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克劳迪雅·洛萨
主演:玛佳丽·索利埃,Susi Sánchez,Efraín Solís等
法斯塔的体液对其塞入下体的土豆的“哺乳”,一如秘鲁的狭长母体哺乳着大片大片的土豆田。年轻的法斯塔在这一层隐喻中成为一种内质的未来“母体”的存在,而经由其下体哺乳后“种子生根发芽”的美好图景亦成为一种对未来的浪漫遥想与梦想的再度涅磐。而由法斯塔衍生开去的是一大批秘鲁女性充满韧性的内省之力,她们从低于大地的尘土中苏醒过来,她们的幸福与悲伤开始拥有了同质的魔力,她们的乳汁将一代代汲养着这一片狭长的国土。一半靠山,一半临海。——陸支羽
这是我听过的最漂亮的片名,“悲伤的乳汁”,宛若一种奇妙的调配。“乳汁”被赋予一种黑调的情绪,而“悲伤”又是至为动人的一种存在。由是,在初闻这部电影夺得柏林金熊时,我就感悟到了一股神秘而清冽的气息,那是扑面的奶香与尘土气,是遥远而又令人绝望的饮泣与悲伤。
倘若不是因为拿到柏林金熊,我们恐怕永远无法看到这样一部充满内省之力的秘鲁电影。亦是由此,我们才得以真正看清柏林一心扶持导演新生力量的真正价值。柏林为人鄙夷许久的生冷的政治立场亦开始显露出一股暖融融的希望之光,一如众所称誉的,“影片诗意地以女性自我拯救的过程,完成了关于如何面对民族创伤的隐喻。”而法斯塔的一生就像一枚秘鲁的眼泪,如同散落在拉丁美洲西海岸的珍珠,土豆之国微渺而强大的魔力悄悄漫溯开来。
影片在整体故事架构上消解了关于“秘鲁恐怖集权主义”的外围政治空间,全片只是隐隐绰绰地弥漫着一道政治阴霾,仅通过法斯塔呼喊“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这样的话语细节来提点背景。
全片始终透露着一股清冽而素雅的美感,不仅表现在镜头的泽与韵调上,还表现于背景音乐蜻蜓点水般的晕染;再者,时不时穿插在剧情中的源自秘鲁的歌声,时而柔韧,时而哀伤,使得影片在整体上闷而不涩,格调明朗,气息流转自如。与此同时,导演亦没有刻意地去表现秘鲁的异域风情,却又处处洋溢起一个民族独有的气息。一半闭狭,一半开阔,一如秘鲁狭长而纤细的地域。我看到,秘鲁之光半明半灭地洞穿过生命的脉络,那漫溯过狭长海岸的潮汐,隐秘而柔软,坚韧而圣洁。
吟唱的乳汁
人说,法斯塔的“乳汁”会吟唱。这是法斯塔遗传自母亲的礼物。值得“悲伤”的是,这一份礼物背后,还隐匿着一个如此黑暗的传说。
“漆黑的夜晚,是谁在为我哀鸣,我悲痛欲绝,心中的苦痛却无人倾听,这样无尽的痛苦……永无止境……”这是影片伊始时大段大段的黑幕,秘鲁白发老妇呢喃的歌声,一寸寸冲破着黑暗的牢笼。这段歌谣揭示了政府“恐怖集权主义”对秘鲁女性造成的心灵创伤。在这“女权主义”无处容身的狭隘之地,法斯塔们注定面临着被凌辱被强暴的悲惨命运。令人恐惧的是,这些暗黑的恐怖回忆,注定将幻化为套在法斯塔们心头的枷锁,而“乳房恐惧症”的侵袭亦注定将成为一种命运无力抗争的疟疾。
