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日本国花的樱花,自平安时代就为人们所喜爱、追捧,它曾是日本精神信仰的承担者,具有丰富的内涵。每逢春天樱花由南向北依次盛开,花团锦簇,绚烂无比,日本人也因此结伴,出外赏樱,千百年来这早已成为传统习俗,充分体现了日本人对于樱花的喜爱之情。
樱花用一年的时间,越过寒冬,刹那开放,展现生命的美丽,这种力量给了日本人无限的生命启迪,也许它的魅力也正植于此。樱花,作为一种风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早已融入日本文化。它的国民性与代表日本皇室家徽的菊花相比似乎更略胜一筹。
百般受宠的樱花也并非一开始就受日本大众的喜爱,它经历了曲折的审美历程才作为纯粹的自然美的审美对象被固定了下来,走向了正常。
1、樱花的审美历程
1、持续到奈良时代的实用阶段
日本民族的原始信仰是崇拜自然神和先祖神的神道,它是原始农耕社会的宗教实体。从神话
故事开始,日本人就认为神的慈悲沐浴着大地的草木,人受惠于自然是很大的,自然是生命的母体,是生命的根源,他们对自然怀有特别亲和的感情,对自然的爱,带来生活与自然的融合。樱花文化意义的起源也与日本早期的神道崇拜有关。日本最古老的书面文化作品《古事记》中就有“木花佐久夜姬”的传说。该传说讲述了天皇的祖先、天照大御神的孙子迩迩芸命降临人间时与木花佐久夜姬一夜成婚,从此繁衍后代,为大和族的始祖。而樱花恰恰是“木花佐久夜姬”的化身,于是樱花便具有了“魔力与神力”。人们对它顶礼膜拜以祈求到神的庇佑。但这只是传说,很难下结论说这是樱花的美学意义起源。樱花真正的美学意义起源应该来自于农耕文化。当时的日本人是根据樱花花开程度来占卜当年水稻收成的好坏的。如果当年樱花花期比预期时间长,则表示水稻可能会是大丰收,是个好兆头;反之,则是不吉祥的兆头。因为樱花盛开之时正合农时令节,气温适中,稻田水温较高,不必担心冷空气的袭击,此时种植樱花能够保丰收,樱花开放也意味着稻谷种植的开始。山本吉健在《花》中说,“樱花最初是一种前兆,正如所谓的瑞雪兆丰年,从这个意义上说樱花也是稻花的象征。”《万叶集》的和歌中也有对此的体现。在当时,还有所谓的“镇花祭”,这是古时候日本农民为了祈祷山上的樱花长时间的盛开而举行的祭祀活动。盛开的樱花是稻花的象征,是一种好兆头的表现。每当樱花盛开日本人都会围着樱花树载歌载舞。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樱花
繁花似锦的美实际上是农耕女神驾临人间,赏赐丰收的外在形式。从这个意义上说,樱花在当时是出于生活中的实用目的而被人们所关注,而并非美学的鉴赏对象。换句话说,早期,日本民族欣赏的是樱花的“盛开之美”。
2、平安时代与佛教无常观念的结合阶段
日本奈良时代至平安时代初期,中国梅花和赏梅习俗传入日本。在中国文化的影响下,日本皇宫将梅花栽种于庭院之中,太宰府的官员们常常遵循唐风举行“梅花宴”,诗文中出现了大量的咏梅篇章。后来,受国风文化的影响,梅花、桃花的审美地位逐渐被樱花所代替,樱花开始作为日本文化纯粹的审美代表,被日本民族喜爱。在《古今集》中,咏樱花的和歌是咏梅花和歌的大约2倍。平安时代,贵族的官邸和庭院到处种植樱树,每年樱花盛开时,便会举行盛大的“樱花宴”。直至平安时代大约中期以前,樱花在日本人的心中都是美好的象征。此时期,即使吟唱落花的和歌也都是积极向上的,落花也被视为新生命的开始。这时人的审美意识是源于自然美,以及对这种美的感受性。平安中期以后,随着平安王朝的结束和贵族文化的衰败,人们对于樱花的审美体验由花开时的欣喜愉快转为凋落时的怜惜与哀伤。此时,在自然的变化无常和佛教的无常观的作用下,人们对于客观世界的认识中形成了无常的
思想,而这种思想最终形成了日本文化中“物哀”的美学理念。人们对樱花的喜爱与佛教无常观紧紧相联系,这种悲伤、忧凉的审美观,让日本人开始崇尚消亡之美,即转瞬即逝的美。《徒然草》中,兼号法师言“万事始与终,方最显情趣”,日本人开始认为樱花凋落比盛开时更令人动情和感伤。这种残缺的,不和谐的美,才是自然的美;这种瞬息万变的,稍纵即逝的美,才是真正无与伦比的美。
