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诗话:近体诗格律概说(之四)
近体诗的对仗
汉语的单字具有独立意义,这就使得对偶的修辞方法成为可能。《诗经》里面大量使用对偶修辞,但主要是反复,应该与歌唱有关。也有比较严格的对偶,比如《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再比如沈德潜编纂的《古诗源》里面辑录的古诗《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与我何有哉。”前面四句连续使用对偶。近体诗延续古诗与古文对偶修辞的传统,但是规定更严格,仿佛古代仪仗队两两相对,除修辞的要求,还要符合平仄格式的要求,故曰“对仗”。
对仗的要点是:
二、出句和对句相同的位置,字、词的词性应当相同,就是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副词对
副词,虚词对虚词,等等。名词使用的频率最高,所以名词还分成更细致的类,如:天文、地理、时令、植物、动物、器物、服饰、宫室建筑、人事、人伦、肢体等。以相同词性的词相对,并且名词按照小类相对,就是所谓“工对”;不同类别的名词相对,则属“宽对”。颜、数目、方位词各自单独归类,必须同类相对,这是近体诗的特殊约定,与今天的词性分类不尽相同。
三、出句与对句的相同位置,不能使用相同的字或词。这与上面举例的《诗经》、《古诗源》的诗句有明显区别。
四、出句和对句的语法结构应当一致。包括整句的语法结构,和相同位置词组的语法结构,都是要求一致的。
但是,这些规则也是总结唐诗的结果,反映的是大部分的事实,也有很多例外。比如:
一、首联、颔联和颈联都对仗。按《唐诗三百首》统计,其中五律选了八十首,颔联、颈联对仗的算正格,有四十二首,占一半稍多,而前三联对仗的有二十八首,占35%,比例非常大;七律选了五十四首,正格三十八首,占70%,前三联对仗的十一首,占20%,也很普遍。所以,这种格式也可以看作是正格。或者可以说,是诗人比较喜欢选择的格式。
二、只有颈联对仗,这一种,后人称作“蜂腰体”,意思是腰部比较瘦一些。《唐诗三百首》中,蜂腰体的五律五首,七律仅勉强可算一首,就是崔颢的《黄鹤楼》。蜂腰体可以看作是近体诗演化过程的现象,后人仿作可以看作是一种趣味。从一般观点看,颈联对仗是必须的,而且一定要工对,而颔联可以宽对、半对甚至不对,不对就是蜂腰体。
三、首联、颈联对仗,这一种,后人称作“偷春格”,意思是首联对仗代替颔联的对仗“如梅花偷春而先开也”。《唐诗三百首》中,偷春格仅有五律一首,即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同样可以看作是近体诗演化过程的现象,后人仿作亦趣味也。此格亦合颔联对仗宽松之法。
四、后三联对仗。《唐诗三百首》中,有七律四首,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宿府》,元稹《遣悲怀》之三,李商隐《无题》“重帷深下莫愁堂”。尾联对仗是比较难以掌握的,因为不容易收住全诗。
五、全无对仗。《唐诗三百首》中,只有五律二首,李白的《夜泊牛渚怀古》和僧皎然的《寻陆鸿渐不遇》。这应该看作是追求古风模样的律诗。
六、四联均对仗。《唐诗三百首》中,仅有杜甫《登高》一首;如果宽松一些看待,杜甫的《宿府》与王维的《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也是。
前三联对仗、后三联对仗与四联均对仗,应该认为是颔联、颈联对仗之常格前提下的趣味,都属于常格。只有蜂腰体、偷春格和全无对仗的情况可以看作是变格,而这样的情况,从《唐诗三百首》来看,只有在五律中出现;七律仅有崔颢的《黄鹤楼》,颔联还是半对。可以得出约略的结论:五律通常更接近古体诗,即便是那些常格的五律,用语也比较追求古朴,对仗也会特意古拙一些;而七律则以完全遵守近体诗格律为常规。
至于对仗在修辞方面的变化,有:
一、半对,就是只有一半的句子是对仗的,另一半却不对仗。比如崔颢《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对“白云千载”(平仄问题另论),“不”对“空”,而对句的“悠悠”是双声词,与出句“复返”不相对。如果以“复返”为连绵词,来对双声词“悠悠”,也可以看作是宽对中的一种趣味。半对的情况比较常见于首、尾联,因为本来不是一定要对仗的,例如王维《积雨辋川庄作》:“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
积雨空林”与“蒸藜炊黍”是半对,“野老与人”与“海鸥何事”也是半对;王维《赠郭给事》的尾联,皇甫冉《春思》的首联,也都是半对。半对也见于颔联,因为颔联可以宽松一些。
二、借对,有两种,一是借词义,一是借语音。比如杜甫名句:“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古时,八尺为一寻,两寻为一常,故以“寻常”的长度意义对数目词“七十”,这是借义。比如“清”、“青”同音,“沧”、“苍”同音,可以借“青”、“苍”表示颜的意思,用“清”、“沧”与颜词相对,这是借音。
三、句中对。上面所举“积雨空林”,以“积雨”与“空林”句中自对;“蒸藜炊黍”,以“蒸藜”与“炊黍”句中自对。通常有句中自对,对句的词性类别可以放得更宽松一些,也认为是工对。
四、流水对,出句与对句相关,而且顺序如同流水,不能颠倒。如王勃“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沈佺期“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从归白舍,不复到青门”、“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孟浩然“忽逢青鸟使,邀入赤松家”、“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属于半对),杜甫“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等等。在唐诗中使用的比较多。
君的组词
五、错综对,出句与对句本来应该相对应的字词,却故意放在不对应的位置上。最典型的例子是李玉《杜丞相筵中赠美人》中的“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六幅”与“一段”相对,却分别在上下句的三四字和五六字位置,“湘江”与“巫山”相对,却分别在上下句的五六字和三四字位置,互相错了一个位置。
六、隔句对,就是两联形成对仗,上联出句与下联出句对仗,相应的,上联对句与下联对句对仗,有点类似前面举例的《诗经》句子。此种对仗格式多见于古体诗。如果近体诗用此法,可以看作是对古诗的一种模仿,也是一种趣味。
工对与宽对只是相对的概念,唐诗中个别字的词性不一致的情况也比较多,应当以考察整体为旨。刘勰《文心雕龙》关于“丽词”就说:“反对为优,正对为劣”。并不提倡过于追求“工”。所以,宽对往往是比较被容忍的,而“合掌”却是比较严格禁忌的。
所谓合掌,就是出句与对句的意思相同,或者接近。如宋之问《初到黄梅临江驿》:“马上逢寒食,途中属暮春”,“途中”即是“马上”,“寒食”即为“暮春”,出句对句说的一件事情一个意思,就是合掌了。更细微的考究,句中使用同义词相对也被认为是合掌,比如“吾”对“我”,“朝”对“晓”,“听”对“闻”,“江”、“河”、“川”对“水”,“红”对“赤”等等。如杜甫“花径
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出句“缘”与对句“为”就是同义词;“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出句“无边”与对句“不尽”也是同义词。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