那频频穿插在影像中的黑幕,像一道道透亮的光线,融溺在法斯塔孱弱的内心中。是啊,有那么一些时候,黑暗就如光明一般耀眼,一如光明亦会有如黑暗般恐惧的时候。“唱吧,唱吧,唱着美丽的歌曲,隐藏我们的恐惧。”这是独属于法斯塔的内省的歌声。在他人面前,她总是面无表情,像凡世间一个悲伤的玩偶,却总是有一股淡而不伤的悲泣隐匿在她纤弱而硬朗的躯体中。
“看看这植物,充满力量,我们也应该这样。”父亲的言语间,投送给法斯塔的力量是一种对生命释然的感悟。或而,“不要活在过去的回忆里”,这才是释缓内心恐惧的最好的疗伤药剂。
宁静的胸关于歌谣,影片还隐晦地呈现了一个充满阶级戾气的细节:法斯塔的雇主女钢琴家盗用法斯塔的歌谣虚伪地迈向成功之途,却独独把法斯塔蒙在鼓里。及至那场掌声雷动的演出。法斯塔听到源自演奏现场的漂亮的钢琴声,那是她熟谙已久的动人旋律。她摸索着穿过长长的走廊,黑暗中的光亮隐隐绰绰,像一道道生命的符咒,弥漫过法斯塔青春的纹理与脉络。她恍若看到了梦想的触角,仿佛摸索到了恐惧之外的倔强的羽翼。那一瞬,幸福的枝丫开始发芽,爆青,盛放。
然而,美丽的幻想之外,法斯塔依然一无所有。
隐喻的链条
片名中的“乳汁”是虚写,而“悲伤”则是一种情绪。
关于虚写的“乳汁”在影片中至终都得不到实写的阐释,有人定义为“秘鲁女性”的代名词,又有
人说这是一种罕见的名为“乳房恐惧症”的疾病的借指。在我以为,它该有一番更富诗意的隐喻。
影片中,法斯塔的眼泪几次通过特写画面得以完成,它们不经意地穿插于法斯塔大段大段无表情的虚妄中,成为一道弥足珍贵的悲伤的风景。由是,我以为“乳汁”的第一层隐喻与法斯塔珍贵的“眼泪”有关。患上“悲伤”之疾的“乳汁”一如苦涩的“眼泪”。
而关于“珍珠”的几个段落则揭示了“乳汁”一词的第二层隐喻。影片中除却那段法斯塔与女主人一起捡拾散落珍珠的经典桥段外,另有几次用镊子细数珍珠的长镜头大特写,在这里“珍珠”与法斯塔的“泪珠”神形兼备地叠影在一起,成为一个相得益彰的微小的呼应。
另一层隐喻则要显得隐晦许多。它通过村庄中姑娘们一个个成为新娘的热闹场面与法斯塔独坐一旁的孤冷相对比显露出来。由是,“乳汁”的“悲伤”情绪成为一种“渴望幸福而不得”的无力感,法斯塔对爱情与婚姻的渴望被塞于下体的土豆堵塞在身体内。那是青春的刺,是永远摁不下去的戳破灵魂的刀锋。于法斯塔而言,用“乳汁”哺育下一代成为永远的不可能,她唯有一次次捡拾起遗落在地的“珍珠”,再一次次悄悄咽下。于是,“珍珠”之于“眼泪”的暗指不言而喻,“乳汁”的悲伤亦悄然幻化为无力传承的恐惧与痛苦。
“乳汁”的第四层隐喻相对而言则要明亮而达观得多。这是关于法斯塔的体液对其塞入下体的土豆的“哺乳”,一如秘鲁的狭长母体哺乳着大片大片的土豆田。年轻的法斯塔在这一层隐喻中成为一种内质的未来“母体”的存在,而经由其下体哺乳后“种子生根发芽”的美好图景亦成为一种对未来的浪漫遥想与梦想的再度涅磐。而由法斯塔衍生开去的是一大批秘鲁女性充满韧性的内省之力,她们从低于大地的尘土中苏醒过来,她们的幸福与悲伤开始拥有了同质的魔力,她们的乳汁将一代代汲养着这一片狭长的国土。一半靠山,一半临海。
梦想的硬壳
