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修辞学2021年第3期（总225期）
视觉化呈现及感知外化‘
杨海明1王艺文2
(暨南大学华文学院，广州510610)
提要汉语动作动词“戳破”借助常见、直接与视觉冲击强的特点，产生语义增值“认清真相”跨范畴实现隐喻“揭露”，该词本身也由人体上肢动作转移到言语行为，这体现了语言的视觉化
呈现。汉语感知动词“看破”受追求最大交际效益驱动，压制感知冲突与大众认知经验，产生跨范
畴隐喻，将隐秘的内心思考与分析判断，外化为对人、事、物表象的视线接触。以此最大限度地实
现交际效益。二者既是汉语表达多样化的表现，也是汉语充满活力的体现。
关键词戳破看破视觉化呈现感知外化
—、引言
汉语表达常具有两种倾向：1)“视觉化呈现”倾向。将无视觉感知的言语行为用人们常 见、直接、视觉冲击强的具体动作呈现出来。如“戳破”本指由“戳”而致“破”，因画面感强，有 视觉冲击力，以此进行间接隐喻，如“戳破泡沫—戳破猪肉价格泡沫®—揭露猪肉价格虚高（促 使回落到正常状态）”。由此进一步产生直接隐喻，如“戳破一>(认清是后）揭露（出来）”。视觉化呈现引发行为虚化、语义增值（认清）、话题与焦点的多样化等一系列结果。
2) “感知外化”倾向。将对外部世界本质的分析判断外化为对外部世界现象的直接感知。如 由于“破”的源概念义指“完整的东西受到损伤变得不完整”（《现代汉语词典》2016年第7版 1013页，下同），那么“看”与“破”在原概念义上组合成“看破”是不成立的，一与客观存在不 符，二与大众经验也相矛盾。具有视觉感知功能的普通人类不能仅通过视觉接触使某物受到 损伤而不完整，这只有在神话等虚拟魔法力量中才会出现，如“女巫法力强大，只动动眼睛，就 能把石头看破（指通过视觉接触打碎石头）”。但语言表达的经济原则以及对低交际成本和高
*本文曾在“第八届汉语语法南粵论坛•五邑大学.2020• 11”大会上宣读，暨南大学邵敬敏教授、周静教授、赵春利教授、五邑大学庞中华教授、兰州交通大学彭青教授等同仁提出了宝贵的意见，《当代修辞学》匿名审稿专家及编辑部老师也给予了中肯的修改意见，谨致谢忱！文中若有谬误，概由作者本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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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效益的最大追求，压制了客观事实与大众经验的认知冲突，进行间接隐喻，如“看破猪肉
价格泡沫—认识到猪肉价格虚高”，由此进一步产生直接隐喻，如“看破4彻底认识骗 局”。“感知外化”的直接后果是信息传递的感知化和经验转移。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 上，以“戳破”与“看破”为中心讨论汉语视觉化呈现与感知外化及其相应产生的表达效果。
二、“戳破”与“看破”的隐喻
2.1 “戳破”与“看破”
“戳”本指“引也”（《说文解字》），即用手牵引。作为源概念义收入词典的是“用手指或借
助工具顶端向前触动或穿过另一物体”（211页），即[捅刺触动/穿过]，如“一戳就破”。“破”
本指“石碎也”（《说文解字》），s r石头碎了”。作为源概念义收入词典的是“完整的东西受到
损伤变得不完整”（1013页），即[-完整]，如“手破了/纸戳破了/袜子破了一个洞”。
“戳破”则能实现源概念义[捅刺-完整]，如“戳破泡沫”（本文例句除标明的外，均来自人
民网、北大语料库CCL、北语语料库BCC、新浪微博等）。如：
(1)维生素E保湿法：将维生素E胶丸用针戳破，将液体滴入乳液或面霜中，涂于
