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漫游情节的象征意义
第二节 “有目的"的无目的漫游
——情节的象征含义
在果戈理笔下,从叙述者“我”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了迅速变换奇异景象的涅瓦大街;从坚捷特尼科夫的求学和谋职经历,我们看到了俄罗斯的学校教育和彼得堡的文职官员;跟随乞乞科夫和赫列斯塔科夫的脚步,我们看到了外省的乡村风貌、各式地主和大小官员……。果戈理通过人物的漫游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清晰的俄罗斯,让读者的心灵追随人物的脚步在俄罗斯的大地上游历、感受、思考。漫游是果戈理小说情节结构的重要特征。
果戈理作品中的大部分人物,不是生活在自己的家乡,而是在外游历,追求自己的梦想,处于“有目的”的无目的漫游状态。“有目的”是指主人公想要寻他自己认为的幸福生活;无目的是指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他们“像苍蝇”一样地四处游走,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在彼得堡花光了所有钱的赫列斯塔科夫,路过一个县城时被当作钦差大臣,这给他的旅途增添了滑稽、奇异的彩。“回家”是他旅行的目的,但是无论到哪里,他都要停下来结交朋友、赌钱、打牌
、“享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家”。与之相反,乞乞科夫最大的目标就是“攒钱”,他由衷地认为,“有了钱,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没有穿不透的墙”。乞乞科夫先后在税务局和海关供职,因为贪污失去公职后,又在外省到处购买“死农奴”作贷款抵押。为了能积攒更多的钱,乞乞科夫漫游在俄罗斯的大地上四处寻赚钱的机会。《外套》中的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是“某个司里的一个小官员”,最初,他的生活是静止的,他全部的生活就是抄写文件“除了抄写之外,对于他来说,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但是外套被抢走后,他郁郁而死,之后成了一个幽灵,游荡在卡林金桥畔,寻生前被抢走的外套。果戈理作品中出现大量漫游的情节也和他自身的经历有关,他的一生也是在不断的漫游中度过的。
果戈理八岁的时候就被送往波尔塔瓦上了县立小学,毕业后又在涅仁读完了高级中学。1828年,年仅19岁的果戈理怀着为祖国效力的梦想来到了彼得堡。在彼得堡作了两年的文官后,又来到了莫斯科。在彼得堡当了一年历史学教授失败后,他把写作当作了自己一生的事业。从1836年到果戈理去世前,果戈理两次出国,并旅居国外近9年。1848年回国时,他从沙皇获得了周游东方的护照。从意大利出发,途经墨西哥、马耳他、伊斯坦布尔等国家,并特意朝拜了他向往已久的圣地——耶路撒冷,最后才回到了俄罗斯。果戈理喜欢旅行,喜欢在旅途中思考,在旅途中积累写作的材料,寻创作的灵感。传记作家佐洛图斯基写道:“在旅途
中思考,这是果戈理的脾气和习惯。旅途从小就是他散心的好机会,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活动得特别紧张,那些不熟悉的词句、面孔、装束、风景和从身边晃过的村庄的面貌,也都在这个时候被匆匆地铭记下来。旅途似乎把果戈理从通常状态中拉了出来,在他的眼前改变这世界,用它那种更新和改变事物的本领牢牢地吸引着他。旅途的情节就其本身来说乃是果戈理的根深蒂固的情节(要么是他作为一个赶路的人出现在故事中,要么是他的主人公在去某地的途中),但旅途也是他生活的哺育者和鼓舞者。在旅途中,他快乐、清新、活跃,……”果戈理对旅行的喜爱有时直接写在了作品的抒情段落中,“上帝啊,遥远遥远的旅程,你有时竟是多么美好!多少次,当我面临着灭亡和沉没,我曾向你伸出求援的手,而你每次总是仁厚地把我拉起,把我拯救!在你的道路上,产生了多少神奇的构思,诗的梦幻,感受过多少美妙的印象!……”。果戈理把他的这种漫游、游历情结投注在了创作中,使许多作品出现漫游情节。作品的这种情节是通过人物的漫游来实现的,也是果戈理对人物的一种塑造和期望,“生活就是旅行……走错了路还有碰上正道的希望的。只要走,就会到达什么地方;就会有碰上正道的希望。但是一个人呆着不动,他能碰上什么路?路不会自己来我”。