对于“梦想”的隐喻,导演运用了一系列迷人的意象:纸鹤,钢琴,珍珠,花朵,鸽子,孔明灯等等。这些关于“梦想”的暗示,或而是异质于法斯塔所处现实的幻梦,或而彰显出秘鲁人的生活热情与对未来的希冀。无论如何,它们被镌刻在胶片上的美丽瞬间都显得弥足珍贵,一如黑暗中总是岌岌可危的一明一灭的光亮。那坠落楼底的木质钢琴,像一匹骤然坠落的梦。法斯塔在一旁蹲下来细看,像窥视自己坠落一地的梦一般。
而捡珠子的段落其实与钢琴段落异曲同工,但在一定程度上又恍若更深了一层。我看到法斯塔与女主人从两边拱着头进入画面,慢慢挨近彼此,恍若两个阶层的女人在平等对话。唯一
不同的是,对女主人而言,珠子只是珠子;对法斯塔而言,这散落一地的珠子就像散落一地的梦。
同样的,女导演克劳迪雅·洛萨亦是通过一连串梦幻的镜头缀连起一个细密而敏感的故事。晒洗的衣服一点点滴水,光线一簇簇涌进窗子,窗帘上细碎的花纹,投入水盆的纸鹤,还有绵密而忧伤的歌声……而法斯塔塞在下体的土豆,导演更没有赤裸裸地用镜头去窥视,而是通过几次削皮的细节来细腻地呈现,温而不伤,意而不淫,这是镜头上的“不动如山”的格律。
而后,几次婚礼的狂欢场景与法斯塔寂寞的独坐形成鲜明对比。村里的姑娘一个个出嫁了,唯独法斯塔“欲嫁而不得”,甚而一度拒绝他人的示爱。此时,画面的构图别具匠心,镜头前的一匹白布交叉成的一个“X”形,挡住坐在布后的法斯塔,就像一个关于命运的错误暗示。除此之外,没有更多搅恼人心的更复杂的释义,却已然映现出一股深入人心的蓄积之力。影片中,独有几个孩子在泥坑中游泳戏水的段落是出离于寂寞之外的另一番美好的风景,一如蕴藏在法斯塔歌声中的内省而坚韧的力量。
不能忘却的还有法斯塔口含鲜花抚过墙壁的细节,充满一种独属于南美的魔幻气息,听说那是拉丁美洲特有的神情,一如若干年前马尔克斯所言的“拉丁美洲的孤独”。在我以为,“孤独”
便是那人世间最具悲剧气质的神情。
“为什么命运让我失去这么多东西?”当法斯塔哭泣着说出这句话时,我感到一种彻骨的疼痛。兀自想起《早晨37°2 》中一次次被梦想挫伤的贝蒂,她亦曾有过这样悲伤的呼喊:“生命总是在阻挡我,我若是要一件东西,它一定会拒绝我。”然而,在贝蒂与法斯塔之间,终究隔着一道歇斯底里的墙。贝蒂至终成为一个作家永远的悲剧,而法斯塔却毅然绽放开一个秘鲁女子独有的花蕊。
于是,在孤独之外,法斯塔的心亦终于开始悄然地升温。那场音乐会的回途中,法斯塔喃喃地说,“我一直处于恐惧之中。”然而,脸上却开始展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她扭头转向车窗外的风景,她听到秘鲁的夜恍若在静谧中细声歌唱。
影片最后,洛萨给我们呈现了秘鲁的荒漠意象,而后,映入我们眼帘的却是浩瀚无边的大海。原来,“梦想”竟是这般一回事,一如秘鲁的地势,一半闭狭,一半开阔。法斯塔也终于把塞在下体的土豆拿出来置于花盆中了。在这有风的季节里,土豆早已发芽开花,一如法斯塔心中溢满歌声的未来。
PS:本片荣获2009年柏林国际电影节国际影评人费比西奖和金熊奖、2009年瓜达拉哈拉墨西哥电影节最佳女主角(Magaly Solier)和最佳影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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