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师专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总第83期)
*收稿日期:2007-08-23
福建历史上曾出蔡襄、黄道周、伊秉绶等书品、人品俱佳的书法名人,但也出现了蔡京、张瑞图和郑孝胥这几位书艺精湛而人品颓丧的悲剧性人物。探讨后三者的成败得失,有助于我们更加客观地评价福建的书法历史,也有助于对书法的继承与发展。
一、被“放逐”的书法———关于蔡京蔡京(1047—1126),字元长,北宋权奸之首,善书画,福建仙游人。他打击异己,排斥忠良,窃弄权柄,最后被贬徙韶、儋二州,饿死于途中,其人品之差在历史上早有定论,本文不再赘述。但人品不能取代书品。古人恶蔡京为人,将他斥于宋代“苏、黄、米、蔡”四大书家之外,以蔡襄取而代之,其书法人们少有提及,这是以“人品”定“书品”的典型做法。平心而论,蔡京书法并不逊于蔡襄,其书法成就在书法史上应有一席之地。
从蔡京的书法师承看,其书博采众长而能独树一帜。正如其子蔡绦《铁围山丛谈》所言:
“(蔡京)始受笔法于君谟,即学徐季海。未几弃去,学沈传师。及元祐末,又厌传师而从欧阳率更。由是字势豪健,痛快沉着。迨绍圣间,天下号能书,无出右者。其后又厌率更,乃深法二王。晚每叹右军难及,而谓中令去父远矣。遂自成一法,为海内所宗焉。”可见蔡京的书法师承从当朝蔡襄入手,上溯唐代名
家(徐季海、沈传师、欧阳询),然后直追魏晋(王羲之、王献之等),最后跳出旧辙,“自成一法”,形成自己独特的个人风格,“遂为海内所宗焉”。蔡京的书法在当时已享有盛誉,朝野上下学其书者甚多。从存世的墨迹《致节夫亲契尺牍》、《墙字帖》、《跋宋徽宗雪江归棹图》、《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跋唐玄宗鹡鸰颂》等来看,其书功力确实比较深厚,整体风格属帖字一类,飘逸藻丽,其势豪放痛快,无雕琢、犹豫痕迹,也无丝毫奸佞之气。
关于蔡京书法的艺术地位,宋《宣和书谱》和元陶宗仪《书史会要》有这样的评论:“其字严而不拘,逸而不外规矩,正书如冠剑大人,议于
福建书法史上的悲剧人物
———————蔡京、
张瑞图和郑孝胥书法述评李颖伦
(宁德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福建宁德352100)
摘
要:蔡京、张瑞图和郑孝胥同属福建书法史上书艺精湛而人品颓丧的悲剧性人物,他们的书法成就不能因其人品卑劣而被忽视,应当给予实事求是的评价。
关键词:蔡京;张瑞图;郑孝胥;书法
庙堂之上;行书如贵胄公子,意气赫奕,光彩射人;大字冠绝古今,鲜有俦匹。”明书画鉴别家张丑在《清河书画舫》中也说:“宋人书例称苏、黄、米、蔡,蔡者谓蔡京也,后世恶其为人,乃斥去之,而进君谟书焉。君谟在苏、黄前,不应列元章后,其为京无疑矣。京笔法姿媚,非君谟可比也。”在鉴别家眼里,蔡京姿媚的书法要胜于后来名列宋四大书家、被欧阳修誉为书法“独步当世”的蔡襄(君谟)。但是,这些书论并没有改变蔡京书法因人品问题而被长期“放逐”的凄凉命运。只是到了21世纪,书学者对蔡京书法的认识才有所深化,评价才渐趋公允:蔡京师承近于米芾,其书“出古入新”、结态造势与米芾有同具匠心处,只是笔画无清轻爽利,结构逊自然天真,艺术成就尚不能同日而语;但他的书法艺术姿媚豪健、痛快沉着,与保持较多“古法”的蔡襄相比则更富有新意,也更能体现宋代“尚意”的书法美学情趣。
二、被自己“玷污”的书法——
郑容和资料—关于张瑞图张瑞图(1570—1644),字长公,号二水,别号果亭山人、芥子居子、平等居子,筑白毫庵,自称白毫庵福道者。福建晋江人。曾因依附晚明魏忠贤阉党而下狱,后赎身归里,皈依佛门。张瑞图工书善画,与邢侗、米万钟、董其昌齐名,并称“邢、张、米、董”,然其书奇逸,与邢、米、董三家大相径庭,不循传统帖学道路,“钟、王之外,另辟蹊径。”(秦祖永《桐荫论画》)由于他为魏忠贤生祠写了大量碑文,“玷污”了自己的书法,世人对其书法的评价和传承都打了很大的折扣。
从艺术审美角度看,张瑞图的楷书和行书行笔从容,点画凝练持重,字距宽松,韵味含蓄,颇有禅境之淡远静谧。他的典型书风体现于行草作品。其“行草初学孙过庭《书谱》,后学东坡草书《醉翁亭》”,最终摒却前贤,自出心源,敢于打破传统笔法,“圆处悉作方势,有折无转,于古法为一变。”(梁巘《承晋斋积闻录》)于晚明竞尚柔媚之际,“力矫积习,独标气骨”,自成一家。他的行草书法结体遒紧,劲健有力,运笔老辣,气定神闲,方折横撑,锋芒外露,不求含蓄,起落之际有大家风度,风格之奇肆有类于“狂禅”。杨守敬《跋张二水前后赤壁赋》认为“顾其流传书法,风骨高骞,与倪鸿宝、黄石斋伯仲。”吴德旋《初月楼论书随笔》认为“张果亭、王觉斯人品颓丧,而字居然有北宋大家之风,岂得以其人而废之?”张瑞图传世书迹甚多,有《赤壁赋》、《何年顾虎头诗轴》、《行草书诗轴》、《骢马行瘦马行》、《西园雅集记》、《五言律诗》等。他的书法对日本书坛影响很大,被称为“水星”。