当代学者G.M.Schweig在谈及象征与意义之关系时,指出:“象征是意义世界的汇流交织。任何象征的结构可以传达给人们许多意义”,果戈理小说的漫游情节不仅帮助读者对俄罗斯的风
貌游历有更为清晰的认识,其象征意味也很丰富,它一方面表明了个人生命历程,个人对自己幸福生活的追求;一方面是指民族的未来出路,即俄罗斯向何处去的问题。
一.个人生命历程的象征
果戈理作品中的漫游情节是通过人物的漫游来实现的,作品中的主人公大多带有庸俗气质。他们一心渴望过上舒服幸福的日子。也要过上舒服的日子。为了自己的目的能够实现,人物开始了“有目的”的漫游,在他们看来,用什么方式,做什么工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实现他们认可的幸福生活目的。
漫游情节在《死魂灵》中得到充分的体现并成为主线。乞乞科夫绞尽脑汁地在外省结识城里的官员、逐一走访乡村地主们,就是为了购买保留在户籍上的“死农奴”,以此为抵押向政府借得大笔贷款,大发横财,过上金钱富足的生活。
乞乞科夫被果戈理“套在车上”向我们走来。他“出生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寒微之家,……生活对于他,一开始就是灰暗的,不舒适的:童年时代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伙伴!,一个小房间,几扇冬夏都不开的小窗户,病病歪歪的父亲……赤脚趿拉着绒线拖鞋,成天唉声叹气地
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每天做单调而无聊的习字练习,并且不许有一点点的调皮行为。在“一个大地初暖、春水泛滥的日子”,小乞乞科夫被父亲送到了城里读书。在城里父子分别的时候,父亲给了他影响一生的教诲和终生的信条:“好好念书,别胡闹,别调皮,更要紧的是要讨师长们欢喜。……要交那些阔气点的(朋友),到时候可能用得上的。不要花钱请客……最好做到老让别人请你;顶要紧的是一分一分地省钱,攒钱:这东西比世界上什么都可靠。同学、朋友会骗你,遇到灾难会头一个出卖你,而钱这东西不会出卖你,不管你遇到了什么灾难。有了钱,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没有穿不透的墙。”“他是从父亲‘一分一分地省钱,攒钱’这句话里获得了教益。但他并不是爱好金钱本身,为攒钱而攒钱;支配他的不是守财奴的天性和悭吝者的心理。……他是在憧憬着未来的荣华富贵;高车,华屋,美食,——这才是他朝思暮想的东西。” 他的一切都是为获得而行动着。毕业后马上到了一个税务局的工作。虽然工作卖力但“仕途仍然很艰难”,他的上司和一块石头一样怎么讨好都“丝毫没受到注意”。后来装作要娶上司“有一张半夜碾过豌豆的脸”的女儿,赢得了上司的帮忙当上了股长。以后一路顺利谋到了一个“有油水”的位置,并进了建筑委员会,但是因为贪污,遭到新来上司的盘查,职务和财富都没有了。但是乞乞科夫并不气馁。‘“这有什么呢!”乞乞科夫说,“钓上了——落着了,钩脱了——拉倒了。哭鼻子没用,要行动才行”。于是他坚强且耐心地承受着这一切的打击,并决心从头做起,不管曾经多么自在和舒服。