3、樱花与武士道精神结合的审美阶段
10世纪,封建经济发展、阶级关系变化,统治阶级以武力争夺政权和土地资源,随之出现了武士阶层。平安末期,武士集团势力逐渐强大,最终迈入统治阶层。长期的武士生活,在武士阶层中逐渐形成了一定的道德规范,也就是武士的道德。从镰仓时代开始发展到了江户时代,武士的道德又被儒释道教所加强,于是形成武士道。武士道以强调对君主单方面的忠诚,乃至绝对的服从,以尚武、廉耻、刚健为思想体系,成为当时武士道的支柱。对于武士而言,能为君主尽忠,即使生命短暂,但也像樱花般绚烂过。樱花凋落时的果断、坚决,更是符合武士心中对于美的追求。武士在厮杀前的赏樱也是对生与死,“无常”与“流逝”的内心感应,以及为君主效命时无所顾惜的真实写照。新渡户稻造在《武士道》一书中开篇也提到:“
武士道,如同它的象征樱花一样,是日本国固有的花朵。它并不是保存在我国历史的植物标本集里面的已干枯了古代美德的标本,它现在任然是我们中间的力量与活生生的对象。”樱花凋落时的精彩,便是自身向往的形态。
到了江户时代,樱花的美学意义进一步发生变化,作为代表的便是“花属樱花,人唯武士”这以谚语的流行。这一谚语是歌舞伎《忠臣藏》中的一句台词,意思是“百花之中樱花最为美丽,各类人中武士最值称道”。《忠臣藏》讲述的是46名赤穗武士为了报主君之仇,不惜忍辱负重,最终将仇敌杀死,然后接受幕府命令悉数切腹自杀的故事。在这一著名的歌舞伎中,不恋尘世、洁净凋零的樱花与武士道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成为歌颂武士不惜生命忠于主君的武士道美德的美学符号。它以“樱花开复谢,顷刻散如烟”的生命特征展示武士道所需要的忠诚、视死如归的精神价值发展。樱花的美学形象在江户时代就开始与死亡相联系了。
4、樱花作为“有意义的形式”,成为现在日本纯粹的审美鉴赏对象
二战结束后,日本民族对樱花的审美价值的认识逐渐摆脱扭曲的历史影响,战前占支配地位的“死亡之花”、“军国之花”的观念逐渐消失,现在已经成为了纯粹的美的鉴赏对象而被现代日本人所喜欢,开始走上了正常的审美道路。因此,樱花的美学意义不再具有特定的内容,而
樱花之美也回到了它原本的自然植物之美。
二、浅析樱花背后的涵义
1、从樱花透视审美意识—“物哀”
“物哀”是日本古时就存在的审美思潮,不仅仅浸透于日本文学,也支配着日本人精神生活的诸多层面。“物哀”中的“物”指自然万物、客观存在,“哀”即悲哀,睹物伤情,主观感情。两者调和为一,达到物心合一,“哀”就得到进一步升华,从而进入更高的阶段。“物哀”按性质分为:感动、调和、优美、情趣和哀感五大类,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哀感。物我同悲是对于物哀最直观的理解,“物哀”的感情是一种自然的淳朴的感情,也是一种经过纯化了的感情。日本人为了美而追求自认为完美的方式结束生命,形成了独特的生死观和悲剧情结性。物哀意识渗透到了日本人的情感世界中,影响到了日本人是生活方式,变成了日本民族心理基因的一部分,也因此出现了种种或不可理喻或及其壮烈的行为。
日本人原始的“物哀”审美意识形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的地理环境。日本岛国位于亚洲最东部,回环着浩瀚无际的大海,处在孤立之境。日本列岛上火山纵横交错,温泉星罗棋布,
狭窄的地域里集中了小巧纤丽、平稳沉静的自然景观,同时雨量充沛,气候湿润,再加上茂密的森林,展开一片悠悠的绿韵,在清爽的空气中带上几份湿润与甘美,并且经常闭锁于雾霭中,容易造成朦胧而变幻莫测的景象,整个日本列岛都溶进融合的大自然中。但是由于受到自然灾害频频袭击,美好的事物常常在顷刻之间化作乌有,日本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养成了纤细的感觉和淳朴的感情,表现了特别的敏感和淳朴,乐于追求小巧和清纯的东西。这里面潜在地具有东方特制的唯美、感伤因素。这种感伤的但同时也是积极的,这是日本民族独特的审美体验。