需要保养的部位，可有效保湿。[捅刺破裂]
(2)从19世纪初以来，腌制番茄的方法就开始在欧洲流行：把熟透的番茄戳破、加料
调味，然后把番茄装入罐子里，注入醋和冷开水后密封，也能保存一年半载。[捅刺破裂]
(3)切水果游戏：运动会切水果，参与这项休闲娱乐活动的玩家，将分为红蓝两队，
参与游戏竞技。对阵阵型为2V2，比赛规则为比谁切的水果数量比较多。比赛中戳破
水气球的话，周围的水果会被一次性切掉……[切破裂]
(4)制作人民币花束时，不小心戳破人民币:[刺穿]
(5)插管的一端较尖也极有可能戳破器官。[刺穿破裂]
例（1)“戳破”人造包装物，有意为之。例(2)“戳破”自然物，有意为之。例（3)“切破”人造装
载物，无意为之。例(4)“戳破”人造印刷物，无意为之。例(5)“戳破”人体器官，无意为之。
在客观世界中，“戳破”动作的实现与结果的产生有较强的视觉感，这是视觉呈现的基础。
“看”本指“晞也”（《说文解字》），即“用手遮眼远望（四顾远看）”。作为源概念义收人词典
的是“使视线接触人或物”（729页），即[视线接触]，如“看书/看电影/看他一眼”。“看”因其是
信息来源主渠道且高频使用，先期积累了大量的大众经验，所以都成为百科知识并收人词典®。
2.2 “戳破”与“看破”的间接隐喻
间接隐喻指隐喻物前有修饰限制成分。如“戳破”的并非被戳物本身，而是被戳物前修饰
限制成分所指的范畴或领域。如：
(6)戳破形式主义泡沫还需更多李田田。[揭露]
(7)戳破谣言泡泡。[揭露]
(8)最终还是被凌潇肃饰演的聂云开戳破虚假外衣。[撕开]
(9)周恩来先发制人地提出“互惠”的谈判原则，这就戳破了以“和平”“平等”等措—26—
词伪饰其现实主义外交原则的基辛格的“道德”外衣。[揭露]
(1〇)李国华戳破了他自己行为底线的最后一层窗户纸。[突破]
(11)监督是戳破腐败隐身衣的重要法宝。[揭露]
例(6)_例（11)的客体0均^破物“泡沫、泡泡、外衣、窗户纸、隐身衣”，这些能与“戳破”搭
配实现源概念义[捅刺_完整]，但要表达的却不是源概念义，而是修饰限制成分前所指定的范
畴或领域“形式主义、谣言、虚假、X道德、行为底线、腐败”等。这是排斥源概念义而跨范畴间
接隐喻“认清表面上X而实际是Y的本质，并揭露出来”，即[认清揭露]，其中[认清]是[揭 露]的前提，也是“戳破”间接隐喻的语义增值。
“戳破”的主体S、客体O因视觉化呈现而多样化。如：
U2)而聂隐娘……，还戳破了夫人的阴谋，终究不是无情之人……
(13)《彩虹的重力》……，尖锐地戳破了 一些爱情“看上去很美”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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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法国新浪潮电影一般的“无音的反抗”的文化运动来戳破虚伪的成人
世界……
例（12)人“戳破”了暗中做坏事的计谋，为“S AVO_”结构。例（13)“戳破”隐喻揭穿跟“看上
去很美”表象不符的真相：一些爱并不美，为“Sg^VOs^”结构。例（14)“戳破”隐喻揭露成年
人交际圈子的虚假，Sg^jVO肖结构。
“看破”的间接隐喻也有相似之处，也在遮蔽物前有限制指定的范畴。如：
(15)其实人家早看破中国楼市泡沫离场而已。
(16)有时感觉自己也不坚定，一会儿觉得呀学术真好，学术就是象牙塔，是纯粹，
是执着。有时又恍惚看破了学术的粉红泡泡，看到里面腐烂不堪的内核。
(17)看破美虚假的外衣，
(18)成人的世界有太多窗户纸，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看破不说破。
