄适同邑许氏,因此其小姑为庚白妇,结褵时庚白年甫十七耳。顾性情颇不相中。一九二九年,与许解褵。八年后,始与林氏北丽遇。一九三七年结为夫妇。
一九三七年丁丑,讨倭军兴,庚白方居沪上,毅然入都门,与当道共患难。著《抗日罪言》若干言,言极剀切,世未能尽用。南都既陷,仓皇走武汉,复刊布小册子,名曰《国民党站起来》;所以为党国谋者,盖如是其忠且挚焉。居渝都数载,未有所展布,而诗益遒上,与其论政之文,实为双璧;皆足推倒一世智勇,开拓万古心胸,如陈亮所言者。尝上书当道,谓今日之局,所虑者为三无、七害、十二贼,而不可不救之以六事。文长千余言,惜其稿残缺不尽传。世多夸毗小夫,或惊怖其政见,以为河汉;或又言庚白从政不得志,乃寄其牢骚于论诗,谓当且笑存之,皆非知庚白者也!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一日,庚白携眷自渝乘飞机赴香岛,欲与清流硕望共检讨家国事。时太平洋战机已逼,盖亦冒万险而为之者,岂复计其个人之安危否耶!抵港甫一周,战事遂作。是月十二日夜,倭陷九龙,误传庚白为国民党中央委员,索之甚亟,至以焚巢相恫吓。庚白方居今巴利道月仙楼友人家,不欲株累其里邻,急谋觅室迁避。十九日下午,偕北丽行抵天文台道中,遂被执,倭不识庚白,徒见其出自月仙楼,遽胁诱为向导,使觅林某,庚白亦伪为不知者,与语良久,倭既释之矣,复执以归。如是者再,庚白脱险亟行,倭举拟之。时丽在后,为他倭所阻,禁不与庚白近。既见事迫,趋向前,则弹已发,洞北丽右臂复出,中庚白背,遂并仆。倭遽逸去。北丽先起,欲引庚白归,而力弗胜。庚白促北丽返屋,以人来
援。北丽返屋后,创发不能支,乞同居者援庚白。其人已慨诺矣,乃竟背约,弃庚白弗顾。迨北丽昏厥三小时复苏,始更以人觅庚白,则流血过多,已弗可救。遗骸藁葬天文台道菜园中,仓卒求棺木弗得,仅以朱衾殓体;倘马援所谓大丈夫当以马革裹尸者欤!
庚白自渝赴港,拟创诗人协会及著民国史,欲为中国诗史两途开一新壁垒,不意庚白殉难太平洋战争,遂成未竟之业。遗诗刊布最早者,为《太学二子集》,次为《急就集》,《为舟车集》,今皆不可觅。一九二八年以后,往来秣陵沪渎之间,有《藕丝集》、《燹余集》,已毁于一·二八之役;《过江集》与《空前词藏浏阳黄淑仪许》,未得见。一九三六年起,为《水上集》三卷、为《吞日集》八卷、为《角声集》四卷,为《虎尾前后集》各一卷,均存。曾辑《今诗选》,自林文起,讫梁鸿志止,得百余家,稿未完成,仅存什一。此外尚有《丽白楼诗话》一卷,《虎穴余生记》一卷。以上遗稿经挚友柳亚子先生校阅,定名为《丽白楼遗诗》已于一九八七年由林北丽捐献中国革命博物馆,以垂久远。
(林北丽根据柳亚子原稿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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