日本最古老的诗歌集《万叶集》有句名句:“香俱散,人世无常”。樱花是美丽与哀愁的化身,是日本人对自然物的感动,日本人爱樱花,总是把它与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联系起来,认为活着就要像樱花一样灿烂,即使死,也要果断离去,不成功,便成仁。樱花花期很短,盛开时团团簇簇,热烈灿烂,极为壮美,但一阵风吹来,满树樱花如雪般静静飘落。樱花在美到极致是凋落,在视觉上给人以极大的冲击。落花中潜藏着一种令人怜惜的哀愁情绪,这种瞬间飘落之美与佛教的“短暂、无常、生死轮回”的思想相吻合,并在与日本人朴素的“哀”的思想结合中得到深层次的表现。“物哀”审美观在日本人赏樱这一行为上的具体反映即是人们欣赏花落之美而非盛开之艳,这直接影响了武士道精神追求“牺牲之美”的思想。一位旅日的
中国学者曾对吟咏樱花的和歌做过统计,据说在“樱花歌”中,咏叹调落樱花的竟占一半之多,而赞美盛开樱花的仅占13%,这也与日本人的审美观有关。樱花花期一般只有十天,它已经成为日本人审美意识最适合的象征,一种一瞬即逝的美,消亡之美。日本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川端康成就说过:“悲与美是相通的”,“死是最高的艺术,是美的一种表现”,“艺术的极致就是死亡”。 “生如夏花般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这是日本人对于生命的认知,他们认为生命是短暂的,像樱花一样骤然开放,凄然凋零才够被撞,够洒脱。
2、从樱花透视生死观
从古至今,日本人赞赏樱花的刹那芳华,瞬间的寂灭使其短暂的缤纷更为绚烂,人的生命亦是如此。在日本文化和历史的核心,存在着一种追寻自我毁灭、自我升华的传统。日本人把祖先或为国捐躯者当做神仙来敬仰,而死去的人都被当做佛来尊敬,他们对生和死有着独特的认识。在一本名叫《叶隐》的关于武士道的书中写道:“武士道,视死亡为等闲之道也”它教导人们放弃作为物质的“生命”,追求不怕死的敌忾之心。活着便要每时每刻尽全力彻头彻尾地去活,这一禅宗的理念被进一步拔高,启示人们,投身于死便可造就完美的生。尤其是处于领导阶层的武士,都恪守这种精神。每逢做出有损名誉的事或遭到重大的挫折时,武士
都会痛苦地死去平息事态,并由此解释一切责任。武士的视死如归究其根源,与禅宗的影响是分不开的。禅宗使武士通过坐禅断绝了世俗之心,进入无我境界,以此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心理。武士是一个每天都面对生死的阶层。如何能够坦然面对生死是一大难题,正是禅宗给了武士这样一个解决办法。《叶隐》的作者山本常朝的出家、德川家康等幕府将军死后夫人出家为尼的做法,都不能不说是武士阶层受到佛教尤其是禅宗的影响的极有力的证明。日本人说,精神就是一切,是不朽的;物质当然也是必须的,但是却是次要的,会消失的。
因此受到日本武士自杀式美学的影响,日本是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国家。实际上,从日本人崇尚消亡的审美理念来看,其自杀行为又是一种顺其自然的行为,诚如丹纳所说:“艺术家从出生至死,心中都刻着苦难的死亡的印象”。因此,在日本,文化人自杀几乎成了一种时髦,他们希望像风吹落樱一样痛快地死去。近代日本人作家芥川龙之介、太宰治、有岛五郎、三岛由纪夫等,其原因各不相同,但如樱花解释自然凋落式的人生观可谓是他们共同的特点。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川端康成在获奖后不久就以自杀结束了人生,令人深感惋惜,但从日本人崇尚樱花式的无常审美理念来看,似乎又是顺其自然的。从古至今,不论是武士的“切腹”,还是百姓的“心中”,或者是战士的“一亿玉碎”,都普遍带有这种彩。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