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青春》淬炼成长
作者:朱安平
来源:《党史博采·纪实(上)》 2016年第8期
    朱安平
    “撞开‘内心世界’大门”
    影片《战火中的青春》取材于著名军旅作家陆柱国的长篇小说《踏平东海万顷浪》,原著以1955年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浙江前线部队一举攻克国民党盘踞的一江山岛为题材,以我军一个团队的活动为主线,描写了从练兵到侦察,再到陆、海、空诸军种联合作战,最终取得胜利的全过程。真实而生动地塑造了从司令员到普通战士等一系列个性鲜明、栩栩如生的英雄指战员形象,师侦察科长雷振林即是其中之一。作战前夕雷回忆8年前的一段经历,即是影片内容的由来:
    当时年方19岁的雷振林,是闻名全团的“青年英雄排”排长,其“勇敢和粗野,好像双生兄弟,同样出”。团里为之配备了一位比他小一岁的名叫高山的副排长,虽然初次见面从指导员口中听说对方是地方部队一个区小队的副队长,刚刚经历了被两个连敌人追赶三昼夜、又经过一天浴血激战,是唯一幸存者。但
在雷振林眼里,“小个子,穿着一件破灰棉袄”、“背着一支‘老套筒’,托用铁丝缠得一塌糊涂”的高山,“像小叫花子一样”“可怜”,“好像很宽大地”让其“负责一下全排的事务工作,像卫生啊,内务啊,军纪啊”。高山不仅把这些管得非常出,让雷振林感到“我们排总算来了个当家的”,而且在随之到来的总攻战斗中,以抓获俘虏摸清敌情的实际行动,让同去的一班长由衷称叹“第一次看见这么机灵能干的人”。更在雷振林置高山“别把瞎闯也当成勇敢”提醒于脑后,为逞勇追杀而只身陷入磨坊遭敌包围之际,高山冒着生命危险挺身营救而不幸负伤,雷振林又背起高山一起撤退。待到医院探望再相见,雷振林惊讶发现高山原来竟是女儿身,并得知个中缘由,原来与区小队一起战斗牺牲的区委书记兼政委,就是她的父亲,因野战军不收女同志,只好冒充男的……
    这堪称革命战争年代的“奇人异事”,与陆柱国的其他作品一样是有真实原型的。军事记者出身的他,走上文学道路后,依然恪守“面向连队,为兵服务”的本,写于向大西南进军途中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决斗》,就是以随所在中原野战军参加淮海战役为背景;抗美援朝战争开始后,他奉命两赴朝鲜前线采访,相继写出中篇小说《风雪东线》《上甘岭》;我陆海空诸兵种首度协同作战攻克一江山岛,他提前近半年前往海军部队深入生活,登上了一艘出海演习军舰,整整驻扎了4个月,从启锚就晕磨练到可以抗得住海上八级大风,与舰上水兵关系真正达到了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程度。
朱彩灵
    当年12月初,得悉我快艇部队击沉敌人一艘护卫舰,陆柱国立即赶至作战舰队进行采访。其间遇见了一位并未参战的艇长,侧面一打听,得悉这位艇长初上任时,第一次出海即出了个大事故,被一撸
到底降为水兵,后来又回升为分队长兼艇长。他又试探性地与其进行接触,得知其身世不凡:13岁时经过地下党巧妙安排,拜一个大地主做干父。这个大地主的另一个干儿子是伪军宪兵大队长,而宪兵大队长的老婆又是日本特务。这样一来,就为其与汉奸头目、日本宪兵及特务混在一起带来便利,成为从事地下工作的掩护,前后大约5年时间,为我军获取了不少重要情报,并亲手结果了一个叛徒的性命。18岁时其身份暴露,逃回解放区,在解放军里担任“青年战斗排”的排长,然后遇上了女扮男装的“高山”。
    在此之前,陆柱国基本上是靠采访英雄模范事迹进行文学创作,所谓英雄人物的“内心世界”大门从未撞开过,令他大为意外而又深受触动的是,这位初次相遇的艇长竟能和盘托出从来不对人讲的自身经历,尤其是谈到和“高山”的结局,在现实生活中是十分不幸的,提及于此不止一次痛哭流涕甚至捶胸顿足。陆柱国为自己有幸通向对方心灵而欣喜不已,亦深知仅靠一次推心置腹式地交谈所提供的材料进行创作是不够的,遂当机立断从原先军舰搬到了这位艇长身边住下,生平第一次有目的、比较长期地观察、研究写作对象,当时对方只知道他要写其快艇未来的战斗,根本不知道实际是要写其过去经历。陆柱国在与这位艇长成为知己的同时,也与艇员们建立了亲密关系,有意识地把他们当作1947年的“青年英雄排”的成员,而艇长则是当年的排长,3年后悉数出现在长篇小说《踏平东海万顷浪》里,成为其中的第四章,正式出版之前,《人民文学》杂志以《战火中的青春》为题先行摘登,由此衍生出同名电影。