今人亦评:从心灵写照来说,张瑞图书法之奇崛、跌宕、恣肆、生涩是他烦乱、愁苦内心的表现。其书敢于自创一格,于晚明柔润含蓄书风中独标峻厉刚健之格,反映了晚明审美微妙而复杂的变化,实属难能可贵。在他的影响下,其后的黄道周、倪元璐、王铎、傅山等人亦为一时风气所趋,力振摩刻之风,开启了晚明书坛改革鼎新的先河。张瑞图书法的不足之处是:一味峭厉反使力感单薄,无内劲,方折用笔打破了书法线条必要的流畅感和连续性节奏,体势、行气有局促之感。
三、被“淡化”的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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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郑孝胥郑孝胥(1860—1938年),字苏戡(又作苏堪、苏勘、苏龛),又字太夷,号海藏、苏盦,又号夜起庵主,室名海藏楼、夜起庵。福建闽侯人。郑孝胥曾协助日本人拥立溥仪在东北成立伪满洲国,并出任国务总理兼文教总长,甘为汉奸,为士林所不齿,历史早有定论。但他在书法艺术上的成就却是不应被书法史所忘却“淡化”的。
郑孝胥早年学习书法以帖学为主,书学“干禄”书体,即所谓的“馆阁体”,临习唐人楷书的功夫很深。通过对钱南园、何绍基、翁同龢三位大家书法的研习,追摹颜真卿书体的间架、骨力和用笔,又兼习柳公权、苏东坡、米芾等唐宋诸家的书法。后与清末著名的碑派书法家沈曾植、曾农髯、李瑞清等人交往密切,相互切磋书艺,深受碑派理论的影响,遍习周秦、西汉及北魏诸碑,最终形成刚柔相济、稳健飘逸的书法风格。
郑孝胥在民国初年即以擅长书法著称,名重一时。在各体书法中以楷书和行书见长。他主张将楷法和隶法相融合,取碑、帖之长化为己有。楷书工整清丽、匀称洁净,吸收了碑版书法
厚重、生拙、大气的特点,但馆阁体根深蒂固。最成功的书体是行书,横肩外耸,折脚内收,字势偏长而苍劲朴茂,于轻捷中见稳健,灵动中透出潇洒,行笔流畅,线条粗细变化多姿,在端严的气象中露出奇肆的意韵。
郑孝胥在拥有深厚帖学的基础上,广征博采,兼赅百家,取法周秦金文、西汉简牍、六朝碑版及唐宋诸
家,会通南北,熔铸碑帖,形成了个性独特的书法风貌,独树一帜,自成流派,对近代国内外书法界产生了很大影响。沙孟海在《近三百年之书学》中给予他高度的评价:“可以矫正赵之谦的飘泛、陶濬宣的板滞和李瑞清的颤笔的弊端的只有郑孝胥了。他的早年是写颜字苏字出身的,晚年才写六朝字,他的笔力很坚挺,有一种清刚之气。对于诸碑,略尽《李超墓志》,又像几种‘冷唐碑’,但不见得就是他致力的所在。最稀奇的是:他的作品既有精悍之,又有松秀之趣,最像他的诗,于冲夷之中,带有激宕之气。”
郑孝胥的书学影响广泛,从其习书的弟子众多,主要有赵叔雍、曹聚仁、卓定谋、曾小鲁、徐志摩、李唐、郑洪年、李家煌、林语堂、马诗癯、赵正平、张谦等人。但由于郑孝胥后半生的汉奸身份,直接导致当代书法史学界对其书法成就地位讳莫如深。
四、被道德化的书论——
—关于劣迹人物的书品
类似蔡京、张瑞图和郑孝胥这样书艺精湛而人品欠佳的人物,中国书法史上还不乏其例,如米芾巧偷豪夺、赵孟頫弃宋事元、董其昌为富不仁、王铎降清称臣等。如何正确认识和评价这些书法史的人物,仍然是摆在当代艺术工作者面前没有完全解决的问题。
古人论书讲究人品为上。南宋姜白石曰:“一须人品高”。明代文征明曰:“人品不高,用墨无法”。晚明项穆强调“人正则书正”。清代松年在其所著《颐园论画》中更是说得详细:“书画以人重,信不诬也。历代工书画者,宋之蔡京、秦桧,明之严嵩,爵位尊崇,书法文学皆臻高品,何以后人吐弃之,湮没不传?实因其人大节已亏,其余技更一钱不值矣。吾辈学书画,第一先讲人品,如在仕途亦当留心史治,讲求物理人情,当读有用书,多交有益友。其沉湎于酒,贪恋于,剥削于财,任性于气,倚清高之艺为恶赖之行,重财轻友,认利不认人,动辄以画居奇,无厌需索,纵到三王吴恽之列,有此劣迹,则品节已伤,其画未能为世所重。”总的说来,传统的历史观往往简单地认为事物非此即彼,历史人物也只有单一的忠奸善恶、是非对错的样板化的对立。在伦理秩序和艺术秩序的二元定位中,人们常常主观地让前者决定后者,而使后者只为前者服务。过去对书法史人物评价的参照系,大都囿于人品至上这一视角内,书家的书品往往成为其人品的点缀和附庸。由此就有蔡襄等人因德高而彰艺彩,蔡京等人因品劣而遭“丑诋”等历史现象的出现。
