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爷是我不沾亲不带故的街坊。小时候,每次听到人们喊蛤蟆爷的名字我都想笑,我怎么也不能把慈祥的蛤蟆爷和丑陋的蛤蟆联系到一起,唯一相似的是蛤蟆爷也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尽管眼周围布满了皱纹,但总闪烁出善良而又有些悲悯的光泽。后来我知道家乡的风俗,爹娘唯恐孩子不能成人,就会起些稀奇古怪的名字,以保佑孩子能顺利长大成人。听说蛤蟆爷的父亲是富农,接连生了7个姑娘后,才生下了蛤蟆爷。毫无疑问,蛤蟆爷是父母手中的宝贝蛋蛋啊。
我记事的时候,蛤蟆爷整天呆在生产队里,冬闲赶着牛车运粪,农忙时,运麦子高粱玉米啊回到生产队的场院。整天忙忙碌碌的,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这不,冬天农活不忙了,我总看到
蛤蟆爷不停地轧草,那牛啊马啊可真能吃,吃完了一垛垛玉米杆,又吃那些麦秸子。麦收的时候,蛤蟆爷还要给牛马煮黑豆黄豆吃。我喜欢往蛤蟆爷的小屋跑,那里除了有一股牲口棚味外,没什么不好。我偷偷地站在煮豆的锅边那些长着花脸的黄豆,有的长着兔子的胡子兔子的脸,我总觉得那颗黄豆是兔子变得,当然也比平常的黄豆好吃啦。别的孩子一窝蜂似地抢豆子吃,我不,我只喜欢花脸的,尽管它过一晚上就瘪得像个小老太太。蛤蟆爷对孩子们好,尤其喜欢我。总忘不了给我留一把花脸的黄豆。
父母对蛤蟆爷很尊重的。父亲常年在外,母亲一个人的工分分不来多少粮食,每年年底都要拿钱买些口粮,有时候钱不凑手,蛤蟆爷会匀出自己的口粮,让我家先应急。所以,父母很感激蛤蟆爷的。但蛤蟆爷的养子却颇有微词,蛤蟆爷总是理直气壮的说,谁家还没个难事呢!
我喜欢坐着蛤蟆爷的牛车到处跑,那小筐里的猪草倒有一半是蛤蟆爷拔来的。因为一到野地,我会追着蚂蚱跑,我会盯着一个蝴蝶半天一动不动,直到蝴蝶发现我飞走。
生产队的场院中央有一棵大柳树。活计不忙时,会把驴拴在树下,那驴围着树转了很多圈圈,时不时的瞪大眼睛,呼哧着鼻子,吼几声,那声音压过了树上的所有知了的合唱,真是犟驴。怪不得拉磨时人家会把驴的眼睛蒙上。蛤蟆爷不嫌驴叫,他总是拎过一桶水,放到驴面前,并轻轻地拍拍驴的脑袋,那驴便急不可耐地低头去饮水了。墨兰嫁给谁了
蛤蟆爷识字,会讲很多故事,水漫金山啊、乌盆记啊,呼家将啊。蛤蟆爷还喜欢唱老调,那苍凉的味道在呼呼的北风中更显沧桑。蛤蟆爷因为成分不好一辈子没成家,外甥做了他的养子。平时蛤蟆爷不常回家,长年累月住在生产队里,那几头牲口倒是喂得肥肥壮壮的。养子夫妻两个却总是抱怨蛤蟆爷不顾家。
听说,蛤蟆爷有个相好的。我认识那个50来岁的女人,丈夫挖井时坍塌死去了,她守着两个儿子,过着苦日子。蛤蟆爷帮衬着她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但那个女人并没嫁给他,原因是
两个儿子不答应。蛤蟆爷什么都舍得给我,一根手指一样连成4块不带包装的糖,月饼,蝈蝈,野葡萄,甜瓜。生产队场院周围有很多柳树,每到夏天,会有很多知了猴从树下爬出来,蛤蟆爷总给我留着。我淘气蛤蟆爷也不恼,我摘下他的围头毛巾,露出他花白的头顶,甚至拧他的耳朵,他都高兴,蛤蟆爷笑起来胡子一翘一翘的。蛤蟆爷喜欢抽烟,铜烟袋锅,黑石头烟嘴,烟袋杆象毛笔杆子,烟荷包却很好看,墨兰底绣着一对互相依偎的鸳鸯,比画上的还好看,蛤蟆爷总是爱不释手,一有空闲就拿出来仔细端详,有时候会用粗糙的大手仔细的抚摸那对鸳鸯,嘴角带着笑意。有时候看着看着又会叹口气,眉梢眼角满含忧伤,我真不明白这小小的鸳鸯会牵着蛤蟆爷的心。我喜欢那个有鸳鸯的烟袋荷包,但是蛤蟆爷不舍得给我,总是笑眯眯吐一口烟圈,眯着眼睛摇摇头不说话。
一直以为蛤蟆爷会在生产队待到老的。然后用那棵大柳树做个厚厚的棺材,蛤蟆爷他们说起棺材,总说贵人难得活柳木啊。奶奶的棺材是家里的大杨树做的,独帮独底,奶奶经常抚摸着紫红漆的棺材笑,可真奇怪,死是多可怕的事情啊,她怎么就那样不在乎?我很是纳闷。
后来,生产队解散了,蛤蟆爷回家了。那时候蛤蟆爷也老了,干不动重活了。那养子夫妻短不了拿些没道理的话说给蛤蟆爷听。经常听到那个不懂事的婆娘大呼小叫哭爹骂娘的。蛤蟆爷不爱笑了。后来,和蛤蟆爷相好的女人得了重病,蛤蟆爷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那个女人也没留住。养子夫妻更是指桑骂槐的。
一天我放学回家,母亲红着眼睛从外面回来,原来蛤蟆爷死了。听说他吃了耗子药,身体扭曲着,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绣鸳鸯的烟袋荷包。我问母亲,蛤蟆爷是不是穿着一身家做的白粗布衣服。母亲反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怎么不能知道,那是蛤蟆爷压箱底的衣服,那个相好送来时我在。队长做主要挖掉生产队场院里的大柳树给蛤蟆爷做棺材,这次,队里人都没反对。多年不唱的老调演员们自发的给蛤蟆爷凑了几场戏。我不知道蛤蟆爷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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