    “我了解、熟悉的拍”
    《战火中的青春》得以搬上银幕,与导演王炎的孜孜以求分不开。同样是部队文艺工作者出身的他,刚满14岁就满怀报国之情投身党领导的抗日斗争,在战斗的烽火中边干边学,搞创作、当演员、做导演,先后转战在太行山、延安、晋绥边区等根据地,既有厚实的部队生活积累,又有丰富的艺术实践经验,奉调进入影坛之后,先后在汤晓丹导演的《胜利重逢》、成荫和汤晓丹联合导演的《南征北战》、沙蒙导演的《丰收》、水华导演的《土地》和王滨导演的《怒海轻骑》等片中任副导演,在这几位艺术造诣颇深的行家带引下进步很快。1955年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专修班学习结业后,分配至长影任导演开始独立拍片,相继编导了故事片《寻爱记》《三年早知道》及纪录性艺术片《康庄大道》,但因倾心追求喜剧性表现青年爱情而被“拔白旗”,又因受指派紧跟农业社高速扩展“持续跃进”形势而陷入浮夸风,接连受到挫折之下,他感到不能再听命于“即兴‘瞎指挥’”,还得自己“了解的、熟悉的拍”。正在这时,有人向他推荐《人民文学》上刊登的《战火中的青春》,建议改编成电影,“传奇加爱情保险叫座”。他立即来浏览了一遍,并没有为其中的“女扮男装”叫绝,而是折服于真实感人的生活、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感到这正是自己应当去拍的。遂向厂里提出改编要求,开始并未获得同意,因他一再坚持,厂长撂下话来:“好吧,不怕犯错误就改吧。”
    对于厂领导所言“不怕犯错误”,王炎起初并未介意。待到兴冲冲赶到北京,通过老战友毛烽引荐,到当时已调至总政治部创作组的陆柱国,约其把《战火中的青春》改编成电影,却被一口拒绝,才知事出有因。原来陆柱国的原著《踏平东海万顷浪》创作曾遭遇很大周折。1955年初参加解放一江山岛战斗
后,他即结束那次长达数月在海防部队的体验生活,很快写出名为《对虾岛》的长篇小说,听取意见得到的反应是“虽是歌颂我们部队的,但有自然主义倾向”。时值整风反右运动开展,陆柱国藉此受到批判,被上升为“受到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以及其他非无产阶级的文艺思想影响、侵蚀”,“创作走上了非常错误、非常危险的道路”,专门作了检查,后又获准对小说进行改写,即公开面世的《踏平东海万顷浪》。
    王炎并未退却,以所要改编的《战火中的青春》,仅为整部小说中的一个章节,而且也不存在所指的那些问题加以劝说,但陆柱国还是心有余悸地直摇头。王炎情急之下,便说:“那好吧,你不改,我来改,将来出了问题算在我的账上!”陆柱国见他仍不死心,又碍于毛烽的面子,勉强低声回答道:“你非要改编不可的话,那你就改吧!”
    时隔两个多星期后,当王炎怀揣日夜奋战拉出的初稿,再度登门去陆柱国,陆柱国和夫人管了他一顿饭,可就是怕烫手似的不肯接下剧本。王炎可真火了:“你看看又会把你怎么样了?”陆柱国被王炎的执着、粗爽打动了,没想到一看剧本就放不下来了。他对电影创作并不陌生,此前就曾与毛烽合作过《黑山阻击战》,并且拍成影片上映,看出王炎所改的初稿是运用电影语言对自己原著的一次忠实翻版,而且原有颇具匠心的构思得到了体现,这令陆柱国为之心动,顿有灵犀相通之感。
    随后两人携手打造剧本,他们一致认为影片所要着力表现的是特定历史年代里,青年革命军人真实的
斗争风貌,由此决定必须充分地刻画人物,细致地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基于这一指导思想,没有过度渲染战斗场面的惊险,只是短而精地作为映衬人物活动的情境,也没有刻意追求“女扮男装”的新奇,而是按照人物所处具体环境“应该怎么活动,就怎么活动”。
    “苦心寻关键演员”
    剧本完成后,王炎提交所在长影厂第三创作组讨论,大家认为可以上马开拍,一向专断的厂长却特别提出先听艺委会的意见,而早就风闻原小说挨过批的艺委会成员们说:“这个花木兰非同等闲,总政创作室有意见,厂长不点头我们说也是白说。”王炎催紧了,他们就叫再写一个梗概,可是送交上去仍无下文,王炎终于豁出来去了厂长,厂长总算开腔了:“你想想看,现在正是的关键时刻,人家别的组都提出来拍工农兵,各行各业,你却要拍个什么新花木兰,那合适吗?”随之由副厂长宣布:“我们已经决定你去拍《党的女儿》续集,明年的献礼片,现在你就和编剧林杉到江西去。至于《战火中的青春》这个戏,先放放再说吧。”