例（15)-例（18)的客体0易破物“泡沫、泡泡、外衣、窗户纸”前有修饰或限制成分，这些本是 “看不破”的，却能凭借语言的交际效益最大化追求压制客观存在的矛盾和认知冲突，在特定
的“中国楼市、学术、美虚假、成人的世界”范畴中表达“彻底认识这些表面繁荣、兴旺而实际
上充满了虚浮不实的客体”，即隐喻[彻底认识]。
“看破”是分析后的判断结论，是“泡沫：中国楼市像泡沫一样虚浮”“泡泡：学术像粉红的
外表一样，外面光鲜里面腐烂”“外衣：美是假象，被外衣包裹着”“窗户纸：我们看到的成人
的世界就像被窗户纸隔着，根本看不清”。这些都是人们对特定范畴人、事、物的认知及分析
思考的结果，用视觉“看破”呈现出来，是追求低认知成本、高交际效益表达的结果。
2.3 “戳破”与“看破”的直接隐喻
直接隐喻是用“Sx +VPxa +0”框架，客体O前无修饰限制隐喻范畴，而是凭借大众经验
或常识进行隐喻。如：
(19)不要抓我妈妈，8岁幼童一句话戳破顶包案。[认清揭露]
(20)《风平浪静的闲暇》：戳破“老好人”的困境3[认清再现]
lingxiaosu(21)《日近长安远》：戳破女性命运中黑暗和幻想。[认清揭露]
(22)戳破流量，粉丝不该当“韭菜”。[认清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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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男子酒后侥幸驾车，遇到民警查酒驾，谎称自己并未喝酒，只是吃了蛋黄派，
最终血检结果戳破谎言3[猜想揭露]
例（19)是凭借常识在认清了真相基础上揭露出来的，例（20)认清后用艺术形式再现真实场 景，例(21)认清后用艺术形式揭露真相，例(22)认清后用新闻媒体揭露真相，例(23)猜想被事
实证实，从而揭露出真相。
这就是“视觉化呈现”：用常见、具体、形象性强的人的上肢动作“戳破”隐喻认清了真相之
后的言语行为或表现形式。表达形象生动、直接简洁，行为主体S与行为客体0能容纳的范
围很广，有“人-事件”“艺术作品-场景““艺术作品-真相”“新闻媒体-真相”“行为-真相”等。
而“看破”是交际效益最大化追求的感知外化，表现又有所不同。如：
(24) 悟性居然这般差劲，幸好我已经看破了他，否则就真的吃大亏了。[彻底认识]
(25)潜伏已久的若姜伺机刺杀项羽，不料被巡视的项庄一眼看破。[瞬间发现]
(26)屈原看破了秦王的阴谋。[彻底认识]
(27)萧远山和慕容博能被扫地僧点化，看破因果，舍身礼佛，应当是玄慈给了他们
相当大的震撼。[彻底认识]
(28)传说他在宠妃董鄂氏死后痛不欲生、万念俱灰，一下子看破了红尘，出家当和
尚去了。[彻底认清]
以上都是直接隐喻，例(24)客体O是人的本质，例(25)是行为的目的，例(26)是抽象的计谋，
例(27)是法理，例(28)是人世并不再有所追求。
这些都是用感知人、事、物等的外在表象来表达人们大脑的思维分析判断，即感知外化。
三、“戳破”与“看破”的语用效果
3.1主体S与客体O扩容
扩容指的是主客体兼容性提高，隐喻义多样化。主体S与客体〇在视觉化呈现后，兼容
性大大增强。S既可以是人、人的组织、行为、言论等，也可以是人的正义感、价值观、道德观，
科学技术等抽象概念，还可以是事件真相、行为等。客体〇则扩大到六类。如：第一类，外观状态。如“美国最近一闹，反而戳破了自己未行动之前的‘威严’”「损害1。
第二类，人的行为。如“专案组戳破他的虚张声势
第三类，要害重点。如“一语戳破行业痛点”[击中]、“戳破‘考释人’的困境”[揭示]、“1
破问题和矛盾”[揭露]、“‘黑科技’也^够攀上塔尖戳破未来”71^r
第四类，观点看法。如“华为为应届毕业生开出年薪百万元的高薪，再一次戳破了曾锋一
