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谷书论
蜀人极不能书,而东坡独以翰墨妙天下,盖其天资所发耳。观其少年时字画,已无尘埃气,那得老年不造微入妙也。
余尝评鲁公书独得右军父子超逸绝尘处,书家未必谓然,惟翰林苏公见许。
颜鲁公书虽自成一家,然曲折求之,皆合右军父子笔法,书家多不到此处,故尊尚徐浩,沈传师尔。九方皋得千里马于沙丘,众相工犹笑之,今之论书者,多牡而骊者也。
东坡简札,字形温润,无一点俗气。今世号称能书者数家,虽规摹古人,自有长处。至于天然自工。笔圆而韵胜,所谓兼四子之产有以易之,不与也。
楷法欲如快马人阵,草法欲左规右矩”,此古人妙处也。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须年高手硬,心意闲澹,乃人微耳。
伯英书小纸,意气极类章书,精神照人,此翰墨妙绝无品者。
王侍中学钟繇绝近,真、行皆妙,如此书乃可临学。谢太傅墨迹,闻都尉李公照有之,不作姿
苏子美媚态度,惜不见尔。
右军笔法如孟子道性善,庄周谈自然,纵说横说,无不如意,非复可以常理拘之。
《黄庭经》王氏父子书,皆不可复见,小字残缺者,云是永禅师书,既刓缺,亦难辨真赝。字差大者,是吴通微书,字形差长,而瘦劲笔圆,胜徐浩书也。
张长史《千字》及苏才翁所补,皆怪逸可喜,自成一家,然号为长史者,实非张公笔墨. 余中年来,稍悟作草,故知非张公书,后有人到余悟处,乃当信耳。
常山公书如霍去病用兵,所谓顾方略如何耳,不至学孙、吴。至其得意处,乃如戴花美女,临镜笑春,后人亦未易超越耳。
余尝论近世三家书云:王著如小僧缚律,李建中如讲僧参禅,杨凝式如散僧入圣。当以右军父子书为标准,观予此言,乃知远近。
王中令人物高明,风流弘畅不谢安石。笔札佳处,浓纤刚柔,皆与人意会。贞观书评,大似不公。去逸少不应如许远也。
余尝评题鲁公书,体制百变,无不可人。真、行、草书、隶,皆得右军父子笔势。
苏子美似古人笔劲,蔡君谟似古人笔圆,虽得一体,皆自到也。蔡君谟书如《胡笳十八拍》,虽清气顿挫,时有闺房态度。
东坡书,真行相半,便觉去羊欣、薄绍之不远。予与东坡俱学颜平原,然予手拙,终不近也。自平原以来,惟杨少师、苏翰林可人意尔。不无有笔类王家父子者,然予不好也。
李西台出拔萃,肥而不剩肉,如世间美女丰肌,而神气清秀者也,但摹手或失其笔意,可恨耳。宋宣献富有古人法度,清秀而不弱,此亦古人所难。苏子美、蔡君谟皆翰墨之豪杰也,欧阳文忠公颇于笔中用力,乃是古人法,但未雍容耳。徐鼎臣笔实而字画劲,亦似其文章,至于篆,则气质高古,与阳冰并驱争先也。
余尝评米元章书如快剑斫阵,强弩射千里,所当穿彻,书家笔势亦穷于此,然似仲由,末见孔子时风气耳。
今时学《兰亭》者,不师其笔意,便作行势,正如美西子捧心而不自寤其丑也。余尝观汉时石刻篆、隶,颇得楷法,后生若以余说学《兰亭》,当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