    王炎只好和林杉一道去了江西,岂料就在由井冈山、瑞金转至福建龙岩,却接到厂里发来的加急电报,要他立即返厂接受任务。待到匆匆赶回厂里,才知道竟是要上《战火中的青春》。原来周恩来总理过问了国庆10周年献礼影片创作,强调不要粗制滥造,还是精细一些好,特别指示电影局领导不要再催电影厂交任务了,只要是年底以前生产的好片子,都应该算是献礼片。长影按当年的生产计划,还差一
部片子,厂里很多人对《战火中的青春》的遭遇本来就抱有不平,认为这个戏部队生活写得深刻应当上。王炎遂提出真的要拍,剧本不能再动,因是他与陆柱国都动过感情,反复几次才写成的作品,厂领导表示同意,但要写个详细的导演阐述供审查。他马上通宵达旦赶出详尽的导演阐述,特别对各方都关注的女扮男装问题作了说明,强调该片不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简单传奇故事,而是表现那个年代、那些活生生的人,如高山和雷振林等,是如何对待革命战争和革命友谊的,终于获得通过准予拍摄。
    毕竟片中的人物具有一定传奇彩,在演员的选配上同样令人瞩目,尤其是男女主角,全片共550多个镜头,其中535个镜头属于雷振林与高山,戏份很重,要到与之匹配的演员,曾令王炎煞费苦心。当他把剧本交给首先选中的本厂青年演员庞学勤时,其本人大吃一惊,他直言剧本里描写的形象与自己差距太远了,全厂更是一片哗然,认为雷振林是粗犷豪放的猛将,不适合气质斯文的“小白脸”庞学勤。而15岁就投身革命的庞学勤,历经战火硝烟磨练了坚强意志,为改变他人“偏见”演好雷振林,特意在加入摄制组前就拿出实际行动,按照战争年代部队战士和班排级干部不允许留长发的要求,给自己剃了个大光头,在形象上向角迈进一大步,此后他在导演指导帮助下,认真研读剧本,参加小品、片断排练,仔细分析角性格、经历和特点,调动过去战争年代部队所积累的生活体验,回忆身边那些农民出身的基层指战员的言行举止,终于达到一进摄影棚就是“雷振林”的程度,凭藉以前刻苦积累的表演技巧,精心把握和体现角的动作、神态及内心活动、情感变化,以朴实、真挚、自然的表演,成功塑造了一个敢打、敢拼、有火一般热情、性格外向且又鲁莽的基层指挥员形象。
    高山的演员物难度更大,这个人物虽然只有18岁,却已经是具有三年党龄和两年区小队长战斗经历的比较成熟的基层指挥员,同时又是一个隐瞒了性别身份生活在军队男子天地中的姑娘。形象上既像一个漂亮的野小子,有时又是一个毫不矫饰的美丽的女娇娃,表演上既不能为掩盖自己是一个姑娘而矫揉造作地去表现男性化的东西,更不能失去即使是战争年代仍然持有的女性温柔细腻情感。就在王炎为之焦虑之际,正日夜赶拍献礼片《五朵金花》的王家乙导演,推荐了其中一朵“金花”的扮演者、来自云南省话剧团的王苏娅,王炎果然很为满意,觉得其模样好看,但又少有娇骄妩媚味道,气质与高山有几分相像,再一了解她从小参军,在部队文艺团体长大,而且有电影表演经验,1953年拍过处女作《猛河的黎明》,《五朵金花》是其从北京电影学院系统学习后再上银幕,遂敲定下来。王苏娅充分发掘自身女军人的气质和生活经历,寻与人物接近的结合点,对角进行精心设计,把握表演分寸,掌握情感控制力度,环绕人物精神品质的核心─—对理想的坚信,对胜利的渴望,对战斗的无畏,对战友的关心,对未来的向往,随着剧情推进,在多侧面、多角度、多层次地表现果敢、坚韧的外部特征的同时,适度显示作为女性的柔美的本质,最终出地创造出高山沉着坚定、干脆爽朗的银幕形象。
    众演员的选配,相形之下容易多了。当时长春电影制片厂举办的演员训练班有二十多个学员正要实习,王炎趁机把男的全都要来参加拍摄,编成一个武装齐全的英雄排战斗班,经过军事化训练,在摄影机前很有军人气质,就连协拍部队的首长都说真像解放军战士。1959年国庆节刚过,摄制组前往大连金县正式开机,谁知刚顺利拍下几场戏就遇到麻烦,饰演团长的浦克不慎从马上摔下来不能动了。无奈之
下,王炎只好向当年一起从延安来的老哥们、如今同为长影导演的林农求援,因他亦是演员出身懂得演戏,又熟知剧本,定能“救场”。果然林农接到电报第二天遂赶来“就任”,换了服装便上场演戏,演得松驰、自然,很有团长风度,而且在后来的拍摄中还给王炎以帮助,雷振林背着负伤的高山惭愧落泪的那场戏,就是林农亲自上阵重新调度拍摄的。王炎自己在这部戏中亦曾“露脸”,亲自饰演了英勇牺牲的区委书记即高山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