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崇祯.松江府志》记载:嘉靖三十二年,松江府治内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遍地生毛,细如发,五俱备。
人们将此凶兆和几个月前的一起冤案联系到了一起:琼娘、唐氏、菊花、五一嫂因无法忍受张仲的长期暴虐,四人联手将其除掉,愤恨不已的琼娘等人余怒难消,一直将其处理成泥状方才罢手。

最终,朝廷判处四人极刑,松江府内人人为之鸣不平。事实如此确凿,嘉靖帝为何如此判决而不是法外开恩呢?
案情回顾
赵氏,本名琼娘,湖州乌城人,出身官宦之家,其父亲赵仁曾担任县丞,膝下只有琼娘这一个女儿,本着延续香火的目的,决定个上门女婿。
张仲,彼时为县里的诸生,对于科举,赵仁自是熟悉不过,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年纪轻轻就考了秀才,以后参加乡试定能拿到名次。
就这样,贫穷出身的张仲入赘赵家。
开始的时候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不过,随着张仲考中进士,其脾气亦是渐长,也就不把岳父放在眼里了。
赵仁不忍看女儿整日被欺凌,就对她讲,过不下去的话,就把张仲休掉吧。
琼娘自小饱读诗书,耳濡目染下,虽说对方是上门入赘,但她始终坚持从一而终的理念,压根就没有休夫的想法。
没过多久,赵仁在悲愤交加下辞世了。

进士出身的张仲,很快就被授予广德县知县。
功名富贵全有了,张仲的本性也逐渐开始暴露出来了。
身为大明朝的官员,怎么能没有个妾呢?很快,便纳山阴县唐氏为妾。不过,他对此并不满
足,途径芜湖的时候,逛了趟烟花柳巷,不知怎么,就被一个叫杨媚娘的青楼女子给迷的神魂颠倒,出重金将她赎回家中。
从此,张仲对杨媚娘言听计从,琼娘、唐氏备受冷落。这还不算完,琼娘作为原配,她是朝廷封的诰命夫人,有凤冠霞帔,杨媚娘怂恿张仲把那套衣服拿过来给自己穿。
根据大明律例,不按等级规制穿衣服是要受到惩罚的。
举个例子,正统年间,礼部尚书徐晞的孙子,娶了朱祁镇姨娘家的女儿,这关系算是够硬了,但是他被朱祁镇召见入宫的时候,头上也不得不带着平头巾。
《明史》:“仪宾、朝服、公服、常服,俱视品级,与文武官同……有僭用者,革去冠带,戴平头巾,于儒学读书、习礼三年。”
若是平民僭越,其惩罚更为严厉。但是,生性软弱的琼娘,对此敢怒不敢言,时间久了,她和唐氏也就习惯了这种逆来顺受的生活。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杨媚娘看她们毫无反抗,开始变本加厉了。张仲本就是一个施虐狂,加上杨媚娘的怂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皮鞭、棍棒......无所不用其极,疯狂的时候,甚至让仆人和丫鬟、老妈子做出不堪之事。
琼娘、唐氏本是书香子弟,怎能看这种场面!其结果就是被张仲暴打。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年,张仲的官越做越大,很快升到了五品------松江府同知(副知府),当然,对待琼娘等人亦是更加狠毒。
这天,张仲在家中设宴,款待推官袁汝,不知张仲抽的哪门子疯,居然要琼娘亲自出来倒酒陪侍。
按说,妇道人家怎能轻易抛头露面?况且还是这活儿!
虽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琼娘还是出来了。
不过,张仲见琼娘皮笑肉不笑,上去就是一巴掌将琼娘掀翻在地。
袁汝一看不对劲,连称自己家中有急事,便匆匆离了张府。
感觉颜面尽失的张仲瞬间恼火了,一番拳打脚踢,琼娘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的琼娘再也无法忍受,之前之所以没有爆发,她一直想着“家丑不可外扬”,现今,整个松江府怕是都要知道这个事了,我的脸面何在?我可是朝廷敕封的五品诰命夫人!被一个青楼女子骑在头上作威作福,是可忍孰不可忍!

思忖及此,琼娘把平日间饱受欺凌的唐氏、丫鬟菊花及老妈子五一嫂叫了过来,一起商议怎么办。众人一致同意除掉张仲以求解脱。
当晚三更,几个人手斧利刃潜入张仲房间,张仲罪恶的一生就此结束。

推官袁汝,作为本案亲历人,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清楚不过,就给知府方濂建议免去这四人的死罪。
方濂作为松江府的最高长官,过堂的时候,亦是提醒琼娘几人,引导她们是临时起意所为,
安家张乘乘结局因为按照《大明律》,临时起意和事先预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处理结果。方濂并不完全同意袁汝的方案,四人虽然情有可原,但是如此严重后果,如果不抵命的话,怕是嘉靖那边也没法交代,就决定只斩杀一个主谋之人,余等不问。
这事弄得沸沸扬扬,很快传到嘉靖耳朵里,他就任命苏松兵备道许宗鲁为钦差,专门督办此案。
许宗鲁达到松江府后,并没有提取犯人,而是召集松江府一干官员商讨对这四个女人处以何种刑罚较为合适。
在听取了松江府的意见后,许宗鲁把自己提前写好的判词拿了出来:

审得赵氏、唐氏,杀夫元凶,灭伦大恶。恨夫张仲纵情杨妾,不若宋弘之大义;反目室家,惟效黄允之阴图。

显然,许宗鲁是“有备而来”。通过判词,就可以看出,他把这起本由暴虐而引发的惨案的缘由改成了女人间争风吃醋。这样一弄,琼娘、唐氏等人再无从轻发落的余地了。
判词递到嘉靖案头,他就写了两个字:依仪。
最终,琼娘、唐氏被判凌迟,菊花、五一嫂被斩头。

为何这样判?
地位使然!