度甚嚣尘上的‘读书无用论’”「打脸1、“戳破了近年来占据美国政治和媒体头条的主
结论”[批驳]、“这个神话早应该被戳破”[打破]。
第五类，内心感受。如“戳破他的心思”[揭穿1、“刀刀见肉戳破人心”[揭穿]。
第六类，主观想象。如“戳破兑的‘虚构’之境”[粉碎1、“戳破了那些企图‘贪了就跑、一
跑就了’的腐败分子的‘迷堃’”[粉€7戳卿些对‘’的坊间传
概括总结这六类事件中的主体s、客体损害）威严”;2)“戳破（揭穿）虚—28—
张声势”;3)“戳破（击中）痛点”“戳破（揭示）困境”“戳破问题和矛盾（揭露）”“戳破（面对）
未来”;4) “戳破（打脸）‘读书无用论’”“戳破(批驳）结论”“戳破（打破）神话”；5 )“戳破（揭 穿）心思”;6)“戳破（粉碎）虚构之境/迷梦”“负面想象”等。
3.2表达的多样化
“看破”隐喻彻底认识真相（real purpose of doing things)，带来表达的多样化。
(29)又在骗人买房，可惜如今的贫民早已看破这泡沫……[认清]
(30)他看破了诸葛亮的计谋，决定避不应战。[彻底认识]
(31)民众看破了他们龌龊的手脚揭穿了他们这件“皇帝的新衣'[认清]
(32)祖母多年深耕家宅“职场”经验丰富，见多了尔虞我诈，又深知康姨母品性和
康家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所以她一眼便看破了康姨母的居心不良。[彻底认识]
(33)作为一名普通网民，笔者曾经坚信，谣言止于智，并自诩为“智者”，能火眼金
睛看破谣言 >[彻底认识]
(34)巨额的王某还幻想能继续他的财富游戏，又打起了倒卖土地的主意，
但他"空手套白狼”的手段被人一眼看破[认清]
例(29)-例(34)多是难于从表面准确地感知，而需要通过分析判断的“真假、本质、目的、作用”等，这需要排除“虚高的价格、计策、暗中行动、念头、消息、具体方法”等。
与“看破”虚假事件相比，“看破”本质属性（essential attribute)更难一些。如：
(35)在红大俞村，他们组织便衣队，冒充三五支队来大俞村刺探军情，谎称“我
们要领导”。“浙保”便衣队的行为，被大俞村众一眼就看破了。
(36)鹰眼和黑寡妇是多次并肩作战的好友。《美队3》内战之前，鹰眼已经退休回
归家庭。黑寡妇选择站在钢铁俠一方，而随后回归的鹰眼却选择支持美队。机场大战
开始之后，黑寡妇和鹰眼捉对斯杀，双方却都没有出尽全力。这一幕被赶来打算支援鹰
眼的红女巫一眼看破，她指责鹰眼：“你刚才放水了。”
(37)据报道，嫌疑人名叫山本智章，他伪造了一张中奖，并在开奖当日前往名
古屋市中村区的一家银行准备兑换7亿日元的奖金。不过，他的这一举动被该银行的
一名职员看破。
(38)王耀武化装逃跑，结果在寿光被俘，这个过程也耐人寻味。著名作家王鼎鈞
在回忆录《关山夺路》中写道：王耀武逃亡途中上厕所的时候，让副官把雪白的高级进
，就这么一个细节，被人看破了。
例(3是前面一系列具体行为的概括,“看破”隐喻“发现(他们的行为是在冒充三
五支队）”；例(36)客体0“这一幕”是前面行为的概括与回指，“看破”隐喻“看出（他们刚才的机
场大战是在做假(放水））”；例(37)客体0“举动”是概括与回指，“看破”隐喻“发现（这人是在进
行）”；例(38)客体0“细节”是概括与回指，“看破”隐喻“发现(此人是高官)”。
但也有不用回指或是非现实的事件。如：
(39)而仓颉走来，傻傻的仓颉，喜欲东张西望的仓颉，眼光闪烁仿佛随时要来一场
恶作剧的仓颉，他其实只是一个爱捣蛋的大男孩，但因本性憨厚，所以那番捣蛋的欲望
总是被人一眼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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