灵魂摆渡结局什么意思后来,他终于谋到了“梦寐以求”的海关职位。“他对这份工作干得异常热心。仿佛他生来就是要当一名海关官吏的”。很快,他成为海关业务上的熟手,检查时的敏锐、精确无人能比,甚至“连上司也说他是一个魔鬼,而不是人”。乞乞科夫靠着“清白和廉洁”再次获得上司的提拔,得到了官衔。有了官衔以后,他和走私分子勾结,又获得了大批财产,又过上了“高车,华屋,美食”生活。但是因为走私的事情败露,乞乞科夫虽然没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但是大笔的积蓄,各国玩艺儿,一样都没有给他留下……他只保住了以备不虞的万把卢布、两打衬衫、一辆轻便马车和两个农奴”。但是“经过了这样一些风暴、考验、波折和痛苦”,乞乞科夫没有“躲到一个小县城的平静偏僻乡间,永远蔫在那里”。乞乞科夫身上不可理解的激情没有熄灭,脑子里“总转着个要东山再起的念头,只欠一个具体的计划”。偶然的机会,他得知可以把“人丁普查册”上已经死了的农奴作抵押,向政府贷款,于是乞乞科夫为了取得死农奴的名单,骗取政府的大笔贷款,又开始了他的拼搏,游走在俄罗斯外省乡村。“他假装是为了选择定居地,以及在其它借口下,深入我国不同的交流,主要是因不幸事故、歉收、大批死人等等而遭到最严重损失的地方,——总之,就是那些可以比较方便比较便宜地买到所需的农奴的地方”。
在《死魂灵》的开篇,乞乞科夫带着两个农奴,坐着他的轻便马车来到了N省,拜访了省城
里的头头脑脑们,获得了城里官员们的青睐。随后他先后拜访了“表情发甜甚至发腻了”的马尼洛夫;愚钝的像个“稻草人”的女地主柯罗博奇卡;爱撒谎、赌牌且心术不正的诺兹德廖夫;粗鲁笨拙、熊一样的梭巴凯维奇;守财奴普柳什金。得到了四个地主的“死农奴”名单回N城后,因为女地主进城打听死魂灵的价格和诺兹德廖夫的宣传,事情败露后逃离了这个城市。到了第二部,乞乞科夫继续收买“死农奴”,后来因假造一个富婆的遗嘱,马上就要获得几百万卢布的遗产,但事情又败露了,并且进了监狱。总督打算把他发配到西伯利亚,但在包税商穆拉佐夫的帮助下,他重新获得了自由,但这时,他不再像前两次那样,决定东山再起,而是“该走另一条路了”
这种漫游的过程正是个体生命历程的象征。表明人就是在不断的追求与失败中度过这一生的,根本没思考过灵魂的事情。这表明了果戈理的一个观点:这些庸俗人追求的幸福目标是无意义、无价值的,是虚妄的。乞乞科夫三次的拼搏都失败了。他“被财产完全蒙住了眼睛!由于它,”乞乞科夫完全听不到他“可怜灵魂的声音”,灵魂正表明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不关注灵魂的需要,而是在乎肉体的满足,在短暂的尘世进行的一切努力和打拼是没有意义的,这正像圣经中上帝的训诲,“若不是耶和华建造房屋,建造的人就枉然劳力;若不是耶和华看守城池,看守的人就枉然警醒。你们清晨早起,夜晚安歇,吃劳碌得来的饭,本是枉然;惟有
耶和华所亲爱的,必叫他安然睡觉”。(诗篇127:1-2)《诗篇》39章6节经文又明确地说“世人行动实系幻影。他们忙乱,真是枉然”。人如果不在上帝面前思考生命的意义,不听从上帝所赐给人的“灵”的声音,不在上帝的恩典下生活,一切都是枉然的、是虚妄的,正如奥古斯丁所言,“不论人的灵魂倾向于何方,只要不是向着上帝,就离不开痛苦”。
在《死魂灵》第二部中,乞乞科夫某些东西似乎被唤起来了,他认为,“我们愚蠢,我们在追逐空虚的东西……现在我才真正清楚地感到人在世界上的某种义务,那是他应在他被置于的地点和角落履行的。”乞乞科夫觉察到了他在世的义务——快乐的劳动,并相信这是世界的主宰——上帝给他的职责。乞乞科夫的苏醒是作者对他的召唤,也表明了作者的一个观点,人要通过信仰净化灵魂,重新成为一个“复活者”,有灵魂的人生活才有意义,才会与上帝和好,末日时才会和上帝在一起。
二.民族出路的象征
在漫游情节中,也渗透了作者对民族出路的追问与探索。在《死魂灵》第一部的结尾,乞乞科夫架着三套马车出逃,果戈理写到:“哦,三套马车!飞鸟般的三套马车,是谁发明了你?看来,你只能产生于一个勇敢的民族,产生于一片不爱小打小闹的、平展展地伸延了半个地
球的国土,你去数它的里程标吧,眼花了你也数不清。……(车夫)他身子一欠,鞭子一扬,歌子一唱——马儿们跑起来,像刮起了一阵旋风,……道路被震得猛然一颤,驻足的行人发出了一声惊喊——你瞧,它飞走啦,飞走啦,飞走啦!……你已经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黑点在扬子灰尘,在风驰电掣地向前。”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