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做,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缠绵,今生已过也,结取后身缘。
唐玄宗时期,有次为了奖励边关将士,就令宫女亲手缝制了一批棉衣。发下去后,有个士卒发现,棉衣里夹带了上述诗歌,看得出,这位宫女甚是憧憬嫁给大唐军士。
经过一番调查,高力士将写这首诗的宫女带到了唐玄宗面前,让宫女没想到的是,唐玄宗居然下旨,让这个宫女嫁给了那个军士。
几百年后,明朝一位锦衣卫千户李雄的女儿李玉英也写了一首诗:

新巢泥满旧巢倚,泥满疏帘欲掩迟。
愁对呢喃终一别,画堂依旧主人非。
李雄阵亡后,李玉英的继母焦氏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李亚奴承袭父职,毒杀李玉英的弟弟,并且捏造了李玉英偷情的罪名,将她送进了北镇抚司,其证据就是这首诗!

若不是陆炳彻查此案,李玉英怕是冤死在北镇抚司了。虽然无罪释放,但是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已经没了。
不过是一首诗,相隔几百年,写诗人的命运却如此不同,说到根上,是人的观念发生了变化。
秦朝以后,儒学的发展,有两个至关重要的阶段,一是西汉时期由董仲舒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二是两宋时期的程朱理学。
儒学的发展并非是一帆风顺,进入战国后半程,礼崩乐坏,曾经的王道已经无法阻止诸侯兼并了,因此越来越多的诸侯国开始转向经世致用的学说。
经过商鞅踢馆后,儒学的发展遭到空前的危机,秦国一统天下后,儒学更是遭遇了灭顶之灾。不过,其门徒并没有放弃,依然在为昔日的辉煌前赴后继。
比如,追随刘邦定天下的郦食其、叔孙通、陆贾......虽然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汉王朝的重用,但是,正式他们的努力,使儒家学说成功在汉王朝站位了脚跟,并为董仲舒开辟了施展才华的舞台。
终两汉,可以明显看到,儒学已经和战国时代有了很大不同。汉朝的儒学,概括起来,无非是为了满足以下三个需求:
为满足中央集权的需求:提出了“大一统”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为稳定社会秩序,规范等级制度需求:三纲五常、孝道治国;
加强君权的需求:君权神授、天人感应。

但是,这个时期的儒学并不是完全吹捧“王道”、“王权”,还是有“风骨”的。虽然“君权神授”,但是“神权”是限制“王权”的。
举个例子,历朝历代,天降异象,在儒家看来就是上天对“天子”的警示,即便是臣子不说话,天子也要反思:皇天见异,以戒朕躬,是朕之不逮、吏之不称也。
就连英明神武的汉武帝,迟暮之年,也无可避免的发布了《轮台诏》。实际上,此时的儒学,对于天子而言,还是像紧箍咒一般,对他们多少还有一些约束。
这个情况,随着程朱理学的到来发生改变了。
程朱理学,是由北宋的程颢、程颐哥儿俩首创,经过杨时、罗从彦等人的传承,到南宋朱熹终于集大成。
随着程朱理学的发展,影响范围亦是越来越大,最终登堂入室,走进了金銮殿。不过,宋朝并不怎么重视它,仅仅是当成花瓶一样,摆设而已,大宋天子都不正眼瞧它。
到了元朝,它终于成为官学,进入明朝,遭到了扭曲。它更注重的是对个人的“雕琢”,从此,“存天理灭人欲”成为主流。

朱熹有一位叫郑鉴的朋友,不幸英年早逝,朱熹就给郑鉴的老丈人,当朝宰相郑俊卿写了一封信,劝他不要改嫁女儿,他在信中说“正以人伦风教为重,而欲全之闺门耳”,不过,这位宰相的女儿还是再嫁他人了。
《明史.列女传》曾记载这样一则事例:成氏,无锡人,是河南登封训导尤辅的妻子。尤辅游学靖江,成氏也一起跟了过来。有天晚上发大水,仓促之间,家人无处可躲,都爬屋顶上了。
成氏也想上去,就问上面的家人,你们都穿衣服了吗?
大家都顾着逃命了,那来得及穿衣服呢?
成氏就说了,男女裸在一起,这成何体统!
众人都叫她上来,成氏宁死不从,最终坐死塌上。
朱熹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在明朝变成了现实。
明朝的贞节牌坊,比以前历朝历代的总和都要多,其实,每一座牌坊的背后,都掩藏着诉说不尽的血与泪。
结语
总的说来,从秦汉到明朝,对个人的枷锁是越来越多了,束缚也越来越紧,女性扮演的角亦是显得无关紧要,其社会地位自然就随之降低。大唐的女子可以骑马打球,明朝呢?走路都成问题了。

没有了地位,那不就如其草芥了吗?三纲五常要遵守,《大明律》也要遵守,两者都犯,焉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