然而,艺术有自己的秩序,也有自己的品位。一个人的艺术造诣并不是人生和人品的直接翻版,书品不一定等同于人品。作为具有强烈形式美和抽象性的书法艺术,其表现本质属于审美范畴,受审美观念等因素的影响远胜于道德品格的影响。当代书法美学认为,书法美是一种综合表现,是客观事物形体、动态美之反映,是对立统一规律之表现,是形式美意识之表现,是人的生理、心理结构之表现,是人格精神之象征,是人类抽象审美情感之表现。其中关于人格精神之象征,所象征的是一种普遍的人格精神。
这种普遍的象征意味不能简单地与书法家个人的人格作机械的对应,尤其不能与史籍所载的古代书法家的人品简单相连。一个奸佞之人的书作未必就是奸佞之相。若简单地用道德伦理衡量、评价书法,而未能用真正的艺术和审美眼光审视书法史人物,则难免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以其书法成就附会其政治的功绩,要么以其人格的堕落连坐其书品的卑劣,从而犯了历史评价方法的大忌。
诚然,德艺双馨应当作为书法家努力追求的最高境界。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美术家固然须有精熟的技工,但尤须有进步的思想与高尚的人格。他的制作,表面上是一张画或一个雕
像,其实是他的思想与人格的表现。令我们看了,不但欢喜赏玩,尤能发生感动,造成精神上的影响。”但是艺术的价值与个人道德高下没有唯一性的联系,在“德”与“艺”的两者关系中,艺术具有自己相对独立的思想性格、人文内涵和审美规律,以德扬艺或以德贬艺都有失偏颇、有失大度。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多视角、全面的、尽量客观地审视和评价艺术作品,不应该简单地用伦理秩序去强求艺术秩序,以道德人格来度量文化品位,既不能因为蔡京、张瑞图和郑孝胥等人有人生劣迹而否定其书法成就,也不能因为他们在书法方面有所成就而肯定其道德价值。
参考文献:
[1]何学森.书法五千年[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7.
[2]钟明善等.中国书法史[M].北京:中国书法家协会书法培训中心教材.[3]沃兴华.插图本中国书法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富强等.博雅经典・书[N].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3.[5]欧阳中石等.书法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4.[6]韩殿栋.中国传世书法全集[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
[7]吴鹏.书法史视角下蔡襄与蔡京的比较研究———
兼论书家的人品与书品[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1).[8]中国美术考试网・艺术名家库http://www.aftkaoshi.com.
[9]中国当代书画家・郑孝胥的生平与书法艺术.http://www.ddlchh.com.cn.
[责任编辑林石]
SometragicpersonsinthehistoryofFujian’scalligraphy———CommentoncalligraphyofCaiJing,ZhangRuituandZhengXiaoxu
LIYing-lun
(NingdeTeachersCollege,NingdeFujian352100,China)
Abstract:CaiJing,ZhangRuituandZhengXiaoxuaretragicpersonsinthehistoryofFujian’scalligraphy,whoareallgoodattheircalligraphicartsbutbadattheirpersonalities.However,theirachievementincalligraphycannotbe
neglectedbecauseoftheirbadpersonalities,andshouldbehighlyspokenofaccordingtothefact.
Keywords:CaiJing;ZhangRuitu;ZhengXiaoxu;calligra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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