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罗尔·加纳(Erroll Garner)称得上是音乐史上最“神奇”的钢琴家之一了。说他神奇,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众所周知的不会读谱,第二是弹出的曲子,任何人也模仿不像。在爵士钢琴领域,出众的技巧大师并不在少数,加纳之所以能声名鹊起,并不是因为手指多快,而是因为他有着一种超凡脱俗的“自由气质”。
或许正是因为不会读谱的原因,加纳的演奏风格完全不受陈规旧俗的拘束,特别是在每首曲子的引子部分,都有点天马行空的意味。这位矮矮的小个子乐手(1米6不到)有能力以极快的速度弹出一段迷人的跑动,可是眼睛扫也不扫琴键。与不少演奏家类似的是,加纳在演奏时也会兀自咕哝几声,凡是现场听过他演奏的人无疑会被他演奏时纯粹的乐趣所感染。说他是摇摆爵士乐,又不全像摇摆,说他是自由爵士嘛,却时刻不离开内在的、稳健的律动感,况且那个时代还没有自由爵士这个概念。他常常会用左手稳稳地敲出一段类似吉他的旋律,然后让右手的和弦隐隐凸现出来,最后变得清丽迷人,“风华绝代”。那首著名的爵士标准曲《Misty》便
是最好的例子了。在爵士乐评家亚诺(Scott Yanow)的口中,加纳是“少有的能不减弱自己个性风格,而取得大众认可的爵士音乐家之一”。
埃罗尔·加纳1923年6月15日在美国的匹兹堡出生,父母都是非洲移民。从大约三岁的时候,加纳开始学习弹钢琴,但是他之后并没有在音乐学院科班学习的经历。其实终其一生,加纳都是一个自学成才的钢琴家,更严格地说,他是一个“靠自己耳朵演奏”的天才。十一岁的加纳已经出现在了匹兹堡当地电台的录音节目中,并在1937年与一位萨克斯手布朗(Leroy Brown)结成搭档。
加纳的事业并非一帆风顺。他的哥哥同样是一位优秀的钢琴手,为了避开哥哥在匹兹堡的光环,加纳选择了移居纽约,并在1947年和“大鸟”查理·帕克一同演奏过。此时的加纳也开始了录音成果最为丰硕的时期。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加纳既倾向于使用传统摇摆爵士乐的表现手法,又不拒绝和比波普音乐(Bebop)的创新融会贯通,更重要的是,他为了消弭音乐厅和爵士之间的沟壑,常常会与正规的交响乐团配合演奏爵士乐,因而以一个“无法分类的爵士大师”的身份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帕克选择加纳,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他超人的记忆力和乐感。据说加纳可以丝毫不作准备,在一天之内行云流水地录制整整三张专辑,一点儿也不带重复。更有一件事情让古典钢琴家都钦佩不已:在一次聆听完苏联钢琴家吉列尔斯的音乐会之后,加纳立马回到家中,当着朋友的面少有差错地将音乐会一大半的曲目凭借记忆在钢琴上复述了出来。他这个过耳不忘、立马复述的本领,让不少自傲的爵士钢琴同行一会儿就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如果拿古典作曲家类比的话,加纳的即兴曲风与德彪西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无处不在的光影变幻,神秘细腻、略微飘忽不定的和弦,乃至于音的透明度与层次感,简直就是爵士界的德彪西翻版。我在第一次聆听他的《Laura》的时候,联想到的并不是比他早一辈
的如威尔森(Teddy Wilson)的同类演奏,而正是智利钢琴家克劳迪奥·阿劳演奏的德彪西《意象集》与《版画集》。不知德彪西若听到后世有这样一位不识谱的爵士钢琴家,将他苦心经营的印象派风格以水银泻地的方式“即兴”出来,该作如何念想呢?
话说,当初加纳申请加入匹兹堡音乐家协会的时候,因为不会读谱吃了闭门羹,但是协会方面后来发觉势头不对,便放软姿态,在1956年重新授予了他一个荣誉会员的称号。“读谱有什么用呢?伙计,你读的时候没人听得见哟。”加纳常常这样自嘲。
可不会读谱有时也会闹笑话。一次,美国的娱乐明星格里森(Jackie Gleason)为自己的电视脱口秀写了一首小歌曲,希望加纳弹一弹。事实上,它简单得任何人都会弹,除了加纳。所以每一次节目需要钢琴伴奏时,加纳总是会勉勉强强地弹出一个不一样的版本。节目的制作人好生奇怪,这磕磕绊绊的水平,难道是一位专业的钢琴家?还是大师?真搞不懂啊。
那么,你一定会问,既然不会记谱,加纳所创作的新乐曲是如何被记录下来的呢?答案是用录音带,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地被其他乐手采纳。事实就是如此。行家常常会这么打趣:别讥笑加纳既不会读谱,也不会记谱,钢琴就是他的嘴,想唱什么就唱什么,你我之辈
岂能比得上呢?
可能是上帝也对人间有这样一位奇迹般的钢琴家心生好奇,1977年1月,加纳因病在洛杉矶去世,享年只有五十四岁。2013年夏天,正是加纳诞辰九十周年,还犹豫什么,快放一曲沁人心脾的《Misty》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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